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降落红场>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若能爱到底

  邵西臣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他重新穿孝举香,当着陆星野的面在灵位前一次次磕头。

  陆星野知道邵西臣固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请了三天的丧假,陆星野戴着手铐站在灵堂里,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鞠躬致谢。邵西臣与陆星野并肩站着,牢牢握住他的手不愿意松。

  两个面容冷峻恪守严纪的警察站在陆星野身后,一刻不停地盯住他,哪怕吃饭睡觉,也不容陆星野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星野思绪麻木,身体僵冷,到后半夜开始肚子疼。

  邵西臣找药给他吃,又去厨房煮细面,加两只鲜虾,底下卧一个溏心蛋,是陆星野喜欢的搭配。

  陆星野不肯吃,捂着绞痛的肚子脸色发白,跟看押警察请示,“报告政府,我想去厕所。”

  警员点头,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陆星野。

  陆星野进洗手间,却不允许关门,两双威慑严厉的眼睛牢牢缚在他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得逾矩,否则严惩。

  “警官,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邵西臣在门口被拦住,恳求道。

  对方的手臂放下,算是应允。

  邵西臣走到陆星野身后,陆星野在镜中看清他渴望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邵西臣猝然将门砸上了,外面登时传来高亢的警告声。

  “不许关门。”警员用拳头捶门,“3042,开门。”

  陆星野在下一秒听见了折叠警棍狠狠敲打门锁的声音,他扑上去,还没够到门把手就被邵西臣紧紧抱住了。

  邵西臣没有同他讲话,只是蛮横地吻上来。

  陆星野一双手被银铐束缚着,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他被压倒在洗漱台上,邵西臣狠狠咬他的嘴唇。

  彼此都像野兽,接吻犹如凶狠的搏斗,一场生死较量。

  邵西臣搂住陆星野,令他双脚悬空,陆星野在这瞬间却拥有了确切而真实的安稳。奇妙,诡异,原来这就是爱的感觉。

  “放手。”陆星野喘息着,脊背抵在镜面上。

  邵西臣强硬地箍住他,低声问,“后门开着,要我带你跑吗?”

  陆星野心里腾起一阵无尽的惊惧,猛呵道,“你疯了?”

  激烈的砸门声砰砰直响,陆星野缠住邵西臣的腿,卯足力气扭。邵西臣觉得自己的腿骨要被拧断了,苍白的脸上直沁冷汗,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两人纠缠扭打,谁都不肯做出退让。

  邵西臣却在这时笑了,疯癫的心事瞬间炸碎,硝烟扑满陆星野整张脸。他震愕了,抬手想去拽邵西臣的衣领,却听见一阵惊人的镜面爆裂声。

  陆星野迅速翻身,牢牢护住邵西臣。

  邵西臣痛快地呼吸,贪恋地闻那熟悉温暖的气息,他张嘴咬紧陆星野的锁骨,终于低泣起来。

  “伤到没有?”陆星野焦急地问。

  邵西臣仍然环抱着陆星野的腰,脸埋在陆星野怀里,他不肯抬头,只是无声地流泪。

  “给我看看。”陆星野吼出声,他把邵西臣抱起来,身上的碎玻璃窸窣落地,像外面动人的雨声。

  邵西臣抬头,眼角被飞爆的玻璃碎片割伤,划出一道血痕,他问道,“你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陆星野不讲话,只是一味仓皇地退后。他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暴露了自己,伪装全部崩溃,就差一点,他想抱住邵西臣,不再推开他。

  门受到猛烈的撞击被砸开,两个警员冲进来,他们拧住陆星野的手臂,面色凝重,“3042,你违反守则,取消丧假,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哥。”邵西臣仍然握着他的手。

  陆星野被拖起来,他不敢抬头,只看着一地碎玻璃。每一颗都折出闪烁的光,像邵西臣的眼泪,晃进他心里。

  “放手。”一个警察戒备地瞪着邵西臣,举起警棍威呵。

  邵西臣走上前,恳切地哀求,“警官,我就跟他说两句话。”

  警察依然神情严肃,却没有拒绝,他终于收回警棍,开口道,“两分钟,抓紧时间。”

  邵西臣点头,眼泪滑落,洗净他身上所有的蒙尘。陆星野看清了,邵西臣朝他笑,“陆星野,你听好了,我会上大学,当医生,让自己过得好。”

  他靠得更近,陆星野生存在这温暖的呼吸里,他听到他承诺,“我也会等你回家。”

  一个吻落在嘴角,陆星野没有动,只是深深闭上了眼,他在沉迷与贪恋中做最后的告别。

  邵西臣类似于求爱的告白并不能动摇陆星野的决心,他知道,他跟邵西臣该在这里彻底结束。他们之间过多缠绵的情意已经被一条无辜的生命斩断,邵斐死亡的瞬间时时刻刻都在他脑中激荡。陆星野想不到,自己要怎样面对邵西臣,面对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因此,宁可做懦夫,也算解脱。

  而邵西臣,他应当离开自己,重新把握人生。

  十二年太漫长,陆星野回头,几乎遗忘来路。他不愿邵西臣在他们虚妄而毫无出路的爱情里浪费青春,邵西臣这只白鸽,该永远挥舞翅膀,在春光下飞翔闪耀。他一无所有,连自由的资格都被剥夺,还剩什么能给邵西臣,无非是一点大度,一点狠心的割舍,他要放邵西臣走。

  警察用力搡陆星野的背,不禁催促,“快走。”

  陆星野转身,大步往前。他年纪轻轻,却像是走到人生终结。父母双亡,前途晦暗,往后十几年只能在高墙囹圄中苟活,已经了无牵挂。

  “邵西臣,你走吧。”陆星野说,“去跟别人在一起。”

  邵西臣气得发抖,他捏起拳头,跑上去猛地挥在陆星野脸上,“你既然说过爱我,就要爱到底。”

  陆星野头一偏,眼前晃晕。他疼得脸发麻,张嘴,掉出来一颗混着血的牙。

  站在一旁的魏瑜惊得发出低吼,迅速冲上前拽住邵西臣,“你冷静点。”

  邵西臣甩开魏瑜,走到陆星野面前,看着他冷笑,“陆星野,你多伟大,多无私,要为了我去杀人放火。别人问,你就说,这是爱啊,你爱我。可是你刚刚说什么,你叫我滚。”

  邵西臣愤怒已极,他声嘶力竭地质问,“这就是你的爱吗?”

  “你以为大家怎么想我的,害人精,扫把星,要不是我,你就不会杀人,不会坐牢。”邵西臣逼上来,他所有的痛苦与怨怒都在这一刻爆发,“我爸亲口说,该死的是我,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他问我怎么不死,为什么要夺走他最爱的孩子。陆叔叔,他掐住我的脖子,说了跟我爸一样的话,他让我去死,让我把你还给他。其实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死,明明大家都希望我死。我死了,皆大欢喜,每个人都高兴。”

  “陆星野,你告诉我。”邵西臣揪住陆星野的领口,狠狠逼问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陆星野脸上沾满泪水,他分明清楚地知道答案,却一再摇头。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他爱邵西臣,他要邵西臣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可他的爱,不仅毁了他自己,原来也毁了邵西臣。

  “你以为我这半年多是怎么过来的?颂章跳楼死了,小斐死了,陆叔叔死了,岳叔也死了,一直在死人,一直在死人。”邵西臣的眼睛发红,手在颤抖,“我的腿断了两次,你知道有多疼吗?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好想告诉你,可你不在,我要跟谁说?”

  “那么多次,我都在想,错的到底是你,还是我。”邵西臣逐渐松开手,他像是站不住,往后退,只能依靠在一棵树上。

  雨逐渐下大,湿透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距离。到处都是涌流的水,像湍急的河,谁都迈不过去。

  陆星野看着邵西臣,突然觉得浑身刺疼,每一颗关节每一块骨骼都断裂。他咬紧牙关,恳求自己不要碎掉,尤其是在这一刻,千万不能倒塌。

  邵西臣没有再讲话,他眼睁睁看着陆星野被押送上车。从这一刻起,折磨人的、无休止的想念就开始了。

  好不容易熬到一个月,邵西臣拿着亲属证明去申请探视。等了又等,却等来陆星野拒绝见面的消息。

  邵西臣捏紧通知单,将怀里的包裹交给监管警察。

  警察打开,开始一一清点检查。

  两件羊绒衫,两件加绒卫衣,一床厚棉被,往外翻,还有几条内裤。

  “行了,在这里签字。”警察手指在登记本上点了点。

  邵西臣写下自己的名字,在亲缘关系那一栏停笔。警察催促,他犹豫之后还是写了兄弟。

  警察皱眉,疑惑地问,“两兄弟不一个姓?”

  邵西臣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对方,“还有这个,麻烦您了。”

  握着厚厚的一沓钞票,警察倒是笑了,“这有多少,你以为他在里面度假呢?”

  警察说着数出大半还给邵西臣,跟他解释,“一个月三百到两千,不能再多了,听明白没有?”

  “知道了。”邵西臣把钱重新塞进口袋里,转身正要走,警察又叫住他,“小后生,你有没有话要带给你哥?”

  邵西臣稍微笑了笑,点头,再摇头,“想说的很多,挑不出哪句更重要。”

  “你可以给他写信,注意内容规范就行。”警察说,“鼓励鼓励他,表现良好争取减刑,家里的事儿,比如你们爸妈,也可以说说。”

  “爸妈都没了。”邵西臣低头,去看穿在脚上藏青的雨靴,在暗的视线里它显得发黑。

  警察尴尬地沉默,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给邵西臣接了杯热水。

  “谢谢。”邵西臣捧住了,温暖使他手上的冻疮又开始作痒。

  其实,几乎年年都长,唯独上个冬天,他那一双手洁白无瑕,连块红斑都没生。邵西臣想起来,因为陆星野常常握住他的手藏进自己口袋里,或者捧在掌心呵气。邵西臣不满足,喜欢把冰凉的手伸进陆星野衣服底下,灵活地滑上去,掐住他的乳头。

  陆星野疼得嘶嘶抽气,然后笑着骂邵西臣是流氓。邵西臣眯起眼睛,贴上去,脑袋靠在陆星野肩头,又掐一把,质问他,“说谁呢?”

  陆星野干脆把邵西臣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讲着讲着就低头亲他的脸,低声道,“说你呢,臭流氓,手摸哪儿呢?”

  邵西臣抬头,吻陆星野的嘴唇,笑起来,“近墨者黑,你带坏我了。”

  外面的雨陡然下大,邵西臣不得不从甜梦中惊醒。他把杯子放回桌面,跟警察告了别。

  回家路上,邵西臣经过邮局,买了一大叠信封信纸。他捧在怀里,想到许多要说的话,千言万语,悲喜交织,轰轰烈烈地在他心里来回涌流,犹如陆星野与他同看过的蛟江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