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去碧水湾之前在莉莉丝发廊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让袁元帮他剪个既潇洒又端正的发型。
邵西臣头发理得短而简洁，坐在沙发上看他，接着又看满脸烦躁的袁元。
“你说你这不好那不好的，到底要什么样儿的？”袁元无奈地抱怨。
“就剪得像个学生，看上去根正苗红那种。”陆星野摸着自己金色的半长发，遗憾不舍又觉得确实不入流，唯恐再遭邵孟齐的厌恶。
陆星野扭头去问邵西臣，“你觉得呢？”
邵西臣眯起眼睛，朝玻璃柜里的电推子看去。袁元立即会意，取出来按着陆星野的脑袋要动手。
陆星野拒绝，推开袁元表示反抗。邵西臣见状起身走上前，他接过电推子，跟袁元说，“我来。”
“哎——”陆星野护着自己的头往后缩，袁元笑着出去，把门也带上了。
发室里只有他们两人，邵西臣绕到陆星野面前，还没等对方开口便一屁股坐在了陆星野大腿上，牢牢压制他。
电推子已经开启，嗡嗡在陆星野耳边响起。邵西臣单手箍住陆星野的腰，严正警告，“别动，否则连着眉毛一起剃。”
陆星野纵有千百个不愿意都无法，因为邵西臣已经动手了。
白金的发丝一蓬蓬掉落，陆星野手里拢了大把，刚开始剪就觉得心疼。
邵西臣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将陆星野的脑袋剃得光秃秃。陆星野抬手摸了摸，短到扎手，跟上回的刺儿头一样。
“看着像不像刚从里面出来的？”陆星野歪了下身体，想去照镜子。邵西臣捧住他的脸亲，亲到麦芒似的头发，又亲鬓角，在他耳边说，“不像，特别帅。”
“你居然会哄人了。”陆星野眉开眼笑，被邵西臣拉了起来，“以后都哄你。”
把身上的头发掸干净，邵西臣拉着陆星野出去，与袁元迎面相遇。袁元盯着陆星野的脑袋看了会儿，跟邵西臣挑挑眉，“你来我们店里专业推头算了。”
“滚蛋。”陆星野轻搡开袁元，“等他以后江大毕业给你治妄想症。”
“好了，别闹了。”邵西臣拽着陆星野往外走。
天昏暗发沉，已经下起了小雨。邵西臣从门口的圆桶里把伞取出来，陆星野低头去看，皱眉道，“一把破伞，你老宝贝着干嘛？”
“贵。”邵西臣撑开伞，又说，“因为你买给我的。”
三月的蛟江逐渐步入春天，但依然冷，陆星野攥着邵西臣的手揣进自己兜里。两人并肩挨靠着，走进绵绵的雨中。
到碧水湾，大雨骤然倾盆而下，浓如黑墨的天色中劈出一道雪白的闪电，邵西臣跟陆星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到了大马金刀坐在邵家客厅里的男人的脸。
那人西装笔挺，头油面阔，陆星野认得，是当初跟茅平混得极好的黑熊，相当受戴予飞器重。今天他来，自然是为了催债。而对面沙发上的邵孟齐，锁眉沉目，盯着茶几上插着的那把长刀在微微颤抖。
戴予飞的利息不是一般高，才借了几个月已经滚至三番。而新进的货压在海关进不来，当然也不会有盈利用于周转。邵孟齐知道，这次公司是难逃一劫。
“邵总，您这钱什么时候能还？”黑熊抽着烟，在一片淡淡的白雾中仔细察量邵孟齐的神情。
邵孟齐抬头，看清了黑熊脸上那条长而可怖的刀疤，从眼角直延伸到下颌。他笑起来，这就显得尤为狰狞。
“我们老大逾期不候。”黑熊说着站起来，后面几个高大威猛的打手闻言上前，围成一道巨大的暗影，沉沉压迫着邵孟齐。
“给你个宽限，先还一百万。”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长刀锃一下被拔出来，继而搁在了邵孟齐手背上。
邵孟齐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其中一人紧紧按住。他犹如砧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戴予飞，蛟江最凶最恶的高利贷，欠了他的钱，倾家荡产都要还，还不出来，就要被逼死。
“住手。”邵西臣推开门进来，拳头紧捏，冲为首的黑熊道，“放开他，我还你们钱。”
黑熊扭头看他，眉毛一挑，露出欣喜诧异之色，“你有多少钱还我们？”
长刀逐渐直立，刀尖戳进邵孟齐皮肉里，他咬牙忍疼朝邵西臣喊，“你来干什么，还不滚出去。”
“啊，真是父子情深。”黑熊哈哈大笑。
这时，门砰声撞上，几个彪壮汉子守在出口，俨然封锁的架势。
陆星野皱眉看他们，走到邵西臣身后站着，小心提防着这些威猛凶狠的打手。
邵西臣看着邵孟齐手上的那把大刀越刺越深，凌厉的眼神忽地转向黑熊，说道，“房子给你们。”
“什么房子？”黑熊思忖片刻，一拍脑瓜，恍然大悟，“你说菁华苑那套破公寓？大少爷，你知道那才值几个钱吗？”
“五十八万，我找人估过价。”邵西臣说出这话时邵孟齐猛地抬头，咬牙切齿，“邵西臣，那不能卖。”
邵西臣根本没有理会邵孟齐，他迈步上前，盯着黑熊，“还有这幢别墅，两百四十万，一起都给你们。”
“邵西臣，谁准你卖我房子的？”顾远芝急迫而愤恨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刚刚跟财务通过电话，将顾老爷子公司的净资产跟目前账户存蓄做了个大致的点算，要还清所有的债恐怕是杯水车薪，但要还清今天的这一百万是绰绰有余。
这幢别墅其实早在去年底就归入邵斐名下了，算作他赴美留学的经济保障。顾远芝也明白，邵孟齐的公司已经岌岌可危，她总得给自己的儿子留下退路。
邵西臣想卖邵斐的房子抵债，那是做梦，她死都不会让邵西臣得逞。
顾远芝赤着脚，面容严肃，走到邵孟齐身边，捏紧黑熊握着刀柄的手，语气危重，“放开，钱我马上汇给你。”
“一百万？”黑熊邪笑着。
“两百万。”顾远芝身体绷得笔直，不显丝毫惧怕，“剩下的我会再想办法。”
“好。”黑熊音落刀收，邵孟齐倏然滑跌在地，脊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手上的血汩汩流出，他甚至不知疼，抬头看到顾远芝站得仿若一株挺秀的雪松。
就在此刻，连邵西臣都要对顾远芝刮目相看。这个骄矜蛮横的女人，平时见到一只老鼠都要怯懦地大喊大叫，但她刚刚显示出来的胆魄与气度要远远甚于邵孟齐这个大男人。
“给我银行账户，明天早上之前一定到账。”顾远芝把地上的刀往旁狠狠一踹，手指着门狠声道，“现在，你们给我滚出去。”
黑熊冷笑一声，叫人写下户头，转身离开了。
“小芝。”邵孟齐摇晃着站起来。
顾远芝余怒未消，眼角晕红，她扶着邵孟齐在沙发上坐下，叫阿姨去取药箱，继而转眸看向邵西臣，“你来干什么？”
陆星野牵住邵西臣的手，与他并肩而立，主动回答，“来说清楚。”
邵孟齐的手背还在往外渗血，被顾远芝按了块白纱布也立即浸透，他抬头看邵西臣跟陆星野时，眼中满是忧愁跟痛苦。
他自然知道邵西臣带着陆星野上门是要说什么，但邵孟齐仍然难以接受。他的儿子邵西臣，成绩优秀，品行端正，前途一片光明，但他竟然喜欢男人，他是被社会鄙夷恶心的同性恋，而为了跟这个流氓厮混在一起邵西臣连出国留学的机会都能轻易放弃，他实在是疯了。
“爸，你答应过我的，我送小斐去洛杉矶你就不干涉我们。”邵西臣自上而下俯视邵孟齐，他半弓着背，显得疲倦而老态。一头乌黑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白，邵西臣第一次觉得，邵孟齐见老了。
邵孟齐疼得手发抖，他苍白着脸哀求似的问邵西臣，“小西，你就真的，决定好了吗？”
“是。”邵西臣坚定地回答。
“你才十八岁，应该慎重一点。”邵孟齐想拼最后一点微渺的运气劝邵西臣回心转意，“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结果？”
邵西臣却在这时微笑了，他说，“我会让我们有结果。”
邵孟齐的手无力脱垂下去，他知道，邵西臣是下定了十万分的决心，已经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
他费尽心思把邵西臣骗出国，在他手机证件被偷时故意拖延信息不帮他申请办理，更拒绝给他钱买机票回国。但邵西臣一周跑好几次大使馆，甚至打黑工赚钱，最后还是邵斐低价贱卖了自己的手表才帮他凑到钱买票回国。
邵孟齐看向陆星野，心中愤恨，“你们在一起会葬送他的前程，会毁了他。”
“不会。”陆星野在邵孟齐凌辱厌恶的目光中微微扬起脸，他因为被邵西臣爱着而变得骄傲，内心更为平静且光明，他跟邵孟齐说，“我会护着他，送他青云直上，我不会做他的绊脚石。”
顾远芝在那句青云直上的话中抬头，凝视邵西臣，又凝视陆星野。这次，她不再出言嘲讽奚落，而是略微动容地嘴唇发颤，说道，“讲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邵孟齐还想再说话却被顾远芝拉起来，“我叫阿发开车，去医院。”
顾远芝打电话，瞥了眼邵西臣，扬声不满地说，“走啊，还愣着干什么？找骂啊？”
邵西臣向顾远芝微微点头，第一次，他对她会心地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
邵西臣拉着陆星野走到门口的草地上，大雨停歇，空中满是冰凉潮湿的水汽，他大口呼吸，觉得异常畅快。十八年，他从没有哪一天如此轻松愉悦过。
而陆星野，还没从方才的紧张与焦灼中缓过神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旧大衣里还有半包抽剩的陈皮烟。
刚掏出来，陆星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跟邵西臣在一起，他又该戒烟了。邵西臣并无责备，接过陆星野手中的打火机帮他点燃，“今天许你抽一支。”
“为什么啊？”陆星野眉角一抬，叼住烟。
邵西臣点烟，又凑上去在陆星野脸颊上亲了亲，回答他，“奖励你刚刚说得不错。”
“哪句不错？”陆星野刚问完就被邵西臣逼退一步，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送我青云直上。”
“就这啊？”陆星野吸了口烟，透过被风吹淡的雾气看着邵西臣。
邵西臣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个温暖甜蜜的笑容。陆星野眯起眼睛，也忍不住笑。他朝邵西臣勾勾手指，说道，“我再跟你说一句。”
“嗯？”邵西臣倾身向前，陆星野嘴里含着陈皮淡淡的苦涩焦香，他吻了吻邵西臣的耳垂，低声道，“今晚我就送你，青云直上。”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烟火簌簌燃烧，热烈地照亮他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