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之后，春节假期彻底结束。在其他店面重新开门营业的时候，陆星野跟魏瑜的酒吧门口贴上了转让的告示。
才几个月，被砸了三次，陆星野觉得自己这流年未免太不利，倒霉到姥姥家了。
他跟魏瑜背对着蹲在大门口，各自抽烟，同时叹气。
魏瑜斜睨陆星野一眼，烟头在地上按灭了砸过去，“刚新年，瞧你那衰样。”
陆星野两腿发麻，差点站不起来，他在魏瑜背上撑了一下，说道，“要不咱去普陀山拜拜，没准能转运。”
“不去。”魏瑜余怒未消，蹭一下站起来，腿酸得晃了两晃。
正要走，陆星野笑着揪他的后衣领，真心赔罪，“别气了，我跟您认错行不行？”
“你有病啊，你该跟我认错么？”魏瑜撞开陆星野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索尼爱立信扔给他，“看看，给我打多少个电话，扰民知不知道？”
陆星野捏着手机往下翻，邵西臣几乎一天一个电话，但因为有时差，来电大部分都是晚上。魏瑜因为犯了错，在魏老爷子那儿乖得就是个好孙子，早睡早起不通宵，所以每天晚上都要被邵西臣的电话吵醒。
“他跟你说什么？”陆星野问。
“妈的，老子给他汇报工作。”魏瑜没好气地瞪陆星野，“每天你干了什么，上哪儿去了，我都得清楚告诉他。”
“所幸你这阵子要不就在医院要不搁家躺着，但凡你做出点什么不要脸的事，我真没法给你兜着。”
陆星野把邵西臣的电话拉黑，手机重新塞进魏瑜口袋里，说道，“以后我跟他都没关系了。”
魏瑜一双粗眉狠狠拧起来，“我告诉你，他迟早得回来。”
陆星野不信，苦涩地笑，靠到一边的柱子上继续抽烟。
他前两天去新华街上的进口水果店买陆元卿爱吃的车厘子跟山竹，碰巧遇上了王主任。
王主任问他，邵西臣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退学去美国。陆星野只当不知道，摇摇头就想走，被王主任一把拉住。
王主任说，高三早在年初五初六就正式开学了，邵西臣不见人影，他爸爸的秘书直接把退学申请送进了校长办公室。
陆星野抱着一大箱车厘子，静静地听王主任告诉他，申请暂时被驳回了。其一，邵西臣成绩优秀，学校当然也不肯就这么轻易放人；其二，邵西臣前几天跟班主任老师打了电话，说要请假半个月，并且严正表明，自己不同意退学。
王主任叹气，“幸好上面有规定，要退学休学必须经过学生本人同意。邵西臣是提前说的，所以校方在收到退学申请的时候也就有正当的理由退回。”
然而邵孟齐经商多年，在蛟江自然也有不少人脉。找关系给学校施压让邵西臣退学，其实也是迟早的事，除非邵西臣尽快返校。
陆星野知道，邵西臣目前回不来。他的护照身份证等一切证件都被抢了，要想回国，需要重新办理，起码半个月。况且，邵孟齐也不可能让他顺利回国。
邵西臣，他会在加州待着，上一流大学，做顶尖的医生，功成名就。如果他想，可以娶妻生子，家庭圆满。邵西臣，以后都跟他没关系了。
陆星野想着笑着，又难受得要哭，他跟邵西臣，从此就是两路人了。
二月二十六日，龙头节，陆星野接陆元卿出院。岳川在海鲜楼定了一桌菜，叫上周大头王明津还有魏瑜，凑一满桌，也算是过个迟到的新年。
在医院里没好好过除夕，这顿是补上的。
陆元卿气色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体虚，胃口也依然差。
王明津春节时刚从福建老家回来，给陆元卿带了他爱吃的绿豆饼跟腌水果。陆元卿不能多吃，就着水稍微尝两口。
陆星野给陆元卿要了碗甜羹，吹凉之后想喂陆元卿喝，陆元卿推开了。
勺子搅了几下，陆元卿看到甜羹里的干桂花眼眶有些发红，他哀伤地看着陆星野，“小邵真的不回来了吗？”
陆星野不说话，接着放下甜羹站起来，出去抽烟。
在门口一站就是个把小时，陆星野干脆手机都没带。魏瑜出来催他好几次，最后干脆蹬他一脚，让他早点回家洗洗睡。
陆星野捏着烟进去，跟一个服务员差点撞了满怀，大汤碗里的龙虾泡饭晃了两晃，好在没洒。
陆星野都忘了道歉，愣着看龙虾那尾淡红的壳。他记得邵西臣当时给他热泡饭把这些壳都脱掉了，只剩紧实鲜美的龙虾肉。还有，那天早上他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碟子焦黑的煎饺。
陆星野简直受不了，怎么到哪儿都能想到邵西臣，连一碗菜都有关于邵西臣的记忆。他在那天回家之后又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开始看录像带。
有一些是邵西臣特意从音像店淘回来的二手货，质量不好，偶尔卡碟，可能是盗版。但陆星野无所谓，他一眼都没看，只是在难受。
酒吧没了，陆星野又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废物。陆元卿原本打算把自己的服装店交给陆星野打理，但看他颓丧萎靡的样子便作罢，最后还是魏瑜跟方添添主动揽了过去。
三月初，魏瑜就带着方添添去杭州四季青进货，想拉上陆星野，但不巧的是，陆星野被陈嘉寻乐队的那群朋友叫去喝酒了。
蛟江最出名的会所，大金煌。陆星野从前是这里的常客，甚至被经理忽悠着办过会员卡，但他如今很少光顾。
一进包厢，曾经临幸过的那些莺莺燕燕就涌上来，清一色漂亮小男孩。
陆星野胳膊抬了下避开纠缠，没应声，独自坐到角落里。
阿吉跟贝斯手勾肩搭背进来，才喝两口，其余人也都到了，有陆星野不认识的。大概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个个都玩艺术，头发染的红蓝粉白，格外亮眼。
陆星野看着他们，眼神都是松散的。
阿吉搂着个前凸后翘的美人拍陆星野的肩膀，“怎么这副狗样？”
“哟，你不知道啊，听嘉寻说他失恋了。”贝斯手搭腔，大家都笑了。
“是不是那个长得特漂亮的高中生？”阿吉问，他跟邵西臣有过一面之缘。
陆星野不说话，拼命给自己灌酒。阿吉好意劝他，“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
靠在阿吉怀里的美人笑了，朝几个漂亮男孩使眼色，跟陆星野说，“小陆，你好久不来，大家都想死你了。”
陆星野正想低头点烟，眼睛却忽地被蒙上了。冰凉丝滑的一块绸布，是美人身上的那根丝巾，像一丛野花，在暗中散发暧昧的浓香。
陆星野被拉住了胳膊，耳边那片声音甜美暧昧，“他们都好喜欢你，争来抢去的，不如你抓一个玩玩。”
“不了。”陆星野抬手想扯掉丝巾，但被阿吉一把隔开，劝道，“你都闷一个月了，找你出来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
陆星野没动，也不说话。很快，阿吉就被美人缠走了，倒在一边热吻。
几个中意陆星野的男孩纷纷上前，一个轻扯他的衣袖，一个直接上手摸胸口，另两个乖巧地左右各坐一边，开始撒娇。
包厢里人多嘈杂，谁都没注意到门开了。一个年轻漂亮又气势汹汹的男生从缠绵悱恻的红男绿女之间穿过，直走向陆星野。
陆星野酒意上来，神经鼓鼓地突跳着。当他接过伏特加，听到娇羞的调笑，“小陆哥，喝了我的酒，今天就点我吧。”
陆星野抬手想揉对方的脑袋，却愕然愣住，因为他摸到了一张温暖熟悉的脸。
清秀略细的眉峰，浓郁的睫毛，鼻头偏尖，细细的下巴一根手指圈起来就能拢住，他常说这样的邵西臣像只刻薄狡猾的狐狸。
“陆星野，你想点谁？”随着一道盛怒的声音，丝巾猛地被扯落，陆星野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脸。
汹涌的血液一阵阵回流，陆星野心跳得极快。
讶异，疑惑，惊喜，千万复杂的情绪汇结在胸口，让他差点流出泪来。陆星野情不自已地颤抖着，“你回来了？”
邵西臣眉尖凝紧，恨得目眦欲裂，他一把揪住陆星野的衣领，厉声质问，“你在这里打算玩什么？”
陆星野却不回答，他沉浸在邵西臣回来的巨大喜悦之中。指尖触碰到邵西臣的腕骨，坚硬而具体。他难以置信般又捏住了邵西臣的胳膊，这双怀抱他无数次结实有力的手臂。
陆星野这才确信，邵西臣是真的回来了。
一个月，他们分别了整整一个月。
邵西臣瘦了，还有些憔悴。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陆星野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神容，可心里了然，邵西臣这一个月一点都不好过。
陆星野沉默着，邵西臣怒不可遏地将他拽起来，“说话。”
“我没有玩。”陆星野始终凝视着邵西臣，专注深情到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邵西臣冷笑，继而用憎恶的眼神掠过那一张张漂亮的脸。当他重新与陆星野对视时，目光变得痛苦又愤怒，“你把我骗出国，就是为了能甩掉我，然后每天换人睡是不是？”
陆星野心头刀割般撕痛，他摇头否认。还没解释，邵西臣已经扯着他往外走，“跟我回家。”
“哎，你站住。”贝斯手见邵西臣来者不善，敲碎一只啤酒瓶子指着他，“你找谁麻烦呢？”
阿吉立即叫人将包厢的琉璃大吊灯打开，通明的白光下，贝斯手终于认出了邵西臣。
邵西臣目光下视，盯着绿色的碎玻璃瓶。在所有人错愕惊惶的目光中，他徒手捏住锐利的玻璃尖，用力旋拧的瞬间血登时流出，顺着手腕淌得淋漓斑驳。
“滚开。”邵西臣怒呵，夺过酒瓶猛地砸到墙上。玻璃片四溅，划破了贝斯手的脸。
“你在干嘛？”陆星野冲上去想握住邵西臣受伤的手，却反被邵西臣一把抱了起来。
邵西臣神情恨怒，敌意地扫视面前的乐队成员，冷声警告，“再敢拉他来这种地方，我一定，砸烂你们每个人的头。”
邵西臣抱紧陆星野走出门去，感觉到陆星野的手一直在颤抖着摸索。他醉得不轻，目光迷离又潮湿，喃喃着，“手，你的手——”
邵西臣低头看着他，“你都忍心骗我去洛杉矶，没必要在意我一只手。”
陆星野眼睛变得通红，他沾着血的手抬起来，紧紧揪住了邵西臣的衣服，痛苦地说，“你以为我愿意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