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捧着邵西臣的衣服站在一边，看到他瓷器般洁白的脊背上显出一大片青紫色的瘀斑，心脏像被人狠狠捏紧了，快要碎开。
“骨头没事，外伤。”医生举着片子指给陆星野看。陆星野看不明白，只点了点头，依然盯着邵西臣的背。
因为常年练拳，邵西臣的身体肌肉结实，骨骼矫健，加上是冬天，毛衣棉袄套了好几件，邵西臣才只受了皮外伤。要换在夏天，肋骨早被打断了。
医生给邵西臣处理了伤口就开门出去，走时不忘提醒陆星野去药房取药。陆星野答应一声，回头又去看邵西臣。
他还趴着，那截雪白细长的脖子上贴了一层敷料，四周有些血迹没清理干净。陆星野拿着刚刚问医生要的碘棉轻轻擦，一边温柔吹气，“疼不疼？”
“不疼。”邵西臣不安分，想扭头看他，被陆星野拍了一下脸，“看屁啊。”
“你能不能不说屁啊你妈啊他妈的？”邵西臣抱怨，但还是埋头就笑。
能跟陆星野说这么多话他很高兴，那种沉厚温暖的踏实感又回来了。陆星野像是一棵散发松香的树木，干燥的，结实的，会在冬日燃出烈火给他取暖，在夏天撑开绿荫为他遮蔽骄阳，让邵西臣觉得很安心。
“老子就是这个样儿。”陆星野轻打了下邵西臣的脑袋，随手把脏棉签扔进垃圾桶，“不爱听自己把耳朵塞上。”
“行。”邵西臣弱势地哼了声，他想让陆星野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星野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指尖不小心摩擦过邵西臣胸前的那颗凸起，陆星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轻微一抖。他憋着笑，捏了捏邵西臣的下巴，“激动什么？”
邵西臣有些面热，没说话，撇开脸继续穿衣服。等他套上羽绒服，终于忍不住问陆星野，“我喜欢你，你到底信了没？”
“一点点吧。”陆星野抬眼看他，故意这么说。
“之前为什么说不喜欢？”陆星野又问。
“我怕你以后会不喜欢我，会甩了我。”邵西臣苦笑着，浓黑的瞳仁被泪光潮湿而变淡，他说，“我怕又会被抛弃，所以不敢喜欢。”
陆星野有些哀伤地看着他，“我的喜欢不值得你相信吗？”
“不是。”邵西臣拉住陆星野的胳膊，他说，“不信就不会来找你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邵西臣紧接着问。
陆星野眼皮一跳，觉得邵西臣简直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正想骂人，邵西臣却先开口，“没关系，你生气是应该的。那你就继续气，我可以追你追到你气消。”
等等，邵西臣现在要追他，陆星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喜欢了那么久的邵西臣居然要追他，这他妈简直是天大的好事。陆星野扬起嘴角笑得快乐，“那你追猛一点，行不行？”
“行。”邵西臣爽快地答应，看着他又说，“但是你要答应跟我在一起。”
陆星野浓眉一挺，不禁失笑，“凭什么？你追我，我就一定要答应？”
邵西臣猛地将人拉近，目光中凛着寒意，“是你先招惹我的，不能招完我就这么跑了。”
“你这是吃定我了？”
“是。”邵西臣收紧手臂，牢牢抱住陆星野。
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爷爷去世之后，除了邵斐，他几乎没得到过什么关心或者爱。他有的只是痛苦的血肉模糊的过往，被随意丢弃，被欺辱，被折断尊严与骄傲。邵西臣会害怕，怕自己得到又将失去，怕自己再次被扔掉。所以他仔细斟酌，反复衡量，才敢把自己重新打开。而在打开之后，他就要牢牢掌握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陆星野。
陆星野既然爱了他，既然走进了他心里，他就没道理再把这个人放出去。他的身体是一间暗室，陆星野像丛丛的火，燃得他热烈滚烫，照得他明亮光辉。这样好的一个人，他不能放他走。
邵西臣垂下眼眸盯了一会儿陆星野的嘴，热烈的喜欢变成突如其来的侵略，他扑上去狠狠咬住陆星野的唇，被陆星野捧着脸扯开之后两人的嘴上都沾了血。
“你他妈是不是狗？”陆星野骂他。
邵西臣眼里还泛着一点凶光，他说，“我好好追你，你要跟我在一起。”
“你他妈还跟我耍上流氓了是吧？”陆星野抹掉唇上的血，才发现邵西臣差点咬掉他一块肉。
气愤地使劲搡开邵西臣，陆星野转身去拉门，他恶狠狠地警告，“邵西臣，你敢咬我，他妈的等着。”
陆星野顶着那张破嘴被看了好几天，魏瑜嫌弃地翻白眼，不肯搭理他。
陆星野倒也不生气了，他向来是温柔大度的。只是，邵西臣说要追他，那么他尽可以装得骄矜一点，高傲一些。
不过陆星野也有顾虑，邵西臣好好一个优秀学生代表，喜欢他，要跟他这个一无所成的流氓混混在一起，邵西臣恐怕会后悔。
陆星野向来活得快乐自满，很少有这种自卑的时刻。但遇上邵西臣，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这里缺一分，那里差一些，得出自己似乎配不上邵西臣的结论。他有时候不明白爱的意义，是让人变好还是让人变坏。
这天傍晚，陆星野从窗口看到邵西臣背着书包进来了。他想了想，手里还捏着台球杆，就这么走出去。
出去又生气，因为邵西臣跟付嘉并排坐在前台，谈笑风生。
陆星野把杆子往桌上一摔，气势汹汹地找茬，“又坏了。”
付嘉对陆星野的恶劣态度习以为常，毕竟是生意人，只好赔笑，拿着杆子说去给他换一根。
付嘉一走，邵西臣就站起来。想去抓陆星野的手，陆星野拳头一捏，直接砸在他掌心里，“聊挺开心啊，你这是追我呢还是追他？”
邵西臣一笑，长睫毛瞬下来，显得乖巧聪明，他说，“你不让我进去，我总得找地方坐。”
陆星野低头看桌面，摊着邵西臣的五三真题。他明白了，邵西臣是故意跟付嘉打好关系，混个温暖舒适的位子坐。
陆星野不禁笑了，醋意消下去。但还是抬手指着他，警告道，“下不为例。”
说完，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牛奶递给邵西臣，“早点回，我一会儿还得去酒吧。”
“嗯。”邵西臣捏了一下陆星野的手，问他，“我什么时候能进你们包间？”
“别进了，里边更吵，他们还喝酒。”陆星野想了想，又说，“我之后会少来，但是你也不能让我上图书馆玩儿啊。”
陆星野有些不耐烦地抓抓头发，“你就回学校自习去，别来了。”
“那一起吃晚饭。”邵西臣满怀期待地望着陆星野，又补充一句，“跟以前一样。”
陆星野问他，“你还有钱么？”
“有啊。”邵西臣笑盈盈地说，“我拿了奖学金。”
“那吃小炒菜能不能加个蛋蒸蛤蜊？”陆星野打商量。
“好。”邵西臣冲陆星野笑，看着他转身拐进走廊。
这时，大门开了，邵西臣屁股还没搁下，看到一个圆脸大耳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他，“你谁啊？”
在走近之后，男人戴上了自己近视眼镜，眸中倏然一亮，整张脸都带着彩光。他高兴地一拍手掌，问邵西臣，“新来的？”
邵西臣不说话，心里琢磨着措辞。而男人那犀利的眼神来回打量，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小孩实在是惊为天人的漂亮。
邵西臣这张脸，有女性的艳丽，又有男性的英俊。就这么个人坐在门口，他必定财源滚滚。
付豪作为台球厅的老板，天天祈盼着出现这样一位台柱子来撑他的门面。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邵西臣要不要在这儿工作。
邵西臣天真单纯地点头，“我坐前台。”他想，这样既能看见陆星野，又有地方学习，还能赚钱，一举三得。
只是邵西臣不知道，前台到底是怎样危险的一个位置。再早以前，是夏清坐在这儿的，整个台球厅最漂亮最辣的弟弟。
付豪一听邵西臣愿意坐台便很高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邵西臣眼珠一转，微笑着抬头看付豪，回答他，“方添添。”
付豪不认识真正的方添添，对邵西臣的话信以为真，点头记下了。一晃眼，看到邵西臣正在做的题册又假情假意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好孩子。”
付豪走了，好几天没出现，邵西臣就真的坐上了前台。只不过还是跟付嘉一起，所以陆星野并没有多想，认为他只是单纯地混个地儿写作业。
直到某个扬着大雪的傍晚，付豪带着个瘦方脸的年轻男人进来。他暧昧地眯眼笑着，对邵西臣说，“添添啊，你今晚跟周老板走。”
邵西臣在触上周老板色情赤裸的目光时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坐在这里的真正工作，于是冷漠又敌对地拒绝，“不行。”
付豪皱眉跟他使眼色，“周老板点你的台是给你面子。”
这时，从发财树后面传来一阵急促又激烈的脚步声，邵西臣一抬头，见陆星野拎着球杆走来了。
他看着付豪一挑眉，付豪先笑，问道，“小陆啊，玩儿得还行么？”
陆星野危险的目光在他身后的男人脸上转过，他语气冷硬地问付豪，“你干嘛呢？”
“做生意啊。”付豪说得好听，看了眼邵西臣，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你他妈敢给他拉皮条？”陆星野咬牙切齿，拿着球杆戳付豪的胸口，捅得他心窝子发疼，“知道他是谁吗？”
付豪太阳穴一跳，神经胀开来，他恍然大悟，“小陆，他是你的人啊？”
陆星野的球杆使劲杵了一下付豪，付豪干笑着，又去看邵西臣，表示讨饶，“小陆，是我有眼无珠了。”
付豪知道陆星野是岳川的干儿子，而他还欠着岳川一笔钱，利滚利，差点把他滚死。要不是讨好陆星野，腆脸拍马屁，岳川能立即叫人上门催债。陆星野，他是一万个不敢得罪。
这时，邵西臣站到陆星野身边，伸手搂住他的腰，跟付豪说，“老板，他才是我的人。”
付豪无比错愕地瞪出双眼，因震惊而呼吸局促。他抬起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吐出一句，“小陆，你被这个高中生包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