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司本来打算静悄悄出门的。
大家的注意力本就不在他身上，也没人会注意到他的行为，可当他准备从后面绕过人群时，程礼出声喊住了他。
“要出去么？”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让屋内的人都听得见。
然后大家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放到了小少爷的身上。
章司闻声，立马站直了身子。
他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按理说不该这么小心谨慎像是做贼心虚的模样，所以章司把快要溢出嘴边的解释又吞进了肚子里。
他说：“嗯。”抬脚就往外走。
“跟谁？”程礼明知故问道，“要多久？”
章司脚步一顿，不太理解他这种话问来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的人听着还以为他是在关心呢。
如果上回他没有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公司大厦里，也许他也会相信他是在在意他的事情。
但他没有那么蠢。
“可能今晚不回来了。”
原来没有这个打算的，但他脑子像是忽然抽了风一般，临时做出了决定。
或许他故意在亲戚面前问他话，就是想借此阻止他的出门。
虽然两件事没有必然逻辑关系，但章司对自己的直觉有一定的自信。
章家是大家族，对家族团结这些观念比较看重，年三十这种团圆的日子，更是会特别注重人员整齐，如果他贸然丢下家人缺席团圆饭而出去玩乐，就很容易会被背负上漠视家族的嫌疑。
至于程礼为什么要阻止他出门……
大概他的内心，还对上回自己听信徐文舟而损害他利益的事耿耿于怀。
章司现在在家失去了独宠的位置，稍微做一些出于个人心情的事，就能被扣上“果真被老爷子宠溺坏了”的罪名。
毕竟那位“新大少”回来后，人设一直立得很好，相比之下，章司还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出息。
这就是被章老爷子放在手心里呵护了二十多年的金贵小太子？还不如那个在外流浪多年贫困出身的嫡长子，至少人家现在都开始在总部立根基了。
以上便是那些见风使舵的章家亲戚的内心想法。
程礼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阻止他：“什么事那么急，不能吃完饭再出去？”
刚才是因为程礼的心思有意无意地放在章司的身上，而且离他的位置不算太远，所以才能把他的通话内容听了个完完全全。
而其他人那个时候只顾着章老爷子身边的新红人套近乎，有心的只注意章司接了个电话。
程礼肯定是清楚章司是想干嘛去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又因为先入为主觉得章司是被惯坏惯了的，所以也会有觉得章司没把家族其他人放在眼里、不觉得家族团结重要的想法。
爷爷现时又不在屋内，当真让章司有一种孤立无援没有依靠的错觉。
他在众人瞩目中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暂时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那吃完饭再说吧。”
章司支了个小凳子躲在角落，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告诉徐文舟他可能要晚点才能出门。
徐文舟那边特别好说话，即便他现在正在开车去往章家的半路上了，也对章司的临时放鸽子毫无怨言。
徐文舟那边用语音回他，［好，那你差不多的时候就跟我说一声。］
章司听完语音后，将手机挪出耳朵外，也回了他：［好。］
人堆中央的章途看了眼程礼，又看了眼在角落拿着手机无意识地淡笑着的章司。
……
章老爷子没多久就从外头回来了，年夜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一群人便熙熙攘攘往饭厅里走。
吃完年夜饭后，大家又自由活动了。
章途是第一年在章宅过年，少不了被长辈塞了一大堆红包，而章司还在上学，自然也还能收红包。
可能这种场面他经历过太多了，加之他本来就不用靠着过年红包发家致富，所以也没什么兴趣往亲戚堆里靠，又坐回到小板凳上与徐文舟联系。
徐文舟那边临时有事，说要再等一会才会过来，章司一时半会儿没有节目，就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玩。
“谢谢程总。”他听见章途道谢的声音。
这一声，引得章司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往那边放。
明明两人岁数一样，而且程礼的模样也跟实际一样比他稍显年轻，但章途毫无异样的脸色，大大方方地接过了他顶头上司的现金红包。
章司看着红包的厚度，猜测应该有个小万起。
他突然觉得没什么兴致继续待在楼下了。
程礼走过来也给他派红包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以及说一声谢谢。
章司要离开，但不能对其他人也不礼貌。
他先收拾好了所有的“战利品”，然后对章家其他亲戚说：“大家好好玩，我先上楼了。”
程礼淡淡地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堂伯娘倒是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老爷子现在可能对章途更关照些，但毕竟章司也还是章家少爷，再怎么差也都是老爷子的宝贝。
等章司上楼后，她对章途说：“小司这孩子其实人很乖的，而且善良又心软，只要你用真心待他，他肯定会接受你。
“怎么说呢，毕竟血浓于亲，你们到底还是亲兄弟，作为哥哥，你平常也多担待些吧。”
章途哪里听不出来她想当和事佬，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受教的态度：“您放心，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养，我们只是因为认识的时间不长，久了之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也希望家和万事兴。”
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
再然后，牌局又接上回。
这回程礼应了亲戚邀，上了桌，同样被喊上桌的，还有章途。
几圈下来，另外两家都输了钱，唯有他们二人势力相当，不分上下。
程礼以往也没少上桌，实力自然是有目共睹，能跟他打成平手的，至少在章家，还没有。
所以以前总是因为有所顾虑所以会礼貌地放放水，但现在与章途对上，却没有半分隐藏实力的心思。
章老爷子却忍不住开始琢磨，要想将程礼彻底绑住在章家，未必只有让他当孙婿这一条路。
章司和程礼两人经历了很多次千疮百孔的磨砺，再重修于好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可章途的个人能力和发展并不差，假以时日，或许也能有一番不错的成就。
而章途看着野心不小，和程礼又是极为相似的同一类人，或许章家产业在他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才能更好且长久持续地发展下去。
章老爷子是过来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章家其他亲戚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虽说章途现在还没有做出多厉害的可令人信服的业绩，但光凭他这种不畏惧老练上司迫压、敢于直面斗争的这种胆量，就已经甩章司好几条街了。
章家现在比较有能力的还属程礼，章途跟在程礼手下一段时间，也没见程礼有说他有什么能力欠缺的地方。
而且还能跟着程礼的团队这么长时间不犯错，想来能力也是得到程礼和老爷子的认可的。
以后公司的权利，他应当也少不了哪里去。
反正跟章途搞好些关系，准是没错的。
一屋子的人比表面其乐融融，实质上却心思各异。
跟楼下的欢声笑语不一样，楼上的章司房间里就显得冷清许多。
章司刚跟远在国外的姑姑通过话，但对方也在忙着新年，两人没聊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章司比较亲近的亲人不多，却对将他从小婴儿拉扯长大至懂事后才离家远居国外的唯一亲姑姑甚是想念。
但他也不想继续烦扰她，最后跟她说：“姑姑，新年快乐啊。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
“你也是。”章棠说，“小司啊，要不然过几天来姑姑这玩一阵子吧，姑姑也很想见见你。你跟程礼说说，也带上他一起吧，到时候姑姑去机场接你们。”
章司鼻子突然一酸。
也许姑姑跟他一样，故意装作当年的摩擦从来没发生过。
当初姑姑听说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不明身份的少年，特意回了趟国跟那少年见了一面。
但姑姑对程礼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觉得他条件太差，配不上章司，还认为章司是没人陪伴才会把这种人带回家，所以还提议带他出国一起生活。
可是章司那时一颗心整整当当扑到了程礼身上，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姑姑劝说无果，加之与章老爷子矛盾深重无法继续待下去，最后一个人又一声不吭地回了国外。
之后姑姑在长途电话里，还时不时告诫他要当心程礼，他看起来满肚子坏水，不能信。
但她万万没想到，不仅老爷子所作所为处处踩在她的忍耐线上，就连亲手带大的亲侄儿也跟她唱反调，为了情人还不惜用最伤人的话在电话里抨击她。
后来章棠就很少在电话里嘱咐他了。
再后来，某次章司跟程礼闹了一次，正巧姑姑的电话打来，他一个委屈，就把事情全都告诉她了。
章棠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跟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程礼根本不喜欢你？而且他只会在有求于人时才会主动联系你，这是一个正常的爱人会做出来的事吗？”
章司那会儿期期艾艾，还是忍不住替程礼辩驳，道：“可他除了不主动联系，平常对我都很好，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待在我身边？”
章棠叹了口气：“你试试冷落他一段时间，如果他还是不找你，就证明姑姑的话没有错。小司，姑姑希望你这辈子都幸幸福福的，不想看到某一天你被别人伤透了心，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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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司将心思收回，含糊地说：“等过几天再说吧。”
姑姑不知道他和程礼已经闹翻了天了，而且他近几年也很少跟她提起两人的事，她自然是认为两人还在一起。
章棠将他带大，自然是了解他的，隐隐之中猜到两人或许又出现了矛盾，但她没多说什么，只道：“不管陪在你身边的是谁，姑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那一个，你也永远是姑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章司长大后，就很少有被煽情到心底的经历，但这会儿他实实切切地感受到了姑姑话里的真挚。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是，姑姑。”
挂完电话后，姑姑往他私人账户上转了个新年大红包。
八个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