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不知道在指他发烧不来医院,还是没回消息的事儿,又或者一语双关,两者都有。
黎徊宴转着手里的纸杯:“犯不着问,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看起来?”傅星戎偏头看向他。
黎徊宴垂眸吹了吹热水,想起那天晚上电话里听到的女声,道:“也没饿瘦。”
“你倒是瘦了不少。”傅星戎一手搭在颈间,一路坐飞机赶车,紧赶慢赶,骨头都似僵硬了。
“工作有点忙而已。”黎徊宴说。
傅星戎:“工作那么重要呢?”
过了会儿,他听到淡淡的一声“嗯”,偏过头看过去,黎徊宴端着水杯抿了两口润嗓子。
“也是。”傅星戎活动了下脖子,道,“有了工作那边家都不回了。”
黎徊宴:“……”
“还得等我走了,才住回去。”傅星戎道。
他这牛头不对马嘴,分明是借力打牛。
黎徊宴嗓音沙哑:“你现在,是要我给你解释吗?”
傅星戎:“我哪敢。”
黎徊宴不想跟他吵嘴皮子,濒临失控的情绪在家里那会儿就发泄完了,结束后涌上来的是身体后知后觉的疲惫。
他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还怪气人的,病容又增添了几分脆弱。
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傅星戎琢磨着。
现在天气也不算很冷吧。
黎徊宴应该也不是容易着凉的体质,身上肌肉手感都是实实在在的。
工作忙到病倒?有这么忙?
也没听忠叔说最近熬夜上班。
护士过来给黎徊宴换吊瓶,傅星戎素来会讨女孩子关心,一口一个姐姐,托她帮忙弄个暖手的来,他给黎徊宴递水的时候,碰着他手都是凉的。
黎徊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在他跟护士说话的时候眼皮子动弹了下,傅星戎瞥见,有些好笑,又忍着没笑出声。
有本事偷听,有本事你倒是睁开眼呢。
黎徊宴一直没睡着,坐他身边的傅星戎反而睡着了,呼吸绵长的靠在了他这个病号身上,感觉肩头一沉,黎徊宴眼帘一颤,睁开了眼。
“……”
谁是病号一时还真叫人分不清。
他偏过头,看着他睡着的脸。
一回来就来找他了吗。
他轻舒了一口气。
因为那两天没接他的电话吧。
看起来桀骜不驯的人,在某些时候,心思意外的细腻。
似乎越是不想被他吸引,就越容易被他吸引。
他明白了从他身上体会到的那种危险感从何而来,那是直觉对他发出的,即将偏离轨道的预告。
赌约的最开端,就注定了会是这种结果,傅星戎想要和他在一起,最终目的是为了离开,而不是和他谈恋爱,是他,会错了意。
他往后一靠,面色淡淡。
赌局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他输得一败涂地。连傅星戎说的那几句话,他都会不自觉的想要去相信。
不去怀疑也许会轻松很多。
黎徊宴闭上了眼睛。
然而,让自己不去怀疑的本质,就已经是为那些话打上了“虚假”的标签。
他也心知肚明。
只是舍不得,断不下,拒绝不了。
傅星戎这两天都琢磨着那个事儿,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医院这么晚,还算安静,一开始他只想闭闭眼,没想着睡过去了。
睡也没睡多久,黎徊宴一动他就醒了。
吊水瓶里的液体打完了。
“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黎徊宴瞥了他一眼,说:“你睡着的时候。”
傅星戎:“怎么不叫醒我?”
黎徊宴一顿,脸色古怪了几分,说:“忘了。”
这还能忘?
“不会看我的脸看忘了吧?”
黎徊宴没说话。
傅星戎隔了几秒,也反应过来他没说话,挑了下眉。
“你想多了。”黎徊宴淡声道。
傅星戎:“我这人啊,就是爱多想。”
坦诚到了不要脸的程度。
这可让他得瑟了一路,红绿灯路口等绿灯的间隙,还要把脸凑到黎徊宴面前,“一阵没见着,可想了吧,多看两眼。”
黎徊宴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耳朵还听得见。
“你能不能闭嘴?”他道。
傅星戎静默了两秒,在黎徊宴以为他能安静下来时,他又慢悠悠的说了句“不能”,“你要么争点气,别问,直接堵了我嘴。”
黎徊宴:“……”
他看向窗外。
接吻能传染发烧吗?
发烧之后会变得虚弱吗?
虚弱之后会话少点儿吗?
……他疯了吗?又被傅星戎给带到沟里去了。
黎徊宴病恹恹的,回到家倒头就想睡,被傅星戎跟拔萝卜似的拔起来,吃了药,他想洗个澡,傅星戎道医生说了不让,只许擦身。
还怕他偷偷洗澡,搬了条凳子坐门口。
毕竟黎徊宴那死洁癖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坐外边,觉着光等着,听着人擦身的动静,有点像变态。
他又掏出了手机,玩点弱智游戏打发时间。
浴室,黎徊宴眉心一跳。
从来没有哪一刻,洗个澡跟做贼似的。
怎么发的烧,傅星戎不知道,黎徊宴自己心知肚明,门外傅星戎也在,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那也让黎徊宴感到仿佛被剖析了一般……近乎于难堪的羞耻。
浴室狭小的空间仿佛承载着他所有欲望,阴暗的、不见光的,那些难以启齿,闭上眼就历历在目,他没在浴室里待太久。
很快,浴室的门开了。
黎徊宴病了,第二天也没去公司,傅星戎串门串得勤快,给他量了体温,体温已经回归正常水平了,黎徊宴脸上病态还没消散。
傅星戎从忠叔那儿打听黎徊宴发烧头两天去了哪儿,也没找着他发烧的原因,那阵子,黎徊宴要一定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身上气压异常低。
地下车库,他随手给了忠叔一根烟道谢,忠叔又灵光一闪道:“哦对了,前两天黎总突然托我买了包烟,黎总二十岁出头那会儿压力大,抽过,后来就很少抽了。”
“笃笃笃”,菜刀和砧板碰撞,傅星戎切着菜,菜切得漂亮,他好像没见黎徊宴有烟瘾,忠叔说那两天黎徊宴抽烟抽挺勤。
为了什么事儿,那就只能是那个事儿。
他把切好的萝卜块放进锅里。
他直觉发烧这个事儿,也和他有关,所以黎徊宴不肯告诉他。
总不能是误会他擅自跑了被气病的。
所以其实……
是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啊。
嗯?
嗯??
嗯!!!
一声震颤,刀砍在了砧板上。
“你不吃吗?”黎徊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傅星戎,光盯着他看,能饱?
这眼神让人总觉着他没太安好心。
傅星戎唇边弧度弯得跟狐狸似的,“你喂我,啊——”
半开的唇形漂亮饱满。
“……你没长手?”黎徊宴耷拉下眼帘,吃自己的份去了。
哪里有一点儿喜欢他的样子,傅星戎支着脑袋看着他。
黎徊宴掀了掀眼:“看我能填饱肚子?”
“不饿。”傅星戎说。
黎徊宴看着这一桌子菜:“不饿你做这么多?”
“刚气饱了。”傅星戎道,“没胃口。”
黎徊宴:“是吗,那晚上不用吃饭了。”
这冷漠无情的嘴脸,哄都不带哄一下,这就是你对待喜欢的人的态度?
傅星戎撩了下眼皮子,哼道:“怎么?气不死我,你还想饿死我?”
黎徊宴:“……”
他应该学会释然。
这几天傅星戎似乎不怎么忙,性子也似跟着出差一趟转了一样,偶尔黎徊宴会对上他探究的眼神,他像是在他身上研究什么东西,或者寻找什么东西。
有时还干点奇奇怪怪的事,让他喂他都能算比较正常的了,有次还让他看看他背上有没有被蚊子咬。
这两天天都冷了,能有什么蚊子。
彼时傅星戎不管那么多,他都还没应下,傅星戎直接把自己衣服给掀了。
还有次大惊小怪让他看手指上被刀划拉的口子——晚一点看就要愈合了的那种口子,他夸张得像是手指被切掉了。
黎徊宴端着水杯解了解渴,眼神和客厅里沙发上的傅星戎碰撞上,他不动声色的挪开眼。
那种视线……难以形容的专注,也很难让人忽略。
宛如狩猎者蛰伏的姿态,鲜少的,极有耐心,太过反常。
都说生病的时候人的防线会变低,这两天傅星戎完全没从黎徊宴身上看出一点端倪,试探对黎徊宴都没什么用。
这个男人冷漠得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刀枪不入,冷静又自持。
“又要忙了?”傅星戎问,都病成这样儿了,还能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嗯。”
“这么拼命干什么?休息一两天,你家公司还能倒闭了不成?”
黎徊宴淡声道:“太放松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儿。”
傅星戎道:“你不就是绷太紧了才发的烧?”
黎徊宴眸子微转,又抿了一口水。
傅星戎眯了眯眼,勾了下唇——他避开了和他的视线接触,这代表什么,说明他那句话很大成分让黎徊宴感觉心虚。
随后,他又听黎徊宴道:“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人松懈太久,被舒服的环境麻痹,神经也会变得迟钝,黎徊宴这几天都没去公司,烧早在第二天就退了。
这命令的口吻,叫傅星戎一下乐了,“把我当免费厨师呢?”
黎徊宴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拿着水杯站在客厅,垂下眼,指尖随意的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不过一会儿,傅星戎兜里的手机响了声,他掏出来一看,轻嗤了声。
一笔转账,钱还不少。
“黎总。”傅星戎晃了下手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徊宴睨向他,道:“不免费。”
那重点是“免费”吗?
翻脸不认人呢?
“你就给我这个?”
“嫌少?”黎徊宴又给他转了一笔。
傅星戎指尖一顿,气都腾不上来,笑了。
跟他划清界限呢。
真行。
“我看不是我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才是吧,一笔钱就想打发我?”傅星戎道,“黎总,你挺够意思啊。”
这几个字如雷贯耳的落下。
黎徊宴倏地抬眼。
他在家养病这几天,傅星戎串门这几天,他们都没提起过关于出差,以及回来那天相关的事。像是一种默契,他们心照不宣,不说,不代表不存在,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只待一把火点燃,藏着雷就噼里啪啦的一下炸开了。
黎徊宴燃了一把火,傅星戎直接把引线给点着了。
他看着傅星戎。
傅星戎也看着他。
客厅安静得似绷紧了一根弦。
黎徊宴:“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你没有,给我转钱的不是你呢?”
“你付出了精力,我付给你酬劳,这很公平。”黎徊宴不咸不淡道。
公平?谁他妈要这样儿的公平。
他给他付出精力,那是他心甘情愿,“报酬”全然让这几天的相处都变了味儿。
傅星戎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微扬着下巴瞧着他,姿态格外嚣张:“你这样跟pc有什么区别,用完了,给钱了事儿——怎么?还怕我缠着你不放?”
黎徊宴:“……我没碰你。”
傅星戎:“我像是得扒着人不放的人?”
不像。
黎徊宴倒还希望他能扒着他不放。
“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黎徊宴放下水杯:“说完了?”
傅星戎从鼻间哼出一声“嗯”。
“钱是能解决很多事。”黎徊宴声线平稳,道,“用钱解决只是一种方式,你不喜欢,可以不收。”
他是有私心,他有不想让傅星戎知道的事儿,那是一旦被他知晓,他就毫无胜算的把柄。
这个借口就像一层遮羞布盖在上面,拿无情掩饰有情。
傅星戎轻嗤了声。
还挺有理。
理性上是对的,感性上未免太过客套疏离,无情,扯得太清。
“你拿钱解决事儿,还是解决我呢?”
“……”
有的时候,傅星戎的感知就是很敏感。
黎徊宴没回答上来。
这个问题问得太尖锐。
“行——我知道了。”傅星戎拎起外套起了身,踱步走到了他面前,黎徊宴没往后退,靠近的呼吸似灼烧着皮肤,他睫毛都没抖一下,那张英俊的脸在他瞳孔里放大。
他轻抿了下唇。
某一个瞬间,产生了他就会这样亲下来的错觉。
他没有。
“在你想见我之前,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
傅星戎和他擦肩而过,带起了一阵风。
黎徊宴垂落腿边的指尖微动,抬起的手擦过了傅星戎的衣摆,又好像只是碰到了他带过去的风。
没抓住。
砰——
房门关上了。
房中寂静,心头难言的情绪翻涌,说不上来的滋味蔓延,沙发上一阵嗡嗡声响起,黎徊宴瞥见了沙发上的手机,一顿。
他冷淡的瞳孔中颜色愈发的深,片刻后,他阖上了眼,将所有神色都敛入了眸中。
靠,手机又忘拿了。
傅星戎摸了摸空了的兜,关上的房门还在他身后,刚才才说了那种话,这会掉头回去,挺尴尬的,显得他跟故意的一样。
手机可以再买,但是换卡挺麻烦。
左右不过五分钟,傅星戎又回到了黎徊宴家门口,他还没敲门,门先从里面被人给拉开了。
黎徊宴打开了门,门外,男人戴着兜帽和黑色口罩,眼镜把上半张脸捂得也严严实实,口罩下的声音瓮声瓮气,嗓音是黎徊宴熟悉的声线:“我拿一下我手机。”
黎徊宴:“……”
他把手机给他,傅星戎接了手机,转头就走,还没走两步,衣摆被扯住了,他转过头。
“明天我去公司,不在家。”黎徊宴说。
傅星戎“哦”了声,“怎的,怕我私闯民宅?你要不放心,把密码换了也行。”
黎徊宴:“……”
高挺鼻梁上的那双星眸被墨镜给遮挡了,他一时不知道傅星戎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故意说这些话噎人。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他说。
“我也没那个打算。”
过了会儿,傅星戎忽而反应过来,黎徊宴这是在跟他解释明天为什么不让他来?
拽着他衣摆的指尖已经松了。
两人站在门口干瞪眼,傅星戎觉着有点傻,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口罩下的唇角微翘,一身装扮看着比黎徊宴还冷漠无情。
“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声线也沉沉的。
两人跟比谁更能装似的。
“嗯。”
萸X謑X铮X藜R
“黎总。”傅星戎说,“下次想见我的时候,就给我点信号,不然我不知道。”
房中,棒球高高抛至半空。
——解决问题,还是解决他。
那没回答他,沉默的时间,不知道是权衡利弊,还是在心下衡量。
无论哪个原因,那都不重要了。
黎徊宴身为一艘大船的掌舵人,他足够冷静理智,隐忍果断,做决策也能做得干脆利落,同时身上还有上位者的□□和霸道,有什么问题,他自己就解决了,他心里要藏点事儿,那嘴硬得撬都撬不开。
独裁的统治者。
抛出去的棒球点进了框中,正中红心。
傅星戎不是只会听从指令做事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