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济之其实很少自己动脑子去琢磨案情。不是因为他没那个脑子,只是懒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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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解蛊这件事上,没人能代劳,毕竟除了他,谁都不懂药理和蛊术,他只能勉为其难的动动脑子,结果一深思就寻味出几分不对。
“这蛊书里面记载了不少种类的蛊,为什么所有拿到书的人都选了惊晓梦?”
方济之皱着眉:“这不是很矛盾吗?不论是左坛长老,还是吴攸,谁都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用蛊的事实。那他们为什么还要选择会造成尸体石化的惊晓梦?”
“……的确古怪。”司冰河抱着剑沉吟,“既然不想被发现,为何不选一种不留痕迹的蛊?”
方济之取出怀中的蛊书:“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选了,但是不管选哪种,都会导向同一种结果?”
最初想到这个猜测时,他浑身寒毛都立了一瞬。
如果打从一开始,那份最初的手稿就是某人设下的局。那这个人得多会算计?
他得早就预设好后续的每一步,保证不论蛊书落进谁手里,都会按照他既定好的道路往前走。
就像左坛长老和吴攸,到死都毫无察觉。
方济之一直都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但怎么说呢……和顾八百这群人精相处多了,他又不得不重新衡量起这个猜测有多大可能性是真的。
“先前闲来无事,我曾预演过。倘若陛下没能勘破蛊书有异,而蛊情又蔓延得厉害,仓急之下,我顺着手头上这本蛊书研究……只会换得更加严重的后果。”
石蛊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蔓延,如同野火入原。
中蛊的人也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待救治,可能不过几天,甚至几息,就封成一座惊恐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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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那才是写书之人的预设中,“惊晓梦”的最终体态。
话音一落,众人皆默然无言。
千面怂得最快,扒着重一哭丧着脸:“这人是有多大仇??做什么非得拽所有人一起下黄泉啊!既然如此,干嘛还取个‘惊晓梦’这么风花雪月的名字,干脆叫‘全杀光’、‘人死绝’不好吗?!”
他怂完,又忙不迭地拖着老残腿温顺地依向顾长雪:“虽然这人一听就很难对付,但陛下一定能轻而易举把他给收拾了,对不对?”
顾长雪抽了下嘴角:“朕不知。但你再不起远点,颜王肯定能轻而易举把你给收拾了。”
这大醋缸子今天囤了几波醋了,现在看着千面都目露寒意。
“……”千面僵了一下,又弱柳迎风地改依向司冰河。
司冰河:“滚。”
“……”千面灰溜溜地起开了,不是很懂这群人怎么无动于衷成这样。
但被这么来回推让了一通,他又生出几分安心,毕竟如果不是对自己实力有足够的自信,这几位也不会如此镇定。
顾长雪看着蛊书略作思索:“除去左坛长老、贺曲吉、吴攸三人编纂的部分,蛊书其实只剩下两种风格。”
“两种?”千面顿时精神一振,但振完又很快怂了,“那岂不是查到左坛长老是从谁手里得到的蛊书,再顺着这个人往前查,就能查到最初的那位……”
之前他还总想着这案子怎么总也查不到头,现在看到头了,又有些畏怯,实在是听方济之的描述,这个最初之人好像格外难对付。
村外陆续传来响动。玄银卫们收拾完山巅的营地,纵着轻功回村汇合,重三也背着老俞赶了回来。
顾长雪随手将颜王总举着的那把柳骨伞丢给老俞:“人齐了?赵夫人,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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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救人那天,林中弥漫着瘴气,如今江南大雪,林间反倒干净不少。
那些能泛出毒气的腐烂物都被厚雪埋得严严实实,赶路时少了不少麻烦。
老俞趴在重三背后,难掩激动的絮叨:“那茶馆小二说得果真没错,草民这是否极泰来了啊!往前二十来年,可没有这么顺风顺水过。就算是知晓我儿身在何方,这路上也得遇上个雪崩——”
“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重三机警地四下张望,“咱们可还没出山区呢。”
顾长雪看着重三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禁挑了下眉:“何必对一句信口说的话如此上心。”
“陛下!”重三叫一声,小圆脸满是委屈。
重一深深叹了口气:“陛下可能不知道,近些年重三一直很倒霉。”
他无视了重三“你们又比我好到哪去”的跳脚,继续说:“平日里稍稍说些不吉利的话,往往都会应验,所以才格外在意这些。”
“嘶!你别说,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千面蹭过来,“过倒霉的事儿太——多了,这乌鸦嘴倒算不得什么。”
千面一贯自来熟,插完话又扭过头问赵夫人:“你们呢?”@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赵夫人被千面这老熟人似的口吻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道:“的确不甚幸运……”
否则她们也不会沦落到做乞丐。
赵夫人顿了一下,显出几分犹豫。
司冰河敏锐地抬眼瞥了她一下:“你好像想说什么话,但又没说出口?”
“因为……”赵夫人迟疑地说,“因为这只是民女想得太多而已,没什么凭证,也不可能是真的。”
“那说说又没什么,反正都是路上闲聊而已。”千面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夫人又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不知是不是民女的错觉,打从加入那伙邪.教,住进赵家村之后,民女的运气就变好了不少。出村时总能得到意外之财,去城里买东西也时常遇上老板有急事,将最后几件货物一股脑都给了民女,只收了一份的银子。”
这着实有些古怪,以至于有时候她攥着捡到的银钱亦或是白得的货物,心底浮现的不是信息,而是毛骨悚然。
“那些假村民也是一样。偶尔聚在一起时,他们也会聊起这突然而来的幸运,都说会不会邪.教起的作用……”
赵夫人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只觉得会不会是邪.教暗中派了人故弄玄虚,有几回还在进城时刻意留意了,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可越是没有痕迹,她就越觉得诡怪:“这种‘好运’,一直持续到前些时日才逐渐消失……”
“草。”千面一个寒颤,忍不住搓了下手臂,“什么意思啊?”
他其实是个有点迷信的人,下意识就想往鬼神的方向想,但一看在场的几位人精,他立马抛弃了愚昧迷信,正儿八经地揣测:“肯定是邪.教的人故意弄的鬼!想让你们因为惶恐不安,替他们保守秘密。至于前些时日好运消失……可能是陛下跟二位王爷亲临江南,那群邪.教教徒不敢在这三位的眼皮子底下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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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王爷?”
有个大醋缸子守着,他是不敢往顾长雪身边靠了,只能扭头跟司冰河搭话。
结果就见这位本不该相信愚昧迷信的人默然半晌:“我以前也常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这世间恶人做什么事都顺顺当当,各有奇遇,好人却连活着都难。”
“……不是,”千面顿时军心大慌,“王爷,您什么意思?”
“我……”司冰河猝然捂了下额头,眉宇如遭剧痛般的猛然紧缩起来,“我觉得……我记得……”
时隔许久,司冰河竟又有了发病的征兆。
顾长雪短暂地蹙了下眉:“方老,你帮——”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倏然停住,因为他突然发觉,方济之的神情也不大对,连带着旁边的颜王也似乎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
这三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失了忆,有可能经历过一次重生。
顾长雪几乎立刻开始想,赵夫人和司冰河所说的“好人倒霉,恶人幸运”,会不会和重生有关?类似于逆转时空的某种代价?
可——迄今为止,他都无法给“三人重生”这个猜测做出定论。那以这个不知对错的猜测为基础做出的推论,又有多少可信度?
顾长雪拧了下眉头,伸手轻推了下方济之的肩:“让冰河镇静下来。”
“……”方济之俄然回神,抿了下唇。
他低下头从药囊里翻出银针为司冰河取穴,半晌憋出一句:“但赵夫人刚刚也说,近些时日,那些诡错的运气又逐渐恢复正常了,是吧?”
“……”赵夫人没见过司冰河发病,懵了一会才点头:“对……也没有恢复到从前那种倒霉透顶,做什么都不顺的境地,就是……很正常。”
她正常地出门,正常地没有遇上什么意外之财。买东西时,老板也没再动不动有事,不得不匆匆抛售最后一批滞手的货。
她会跟老板讲价,有时候遇上的老板一毛不拔,半个铜子都不会让。有的时候遇上摊主心情好,可以削让几分利,但也不会多,最多几个铜板。
“……”原本神经质地颤着手的司冰河听着听着,缓缓放松下来,安静地坐在覆着雪的黑岩上,任方济之为他施针。
半晌他闷出一句:“我到底忘了什么?”
这话谁也答不了他,他也没指望谁能回答。
又闷了片刻,他像是自我开解似的喃喃:“但恢复正常了,这好像是一件好事……我记得的。这是好事。”
寒风吹得脸颊有些刺痛,司冰河下意识摸了下脸,才发觉自己居然哭了,偏偏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他本能地摸向左胸口的位置,再一次摸了个空,手掌覆上心脏搏动处。
那里有近似于喜极而泣的情绪汩汩涌出,其中混杂着几分不知来处的怅然。以至于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眼泪便不停地往外流。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流泪,为了什么而高兴,也不记得怅然的来处了。
他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这里……以前好像放过什么东西。”
一件对他而言格外重要的东西。
他以前应该总是把它放在胸口,每当高兴时,低落时,气闷时……都会把它拿出来看看,那些翻涌的情绪便有了落脚之处。
“它现在……不见了。”司冰河喃喃着说,“好像……是好事。但为什么我觉得……有点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