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妇们引着司冰河等人进村,一路上碰见不少人好奇地凑过来搭话。颜王不怎么想应付这些,面色淡淡地把司冰河往前面一捅,自己则撑着柳骨伞,和顾长雪不紧不慢地缀在司冰河身后。
司冰河:“……”@#%@你死不死??
顾长雪没打算调停这两人之间的眼神厮杀,自顾自抬眼扫视了一圈村落,发觉村里的雪积得居然不厚,大概是有人一直在打扫。
村中央的大桃树下,十几来个老头老太拄着扫帚在闲聊。旁边则是村里的青壮年们,正吭哧吭哧搬着桌子,为摆席做准备。
“你们摆这席是为了庆祝什么?”顾长雪没想起近日有什么节庆,只当是村里的旧俗。
“非得庆祝点什么才能摆席么?”小媳妇们掩着唇笑:“我们村里一贯如此,隔几日便会摆一次长席。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多热闹?”
“……”顾长雪不觉得顶着大雪露天吃饭有什么热闹的,但这村里的人乐意,又是人家一贯的风俗,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行人踩着青石路一路向东,最终在某座半旧的院舍前停下。
“这就是赵车夫的家了。”小媳妇儿们帮忙敲了敲门,又转过身叮咛,“你们进门可得小心着点儿说话。赵车夫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媳妇和亲娘,两人日子过得很不容易。莫要问些伤心事,叫她俩徒增难过。”
她们很快便离开了。司冰河又叩了一次门,院落里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谁?”
来开门的是个憔悴的中年女子:“又来催我吃席?都说了我没兴趣……嗯?你们是外乡人?”
赵夫人的眼睛因为惊讶微微睁圆,脸上的疲色被讶异取代,顿时显得精神许多。
其实她的五官生得不错,即便生活的蹉跎令她比同龄人更显老一些,仍能看出她年轻时应是一个明艳的美人。
“外乡人找我们做什么?”赵夫人疑惑之余,又有些警惕,向后退了一步,随时准备关门。
“可否进门再说?”司冰河从腰间摸出了个东西,展示给赵夫人看,“我等是群亭派的弟子,想问些关于当年禁武令风波的旧事。”
“……”顾长雪正打量周围的动作顿时一顿。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司冰河拿着的东西,确定那就是群亭派的弟子腰牌。
……从哪摸来的??
如果没记错,进江南以来,司冰河好像也就在早食店跟渚清、严刃这两个群亭派弟子碰过面吧?
“严刃的。”颜王微微倾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顾长雪绷住了脸,在颜王退开后不自觉地抬手捏了下耳垂:“你看着他偷的?”
“不是。”颜王面不改色地抬起手,广袖向下滑了几寸,露出另一块腰牌,“因为渚清的在我这儿。”
原本他也想借着群亭派弟子的身份套情报,没想到司冰河和他想到了一处,刚刚又先开了口,他这块腰牌便没了用武之地。
顾长雪:“…………”
群亭派统共就出来了两个人,你们把两个人的腰牌都偷了??
那师兄弟俩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遇到你们。
他还在无语,站在院门内的赵夫人僵了片刻,终于妥协,脸色不怎么好看往旁边一让:“进来吧。动静小一些,我娘在午睡。”
顾长雪跟在司冰河身后跨进院落。颜王还在屋外收伞,他已经入了正屋,站在门口本想等颜王一起走,视线恰好扫见屋子的一角供着一个神龛。
神龛的门敞开着,里面放着一块刻着“赵”字的牌位。龛前香炉中插着三根香,正袅袅冒着白烟。
“这是亡夫的牌位。”赵夫人跟着望过去,眼里含着苦涩,“平日里,我总会在娘午睡时给他上三炷香,同他说说话。”
顾长雪扫了眼地上的蒲团,上面还留有塌陷的痕迹。显然在司冰河叩门前,赵夫人还在这张蒲团上坐着。
赵夫人走过去将神龛的门轻轻合上,引着众人在木桌边坐下:“诸位想问什——”
“……沙……浣纱……”后屋传来老人含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铜盆木椅撞落地面的哐啷响动。
赵夫人屁股刚挨着椅子就猛然弹起来,匆匆往后屋赶:“娘!”
她赶得有些急,半途绊了个趔趄,屋里的老人反倒比她走得更快,出了后屋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撞……东西撞倒了。”
“东西没事,娘你有没有撞到?”赵夫人将老太太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碍才松了口气,将人扶到桌边坐下。
她平复了会呼吸,伸手将老人家的耳朵捂住,才又看过来:“抱歉……我夫君死的那一年,娘因为承受不起丧子之痛,重病了一场。等病好时,人就痴了。”
老太太听不见赵夫人说什么,迷茫地眨着眼睛,坐了一会后抬手去摸赵夫人的手:“浣纱的手好冰,好冰。娘给浣纱捂一捂,暖和了,就不会再冻伤了。浣纱不要下水,叫我儿自己洗衣裳去,他手糙,不怕冻,不会生疮……”
老太太说着说着,忽而顿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看了圈周围:“浣纱——我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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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眼眶一红,险些掉出泪来,反捉住老太太的手,放柔声音:“夫君出远门啦,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娘,我没事的,哪有那么娇气,洗个衣裳都不行?倒是你,别总背着我去井边替我洗。现在下着雪呢,井水多冰呀,你看你手上的疮又发了。”
老太太就嗔怪她:“你可以洗,我不可以?我不能生疮,你就能生疮吗?你以前手最细嫩了……唉。都怪我儿,怎么出个远门到现在都不回来?一点不挂记家里的媳妇儿,也不挂记我这个老太太……”
她说得有些忧愁,但并不悲伤。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儿子只是出了个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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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知晓真相的人会看着她一边抱怨,一边又眼含期待,心底渗出涩然与苦意,不知该如何跨越两隔的阴阳,亦或是同她道出真相。
赵夫人紧紧抿住唇,将老太太扶回房,再出门时,没忍住抹了下眼泪。
即便如此,她仍是周全地阖上了门,才哑声道:“你们想问什么?”
司冰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总觉得不论怎么问,都像是在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正琢磨着怎么委婉一点,就听颜王淡声道:“你夫君死前曾接过一个活,是给魔教的左坛长老驾车。你知不知道他驾车去了哪?他出发前可曾对你提过?”
“……”赵夫人的脸色霎时白了一下,大抵没想到客人能把话问得如此直白,“不知道。左坛长老在出行前没告知地点,夫君走时也只跟我说要出一趟车……”
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司冰河无声暗骂了一句,顾长雪和颜王也沉默下来。
赵夫人看着眼前面色沉凝的客人们有些不知所措:“诸位……可用过午食了?要不要留下吃点?”
“不必了。”司冰河长叹了口气,“怕是没什么胃口吃。”
三人同赵夫人道了别,司冰河特地留了几片金叶子作为颜王出言无忌的赔礼。临出村时,长席已经摆好,村人们围聚席间,吃吃喝喝,闹得热火朝天。
“他们这日子过得倒是畅快,也不嫌天还下着雪。”司冰河咕哝着解开栓马的绳,“请吧二位,我们回城。”
·
线索一断,想要再找突破口很难。
顾长雪到底还是回了官吏们准备的府邸。这几日每天觉一醒,就能听到千面带着小狸花在院里撒欢,晚上闭眼前,还能听见司冰河忿忿不平地嘀咕自己怎么可能下了一天的棋,一次都没赢过方济之。
“……”顾长雪不是很懂这群人明明有三座府邸可以呆,偏偏要蹲在他住的这一座干什么。也不明白司冰河吃瘪了那么多次,怎么还那么有韧劲屡败屡战。
就好比现在,司冰河又输了一盘棋,正蹲在棋盘边气得揪草:“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肯定赢不了。”方济之就算得意,表情也很矜持,“虽然我不记得从前,但我肯定背过棋谱,也下过不少年棋。一看你的子……我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落。”
他说着说着,神情突然莫名地低落下来,被司冰河奇怪地捣了一肘子:“赢了你还不开心?”
方济之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下棋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他总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右前方,好像从前他下棋并不是为了解闷消遣,只是为了等待什么没有着落、让他烦闷的事,才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在棋盘前一坐就是许久。
他出神了片刻,恰好看见小狸花追在重三身后跑过庭院:“长高了!就是长高了!”
小狸花半是生气半是笑闹地拿拳头擂重三的后背:“以前我只到你这里的,现在我站直都能到你的腰带啦!”
重三故意撇嘴:“真不是你今天梳了个朝天辫,才显得高?”
小狸花气恼地扑过来,被重三接住掂量了一下。
重了不少,也的确变高了。看来方老每天的药浴很有效,他们每天的投喂也没有白费。
重三本来就是半大孩子的心性,很快又跟小狸花笑闹做一团,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带得花丛间悬挂的灯笼一阵摇晃。
顾长雪坐在书屋里静静听了会前院的喧闹,有些嫌吵,但又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久违了,让他不那么想打断,索性带着桌上蛊书一路避到后院去。
后院没什么花草,倒是种了不少苍松翠柏。乍一看有些像之前的贺家祖坟。
顾长雪一边想着“晦气!”,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柏树粗糙的树干。
或许是前院的喧嚣像极了年少时的回忆,他陡然生出几分许久不曾有过的童心。他站了半晌,抬手咬住蛊书,将衣摆一系,身体绷着劲,三两下跃上某根横生的粗枝。
他在枝条上侧坐下来,半靠着背后的主干,刚拍净身上落的雪,就听见后院墙外传来极轻的动静。
“?”顾长雪有些疑惑地望过去,恰好看到颜王翻上墙头。@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对方似乎也听见了头顶树梢上的动静,踩着墙头顿住动作,向他望过来。
顾长雪没想到会在此时碰见颜王,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清冷着一张好看的脸:“亥时一刻,摄政王挑这个时辰翻朕的后院墙……意欲何为?”
“……”颜王仰头看了他一会,乌瞳掩在树影下,看不出这人在想什么。
但顾长雪莫名觉得颜王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好到旁人甚至能从他的话里轻易听出来:“找你出门偷情。”
颜王慢慢道:“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