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整个大顾最为富庶的地界。十里秦淮不单能吸引各地的富绅商贾,也能吸引另一类人。
“——乞丐。”顾长雪瞳孔微缩,不需要颜王细说便反应过来,“进城以来,我们不曾见过一个乞丐。”
“怎么可能?”渚清下意识道,“江南的乞丐比别处多得多,而且越繁华的地带越多。他们都清楚这里更容易讨钱,更别提今年入夏以来就一直在下雪,不少流民迫于无奈涌进江南,怎么可能进城以来一个乞丐都没见过?”
城门口就该蹲着一长排讨饭的难民才对。
严刃也愣了一下,细细回忆:“……好像这几日出门,的确没见过乞讨的人。”
颜王不提,谁也不会专门注意大街上的乞丐。他从没发觉过不对,更说不清是那些乞丐是从何时开始销声匿迹的。
“为什么会这样?”千面想不通,“这和蛊有关吗?可是……如果那些乞丐消失是因为中蛊,那江南早就应该蛊情泛滥了!乞丐又不是每天只蹲在一个地方不挪窝,从早到晚都会四处游走讨钱,如果真中了蛊,那蛊早该在江南城里传开了,怎么可能只有乞丐们消失——嘶!”
沉思中的严刃登时一凛:“你想出原因了?”
“……没,”千面缓缓蜷成一团虾米,痛苦地抱着腿,“我……我撞到膝盖了。”@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他这人好动,思考时也不安分。刚刚捏着下巴在周围小狗绕圈似的打转,眼神没注意脚底的情况,一脚踩进颜王挖的坑洞里,膝盖顿时一曲,撞倒了立在土里的剑。
千面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娘的……这剑看起来钝,怎么这么锋利!我就碰了一下——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真没夸张。严刃往下一扫,就见千面膝盖处的衣裳被割开了道口子,血已经湿透了衣摆,看起来触目惊心。@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严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木着脸看了千面一会,还是守着待客的礼节道,“就近找个地方处理一下吧。这剑在坟地里立好些年了,脏得很。最好清洗一下伤口。”
千面被严刃扶着往路上蹦,眼泪肆意流淌:“就近?这儿最近的地方是哪儿?”
严刃深深叹了口气:“铸剑庐。”
·
池羽去世后,春竹山庄内的铸剑庐并未被封。门派内还有不少会铸剑的弟子,平日里仍旧会来这里开炉,所以铸剑庐内打扫得很干净,丝毫不显荒芜。
不仅不荒芜,还很讲究,千面进门时还在哎呦,跨进门没蹦几步路,整个人就蹿起来:“这是什么?!!”
“前朝颜少卿的真迹,”严刃把人拎回来,“别瞪眼睛了,对,就是那帖曾经你偷完又特地昭告江湖自己得手了的字画。”
严刃很会杀仁猪心,紧接着又指向隔壁的字画道:“那幅也是。还有这几张,那边两幅——是不是都看着很眼熟?”
“……”千面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这些画,他都偷过。
不光偷过,每每得了手,还要嘚瑟地在江湖里宣扬出去。说自己于哪年哪月哪日,在哪位富贾府上又得了宝贝——感情每次他这么宣扬的时候,群亭派的弟子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千面霎时颓了,两眼鳏鳏地任严刃把他拎狗子一样拎到附近的长凳上搁下。
顾长雪扫量了一下四周,总觉得那些字画跟中央那几座正翻着赤红铁水的熔炉一点也不搭:“为什么在铸剑庐里挂这些?”
渚清出神地看了会墙上的墨宝,良久才干涩地开口:“这都是当年我送给师妹的。原本是想让她沾染点斯文气,特地挂在她书房里……”
后来池羽自己把这些字画揭了。
她说自己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进书房几回,不如挂铸剑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才能实现师兄的期待,“给她熏陶一点斯文气”嘛。
渚清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举步将备在偏室的应急药囊拿出来,替千面清洗伤口:“还好那剑只是看着老旧,实际上没生多少锈斑。”
千面嚎得像在杀猪,颜王有些嫌他聒噪,走到一边环视四周,在某幅闲鹤图下看到了小皇帝的身影。
他停顿片刻,走了过去:“在看什么?”
顾长雪盯着画没动,良久才有些惑然地收回眼神:“总觉得这片芦苇荡有些眼熟。”
“芦苇荡?”颜王跟着扫了眼闲鹤图的右下角,“你在宫中……看过类似的画?”
宫中并无芦苇荡,小皇帝又不曾出过宫,此次出行便是景帝头一回踏出景午门,沿途也没见哪处有芦苇荡。
绣湖岸边本该有,可雪下的那么厚,早把那片芦苇压倒了,严严实实埋在雪下,根本看都看不见。
“不是在宫里。”顾长雪很确定。
他呆在皇宫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几天,如果真是在宫里看过,怎么可能不记得?
颜王:“不在——”
“咕……”
一声肚子的轰鸣打断了颜王的话。
颜王和顾长雪不约而同回望过去,就见千面无比尴尬地捂着肚子:“来……来时匆忙,没吃早食……”
“……”严刃深深望过来,那眼神活像在问顾长雪:你从哪搞来的这么个活宝。
但他嘴上该礼貌的还是很礼貌:“春竹山庄内虽有自己的膳房,但要论美味,还得去街井巷尾找老铺子。难得来一趟江南,让渚师弟带你们去尝尝徐记有名的汤包吧,我留下来查左坛长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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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太过匆忙,没吃早食的不止千面一个。进了面点铺,顾长雪索性让重一将小狸花等人也接了过来,点了一桌的汤包。
上菜的小二是个碎嘴子,司冰河听重一说完春竹山庄的见闻,便跟他打探消息:“你家店铺面朝整条街市,可曾注意过从何时起,街市里的乞丐变少了?”
彼时恰逢顾长雪将颜王那条被坐脏了的霜银大氅物归原主,小二眼睛都瞪直了,舌头和膝盖一块儿打卷:“摄摄摄……”
摄政王正在聊骚:“哪有陛下这么‘物归原主’的?”
颜王被顾长雪塞大氅回来时的那股理所当然劲儿给逗笑了,唇畔勾起浅淡的弧度:“按照礼数,难道不应该将借走的东西打理干净再归还?”
“按照礼数,颜王应该夜入朕的寝卧,半声招呼不打就偷猫?”顾长雪手里一堆待翻的旧账懒得提,不耐地怼完便冲着小二点点下巴,“起来回答。”
小二哆嗦着爬起身,过程中原地滑了两跤,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也不敢碎嘴了:“没……没怎么注意过那个。开店做生意,看得肯定是客人,哪里会专门留意乞丐……”
司冰河蹙着眉:“那你可曾听过什么离奇的传闻?比如哪里一夜之间变得空无一人?”
江南和西域不同。西域走个几百里也不一定能看见一处绿洲,可江南人口密布,如果真出现了类似于死城或者山重村的情况,肯定很快就会被往来的过路人发现。
既然到现在都没有相关的传闻,那就说明有人在暗中将那些石尸处理掉了。可——尸体能处理,没了主人的房子却不能随意处理吧?那死了大片的人,也该有大片的空房被留下吧?
小二摇头:“不曾听闻过。”
……这就怪了。难道是这小二消息不灵通么?
司冰河一边琢磨,一边心不在焉地伸了下手,恰好扶住趔趄着要坐倒在地的方济之。
这位老药师正在陪小狸花玩儿一个九连环,小狸花刚刚才把环拆开,方济之立即就想站起身鼓个掌夸几句,然后赶紧回去继续做解药,结果一下起猛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小狸花连忙把九连环丢开,垫着脚费劲地扶住方济之:“蹲久了不能猛然起来的!年纪大的人就更要注意了。方爷爷明明自己是大夫,怎么还一点不懂常识?”
人越老就越不服老,方济之最不爱听这种说自己老的话,脸登时一挂,正想教育小孩儿几句,严刃从店门口撩开帘子匆匆走进来:“打听到左坛长老当年的行踪了。”
顾长雪和颜王几乎同时从桌边站起来:“他去过哪?”
严刃顿了一下,道:“不是直接的行踪。左坛长老喜好享乐,当初在江南马车行曾重金聘过一名赵姓车夫,当时马车行的人都劝这位赵车夫别接,只怕赚来的银子到最后没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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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钱财当前,赵车夫还是接了,也确实没能活着去享用那笔银子。
“赵车夫虽然死了,但他的家人还在,或许能问出些线索。”严刃说,“她们就住在赵家村,出城以西不到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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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惊扰村人,这次去赵家村,玄银卫和九天都没跟上。
司冰河将小狸花托付给留下的方济之照顾,自己跃上车辇,一振缰绳,马车便缓缓驶动。
赵家村距离城门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快抵达时,顾长雪撩开车窗帘望了下,就见村子门口种了不少桃树,村子中央还屹立着一株更为粗壮的,那体型就连司冰河看了都啧舌惊叹了一下。
“村里在庆祝什么喜事吗?”司冰河有些疑惑,“这还下着雪呢,一群人在外头忙来忙去……热闹倒是挺热闹。”
几个挎着箩筐走过村口的小媳妇闻声望了过来,看着马车愣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立即热情地笑着围聚而来:“小孩儿!你们是路过,还是来赵家村想找人?不急的话要不要留下,今天村长从城里带了鸡鸭,我们正准备摆席!”
“留下就不必了,你们知道恒荣马车行的赵车夫么?他家在何处?”司冰河下车绑马。
小媳妇们突然不应话了。
司冰河心里一咯噔,心想别是出了什么岔子,猛然一抬头,就见小媳妇们呆呆张着嘴,齐刷刷盯着正下车的两位成年男性。
司冰河:“……”
别看了,再好看这俩都是死断袖。
“……赵车夫?知道的呀,”小媳妇们半晌才后知后觉似的慢慢反应过来。
她们因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害羞,互相推搡了一下:“跟姊姊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