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完全没把顾长雪的话当真,一路越哭越伤心。等顾长雪骑着骆驼在安全地带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流着眼泪累得睡了过去,看得顾长雪一阵无语。
夕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夜色笼罩了整片大漠。
顾长雪就近找了一片胡杨林,将骆驼背上的行囊拿下来,简单搭了个营地。又将小灵猫放走,去玉城叫人来接应。
一旁的小姑娘躺在铺好的床上开始梦呓:“爹爹……哥哥……”
顾长雪望过去,就见小姑娘的小脸皱在一起,做个梦也做不安生:“对、对不起!别靠近我——”
小姑娘挣扎起来,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这场面看起来有点好笑,可细品又有点心酸。
自始至终,她的一切挣扎与反抗都只是为了和他人保持距离,不将身上的怪病传染出去。
如果她想要的只是自保,之前被那四个成年男子摁住时,她就该把那柄匕首拔出来。以她的力气,有利刃在手,何愁打不过那群人?
顾长雪犹豫片刻,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拍拍她的肩:“醒醒。”
“啊——”小姑娘尖叫着猛然惊醒,抱着被子满脸的惊魂未定。
“……”顾长雪揉了下快被刺聋了的耳朵,将行囊里的肉干丢给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呆呆地看了会顾长雪,脑子才慢半拍地从方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一清醒,她的眼泪就跟着又淌出来了,头也跟着慢慢低了下去:“我、我叫小狸花。”
“哦。”顾长雪点点头坐回去,屁股刚挨到地面就是一僵,“——你叫什么?!”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官话说得不标准,一字一顿又念了一遍:“小——狸——花。”
“……”顾长雪顿时觉得手里的半块肉干不香了。@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诚然,小狸花不是个少见的名字。但在《死城》里,能被司冰河心心念念记着要找的人,有几个叫这名儿?
他难以置信地上下看了眼可能还不到他腰的女童,实在看不出对方和“千娇百媚的苗疆御姐”哪点相近——除了性别。
顾长雪不死心地问:“你这怪病,还能让人返老还童?”
“什么返老还童?”小姑娘——哦,不,小狸花眼泪掉得更快了,鼻尖彤红,“这病只会让人一点点变丑,最后变成一棵树——”
“不会变成树,”顾长雪语气不耐,手上却拿着帕子熟练地给小狸花擦净哭花了的脸,一看就哄过不少哭鼻子的孩子,“你亲眼见过谁变成树了的?”
“……”小姑娘卡住,又嗫嚅着道,“乡亲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的不对。”顾长雪丢开帕子,“还有,你这也不是什么怪病,多半是中了蛊。”
他冲小姑娘点点下巴,以不容置疑地语气道:“把肉干吃了,一会儿我带你找人看看——顺便把你的腿也治好。”
小姑娘一时被他唬住了,乖乖闭嘴啃肉干。
顾长雪食不知味地啃了会自己手上的另半块肉干,忍不住又问:“那你知道孕蛊吗?”
小姑娘回以茫然的眼神。
“……继续吃你的肉干。”顾长雪的面上依旧无比平静,内心其实已经炸了一万次——
本来他还指望方济之能研究出为何他不受蛊的影响,届时再想法子用孕蛊装一轮。现在倒好,千娇百媚的御姐女主变成了个七八岁的小女童,孕蛊也直接变成了浮云,这特么的……
顾长雪恶狠狠地咬了口肉干,把它当编剧的脑袋那么啃。
怪来怪去都怪编剧,写的什么傻逼烂尾剧本。
小姑娘被顾长雪凶残的吃相吓得打了个嗝,差点没被肉干噎死。
顾长雪随手丢了个水囊过去:“喝点水,顺下去。”他想了想还是确认了一遍,“那方才要救你的那个少年剑客,你认识吗?”
“不认识……”小姑娘咬着肉干摇摇头,可安静了一会,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嗯……好像又有点点熟悉,我、我跟他见过面。”
“?”顾长雪的目光扫过来。
他会问这一句,纯粹是严谨起见,本来没报什么期望。毕竟小狸花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对司冰河很陌生,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有收获。
小狸花想了想道:“我记起来了,真的见过——但也不能算‘见面’,只是我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我。”
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肉干:“我、我一直在沙漠里流浪,一个人很孤单的。有时候我会找大树说说话——”
因为之前的言论被顾长雪批判了一下,小狸花讲这段的时候神情颇有些小心翼翼,一下一下地偷瞄顾长雪的神情:“因、因为在我家乡那里,都说树是人变的,我接触活人很可能会把病传给人家,所以只好找树说说话。”
顾长雪心中升腾起某种预感,略微坐直了一下:“继续说——怕什么?我会打你?”
那倒不会,但怎么说顾长雪也她的救命恩人,小狸花不是很想惹顾长雪不高兴:“有一回,我在一片密林里歇脚,顺便给树做衣服玩儿。布才绑了没几道,我就听见树林外有人的动静——”
她身患怪病,最怕跟人接触,闻声忙不迭地往远了跑,跑到一半又停下。
“衣、衣服还没做完,话也没说完,我就想着这些人应该只是路过,很快就会走,不如再等一会,万一他们走了呢?我就回去给大家把衣服做完。”
顾长雪面无表情地直了直腰,基本可以确定,小狸花所说的密林,正是司冰河立坟的那一片。
既然如此,小狸花说的“人的动静”,会不会和司冰河立坟有关?
“我、我就找了个高点儿的地方躲着,看那些进林子的人什么时候走。”
小狸花瞄了眼顾长雪,见对方听得很专注,显然颇感兴趣,便说得更详细了点:“那是一对夫妻,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看打扮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乞丐——”
“老夫妻?乞丐?”顾长雪想了想问,“那乞丐大概多大?”
小狸花好像不是很会估这个,皱了一会脸道:“我、我应该叫他叔叔。”
“……”顾长雪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在密林里看到这些人的?”
“嗯……我、我记得他们说话时提到过,那会儿是六月中旬。”小狸花努力回忆,“就在今年。”
“……”顾长雪思索了一会。
今年六月中旬?那时间间隔的确不大。小狸花现在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能被她叫叔叔,这乞丐少说也有二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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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心里琢磨着,点点头:“你继续。”
“我……我看到那对老夫妻跟乞丐分享了吃的东西,又一起喝了水。准备分开的时候,那个乞丐拽着老奶奶不让走,好像要讨钱——”
小狸花瑟缩了一下:“老爷爷就生气了,指着乞丐像是骂了几句。可能就因为这个,把乞丐激怒了吧——他掏出一柄匕首,想要捅老奶奶,结果那个老爷爷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一下把乞丐手里的刀抢走了,反过来割了乞丐的脖子。”
“……”顾长雪一时不知如何评价,“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吓到了嘛!”小狸花委屈死了,“那么多血——我就吓得又往山上跑,但是腿太软了,没跑几步我就走不动了,只能藏在树后面……”
这段记忆回忆起来还是有些恐怖,小狸花眼里泛起泪花:“我、我也不敢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动弹,怕被下面的人发现……我就跟自己说没事的,我给这里的大树做做衣服,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去看底下,会发现什么事都没发生呢?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顾长雪无言以对地扶了下额头。
原来这就是密林中出现两处缠布的树的原因,这特么谁能想得到??
他抹了下脸:“那后来你看底下的树林了吗?”
其实话讲到这里,他已经基本猜到了后续,只是猜测归猜测,还是得听小狸花的话再确认一遍。
小狸花含着眼泪道:“看了——我再往山下面看时,那对夫妻已经不在了,林子里除了那个死掉的乞丐,又多了一个人,就是今天那个要救我的小哥哥!”
她抹了下眼泪:“我、我都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进林子的,就看到他站在那个乞丐身边,发了半天的呆,然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抱着头往周围撞,撞得我给大树绑的布上面都沾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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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连番的刺激回忆起来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小狸花哽咽了两下:“他一直在喊,‘这是谁’、‘是我杀的吗’、‘我是谁’、‘情报’、‘记不起来’……我吓死了,想上去帮忙,可是被吓得腿发软,也喊不出来声音,只能看着他到处撞头,最后安静下来,开始挖坑,把那个乞丐埋进去……埋之前他还摸了一下乞丐脖子。”
“那个乞丐是不是带着一块银牌?”顾长雪问。
“太远了,我看不清。应该是项坠之类的东西吧?他是在乞丐的脖子上摸的。”小狸花仰着头看向顾长雪,“那个小哥哥虽然有点疯,但是好厉害的!他拿那个乞丐的匕首,对着好大的石头这么划了几下,就做了一个墓碑出来……嗯,然后他就跪在地上把那个乞丐打理了一下,送进坑里,填好土,立上碑,刻了点字,就走了。”
被迫重温这段并不愉快的记忆,感觉一点都不美妙。小狸花越说越快,最后几句纯粹就只是一连串干巴巴的动作描述,但足以还原当时在密林中发生的一切,也足以回答顾长雪心中的某些疑问。
比如那块雕着“廖望君”的银牌,就是属于乞丐的。
这个名字和司冰河半点没有关系,鬼知道剧本里为何将这两个人融为一体。
再比如,为何廖望君的坟墓如此粗糙——很明显,这个人的死完全是一场意外,他自己财迷心窍被反杀,后进密林的司冰河为他下了葬……
但这些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比如听小狸花的讲述,司冰河似乎只是个无辜的路人,他的行为看起来甚至称得上良善——可如果司冰河是好人,那灭世的惊晓梦又是谁下的?
还有,司冰河想找的人是找到了,他想传递的情报又是什么?
“陛下——”
雪原的另一边亮起几星灯光,方济之的咳嗽喷嚏声跟着风一道传过来:“颜王怎么没跟着你?”
老药师踩着雪,总算走到顾长雪身边,眯起眼睛扫了眼四周,颇为期待的望过来:“你把他弄死了?”
“……”顾长雪一时无语,心想没有,对方不仅活蹦乱跳的,还会见缝插针的亲……呸,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