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冰河的威逼利诱简单粗暴,带着显而易见的漏洞,显然他没耐心在这上面花任何心思。
可对于怕死的毒蝎子来说,这句利诱便足以成为一根极其诱人的救命稻草。
她猛然瞪大双眼,发出“呃——”的一声闷叫,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一转,看向顾长雪的眼神里带上了光。
顾长雪顿时意识到这老毒物根本就不认识李守安,但她打算不管不顾地拉自己下水。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刚有些烦躁,一股熟悉的气息便从身后笼罩了过来,霸道地挤开了弥漫在营寨中的猩甜味儿和毒蝎子身上的臭味,令他饱受折磨的嗅觉得到了舒缓。
颜王在他身后站定,靠得比平时更近。
宽大的衣袖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后腰,像是某种类似于撑腰的暗示——
再差也不过就是直接开打,到时候把司冰河抓住,往地牢里一丢,再慢慢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便是。
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撬嘴这事儿很难办,但好歹不是没有兜底的计划。
“……”顾长雪顿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颜王作为敌人时有多难缠,做队友时就有多可靠。@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但衣袖随风在后腰拂来拂去的感觉有点痒,还有点微妙,顾长雪冷着脸忍了一会,还是很不给面子地往旁边平移了一个单位。
他抬起手臂环抱住胸,薄凉地撩起眼皮,向毒蝎子投去坐等看戏的讥讽眼神。
毒蝎子一辈子骑在人头上为非作歹,何曾被这种眼神蔑视过,顿时被刺激得不轻:“我认识他!他,他是鬼鞭手下的人,我见过他的,他跟鬼鞭形影不离!”
“……”鬼鞭又他妈的是谁。
顾长雪凉凉地看了毒蝎子一眼,正准备开口为自己辩驳,司冰河掐着毒蝎子的下巴挪了个角度:“那他又是谁。”
这次司冰河指的是颜王。
“……”顾长雪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闭上了嘴。
正如之前那句“放你离开营寨”一样,这句“那他又是谁”又是一个刻意设下的语言陷阱。
很容易误导人以为后一个人和前一个人一样,司冰河都怀疑他们是魔教弟子。
毒蝎子的脑子哪有司冰河那么险恶,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她的目光扫过站在一起靠得很近的顾长雪和颜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司冰河的问话,顿时语气笃定道:“对!他也是魔教的人呐!这两人关系一向不错。”
“是吗?”司冰河低笑了一声,“那就有些奇怪了。魔教溃散之前,护院就已经在匪帮中,原来那时候魔教就已经落魄到要门中弟子加入沙匪才能过日子了?”
“……”毒蝎子的神情骤然空白了一下,嘴徒劳的蠕动几秒,硬着头皮辩解,“我,我也曾听说,教内曾有个什么计划,确实要去沙匪中潜伏……”
“嗯。”司冰河点点头,摘下帘帽,微笑着蹲在毒蝎子面前,“可我刚刚是骗你的。在魔教溃散之前,这个匪帮还不存在。”
他的脸素白俊俏,可眼下沾着几滴飞溅进帽帘的血,状似温柔地笑起来就显得有些可怕:“你要不再想想?”
“我……”毒蝎子想不了了,她的大脑已经被慌乱和恐惧搅得一片浆糊,哪能冷静地捋出一条可行的圆谎之策?
司冰河的眼睛本就不带笑意,此时就连勾起的嘴角也冷漠地平了下来:“没用的东西。”
他没再搭理被他当面质疑的账房先生,站起身拖着悲号的毒蝎子继续走向小屋。
被他抛在身后的顾长雪高高挑起眉头,刚想喊住他再讥讽几句,一旁看得呆若木鸡的沙匪猛然活过来,赶紧挤到他面前做和事老:“先生消消气!二当家的时常犯疯病,整天疑神疑鬼的很正常。他才十四来岁呢,你就把他当做自家的儿子,原谅了吧!”
“……”顾长雪并不是很想要这样忤逆的儿子。
和事佬又道:“比起这个,咱们营寨账上还有银钱么?你看看,这么多人,恐怕寨子里的药撑不了多久。”
顾长雪顿住。
人命比天高。
顾长雪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强迫自己回过头去看望了几眼便下意识地避开视线的营寨门口。
难民还在一车一车地往里送。
鲜血淋漓,不成人形。
长长的车队仿佛没有尽头。
“……”顾长雪抿了下唇,“我去查账。”
他转身往李守安的屋子走。
可就算不翻账本他也知道,这么多的人,这么重的伤,以之前他所看到的营寨结余银两,根本不足以支撑所有人完整地接受完妥善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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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灵猫在顾长雪推门而入时炸着毛扑进他怀里,显然是被满寨子面目模糊的血葫芦吓到了,顾长雪替它顺了好几次毛,那两只毛绒绒的小尖耳依旧发着颤耷拉着。
可是,那些沙匪扫过难民的惨象时,脸上的神色却很平淡。
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
顾长雪的理智能够轻易得出“大漠之中,沙匪和魔教余孽伤人之事太过常见,所以众人习以为常”的结论,情感上却不愿像这些沙匪一样平淡地接受眼前这种操.蛋的现状。
可他能怎么做?
买药缺钱,他可以想法子补上。
眼前的伤员,可以救治。
可在他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呢?
放眼顾朝偌大的江山,还有多少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如此惨状?
天地之大,他所能掌控的区域唯有眼前方寸之地而已。如同蚍蜉仰望大树,蝼蚁之于沧海。
笼罩着西域的风雪被关在屋门之外,可四野的风声依旧海潮般灌入耳中。
顾长雪静静地站在原地,忽然之间觉得,九天的人,太少太少了。
他们能满足那些先帝们的野心,在一夜之间血洗京都世家满门,送帝王所不喜的人上九天。
却不足以布控大顾的大江南北,如九天星辰般守住四方平安。@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他需要权柄。
他想要权。
他需要足以荡平一切动乱,一言既出,万骑兵马卷平大漠的军权。
他想要足以号令百官,令各地方那些该死的、趁着乱世磨牙吮血的土皇帝们肝胆俱裂、莫敢不从的政权。
而这些权,如今统统都汇聚在一人手中。
顾长雪抚着猫的手渐渐顿住,听到颜王沉稳的脚步声走到他身后。
“营寨里的银钱不够?”颜王之前也翻过账本,“陛下想救人?”
顾长雪回望过去,即便没什么表情,废话二字也几乎从他视线里凝成实体,砸在颜王的脸上。
颜王掸净肩上的雪,像是随意地回视而来:“陛下想吗?”
“顾颜,你……”什么时候丢了脑子,再三问些答案清楚明了的问题?顾长雪忍了忍,终究还是简单地只吐出一个字,“想。”
吐完这个字后,他便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思虑都收敛起来,唯有眼神依旧复杂。
他的视线反复逡巡着颜王的面庞,明明对方戴着一张其貌不扬的易容,但他却似乎能透过薄薄的面具,看清对方那张熟悉的、总是能轻易令他生气的脸。
可他看了没多久,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便蒙住了他的视线。
颜王带着叹息的声音响在他耳畔:“陛下,别这么看着我。”
“朕怎么看你了。”顾长雪扯了扯唇。
“好像在琢磨怎么杀死臣,什么时候杀死臣,怎样杀才能攥取最多的好处。”颜王的语气轻描淡写,讲出的话却残酷直白,“好像在看拦在自己道路上的一处障碍,琢磨着是该利用?还是……”
“该趁早铲除,为世间除一恶。”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该将矛盾挑得太明显。
可他们又比谁理智清醒,总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无情地揭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的遮羞布。
顾长雪默不作声,放任颜王结实的手臂从身后探过来,将他揽进怀抱。
比冰冷的语言更灼热的是颜王的唇,轻柔的吻像是带着蛊惑的妖言,滚烫的温度落在他耳畔:“臣……”
顾长雪没动,安静地等了许久,颜王始终都没说出后续本该是为自己申辩的话。
顾长雪淡淡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他本该平淡的语调里几不可查地掺入几分烦躁,讲不清楚他这句问话究竟是暗藏讥讽,还是在催促颜王为自己过往的恶行、为自己不是该被除去的那一恶提供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偏偏某人天生属锯口葫芦,半晌也只是揽着他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
他们大概是停滞了太久,屋外的寒意似乎透过薄墙侵入室内,令原本温暖的怀抱逐渐变冷。
颜王先动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摩挲着顾长雪的腰际:“我会让玄银卫备好银两药材,届时想法子送进营寨。”
顾长雪蹙了一下眉,捉住颜王似乎仅仅是为了遮掩情绪才四处撩拨的手:“顾颜。”
“……嗯。”颜王安静下来,下巴极轻地搭在顾长雪的肩窝。
顾长雪冷漠地道:“没兴趣就别乱摸。”
这没意思。他想说。
他本想再接几句嘲讽,干脆将他们之间这种总是混着试探与算计的温存揭得明明白白,从此割掉这条歪拧出来的旁支,走回本该走的你死我活的路,免得未来拖泥带水,徒增矫情的舍不得。
他的手中突然被塞进某个冰冷的物件。
黑玉为体,猛虎为形,腹部刻着笔锋如剑的一个“颜”字。
顾长雪神色微动,手指没忍住攥了一下。
这是颜王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这兵马中甚至还包括了玄银卫。
颜王轻咬住他的耳尖,修长有力的手又玩笑似的将那枚还没焐热的虎符捉了出来。
他在顾长雪猛然回头投来瞪视时低笑了一声,悍利遒劲的手臂一揽顾长雪的腰,趁机吻过去,堵住顾长雪分开便欲吐出讥讽的唇:“谁说我没兴趣?”
他一手箍着顾长雪的腰,另一手捉着那枚虎符,隔着衣衫,贴上顾长雪的小腹。
他的指尖抵着黑玉雕成的虎头,慢条斯理地带着黑玉一路划过顾长雪平坦的小腹,瘦韧的腰。
最终停在胯骨偏上处:“我只是在找,我这虎符,究竟挂在陛下的什么位置才好看。”
唇舌交缠间,他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行动却半点不含糊,宽阔有力的肩臂微微发力,极具侵略性的肌肉紧绷又放松,抱着顾长雪坐上了李守安的案牍。
“……”顾长雪被吻得被迫往后仰了仰身体,柔韧的腰脊绷出好看的弧度,却始终抽不出口回敬颜王的话。
他的喉结随着虎符的移动滚了滚,一手按住颜王作乱的右手,一手按住颜王的后颈。
颜王似乎和他一样,都是不太留疤、自愈极快的体质,进营寨前留下的咬痕早已痊愈,后颈一片光滑。
“陛下还想要什么?”颜王的身体倾得更低,将顾长雪彻底压倒在案牍上,“臣的私库?臣的玉玺?”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如果交出这些东西,能换陛下多留臣的性命一段时间,倒也未尝不可。只要陛下开口说。”
说你妈。你特么倒是松口啊,顾长雪被挤在案牍与悍利鼓胀的胸肌之间,被吻得脖颈泛红,骨节分明的手克制地蜷了蜷,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地抬起来,有些粗暴地揪住颜王的头发,将人拉开:“你是狗投胎么?”
颜王不以为意地道:“在陛下面前,臣也不是头一次当狗了。”
小皇帝就连做梦都在骂他是狗,他还不是好心好意帮小皇帝灭灯。
他想了想,眼底的笑意又带上几分狎昵的暗示意味:“仔细想想,有时候当狗也未尝不好。”
狗你大爷,顾长雪匪夷所思地瞪着这个交出虎符后,就像是把所有节操也跟着丢掉了的人:“顾颜。”
颜王应了一声。
顾长雪倚在案牍上冷静了片刻,将虎符拍回颜王的胸肌上:“朕要在半个月内离开西域。”
他不傻,只要颜王一日不死,虎符即便在他手上,也没有颜王一句话顶用。
既然如此,他要这虎符做什么?纵容颜王在他身上留个标记么?
“……”颜王微微起身,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微敛,似乎有些疑惑:“离开西域?”
顾长雪睨着他道:“在朕离开之时,朕要这西域不再有沙匪横行,魔教肆虐。”
“……”颜王愣了愣。
顾长雪不耐地抬腿踢了他一下:“这是皇旨,听到没有?接旨是你这么接的吗?”
他本只是催促颜王应下,却不料颜王冲他微微挑眉。片刻后向后一步,当真信手撩开衣袂,单膝跪下:“臣,接旨。”
佞臣屈膝,权臣下跪。本最该让帝王的征服欲得到满足。
可顾长雪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会颜王,诚恳地发问:“爱卿是怎么做到跪着比站着还嘲讽的?”
颜王面不改色地再次欺身而来:“可能是虎符的问题,陛下把虎符收走,臣就不显得那么嘲讽了。”
顾长雪微微向后靠了靠身体,本以为对方又要吻来,但最终只是落入一个单纯不掺情.欲的怀抱中。
颜王抱得很紧,挤在顾长雪腿间。
他的下巴搁在顾长雪的肩窝上,听不出情绪,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陛下,你听。”
在顾长雪看不到的地方,颜王的视线落在穿透紧闭的木窗上,目光有些涣散,神情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迷惘:“外面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