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都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有那么几秒钟,顾长雪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屋外的人喊“二当家的晕过去了!”,他才猛然回神,长腿一个箭步迈到颜王身边,伸手把人扶坐起来:“喂。”
颜王紧闭着眼睑,脸色比雪原还要惨白。他饱满的额头渗出冷汗,眉宇紧锁,似乎在经受某种难以忍耐到无法掩饰的痛苦。
“顾颜?”顾长雪蹙着眉,落在颜王脸上的手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堪比抚摸地轻轻拍了拍,“你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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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司冰河动手下了蛊?
——不,颜王明明百蛊不侵。
眼看颜王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还是抬手架起颜王的肩膀,熟练地以最省力的方式,将颜王送到屋里唯一一张能躺得下人的小床上。@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过往照顾病人养成的习惯太过深刻,顾长雪不假思索地伸手除掉颜王身上的累赘物——从踩了雪的长靴,到腰间佩戴的暗器。
将镖囊卸下来时,顾长雪的动作顿了顿。
他随手挑出一枚毒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颜王的脸上。@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如果颜王没有说谎,那么先前荒城中一战已经说明他的实力高于司冰河。
当双方实力失衡时,制衡也就无从谈起。他是否应该趁这个机会,干脆弄死颜王?
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毕竟这几个月来,他已经越发清晰地意识到颜王有多难对付。
论头脑,颜王不低于他。论武力,就连司冰河都略逊一筹。
这人又百毒不侵,不惧蛊虫,几乎将弄死他的条条大路都堵了个彻底。
淬着绿光的毒镖在修长的指尖转动,顾长雪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床上的人,最终还是将毒镖信手塞回囊中。
凡事要分轻重缓急。
虽然此时不杀颜王,或许未来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但人终有一死,颜王最多能够贻害百年。
而杀了颜王……
就没人能弄死司冰河。
等待这个世界就不是百年祸患,而是彻底毁灭。
按照《死城》的剧情,司冰河灭世就发生在今年,他总得先让这个世界活过今年,再谋求进一步的对策。
更何况……
顾长雪心里缓缓过着种种念头,伸手摸向颜王被汗湿透的衣襟。
“……”颜王黑沉的眼眸霎时睁开,眼神冷静地看着顾长雪。
——果然。
顾长雪冷笑了一声,睨着颜王紧攥自己手腕的手掌:“装病有意思?”
都已经病痛到晕厥的地步了,你手都不抖?是看不起病人还是看不起他?想钓鱼能不能演得敬业一点?
颜王看了会顾长雪,撑着床铺半支起身,靠坐在床背上,语气淡淡:“没装。”
他的确犯了病,只是病痛也无法影响他的行动。
他也的确在钓鱼,只是没想到小皇帝动了心思却没动手。
顾长雪嫌恶地甩开颜王浸着汗意的手:“既然有力气,就自己起来换衣服。浑身都是汗,别把床弄湿了。”
颜王半靠着床背,垂下眼睑:“不想起。”
“……”顾长雪从颜王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熟悉的克制。
那是曾经他陪伴在病床前时,最常从病人口中听到的语调——不愿让人听出自己的痛苦,于是极力稳住气息,却不知这样过于平稳的气息往往是矫枉过正,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长雪抬起来准备踹人的长腿放了下来,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情况?”
“陛下不知道?”颜王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浓黑的眼睫被汗意濡湿,“你不是见过我发病?”
“……”发病?发什么病?
——难道是剧本里所写的仲夏之夜,蛊毒发作?
可——现在既不是仲夏夜,颜王身上又没蛊,这病,到底什么情况?
“就是有些奇怪……”颜王似乎的确病得不轻,投来的目光里居然不带怀疑,似乎有些涣散,“你说我发病时是热血沸腾,我却觉得很冷。”
冷得四肢僵劲,恍惚间似乎能听到身体内部四处崩坏的声音。
“……”顾长雪收敛了讥讽,“冷?你确定你现在这是在……‘发病’,不是司冰河下了什么厉害的蛊?”
颜王安静了一会,有些恹恹地垂下眼睑:“不确定,我不记得了。”
顾长雪:“哦。”
过了两秒。
顾长雪豁然抬头:“……什么??”
颜王的神色依旧平淡,如果不看他惨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衣裳,像是个健康的人:“我记不清了。以往的记忆都是零碎的……我不记得从前我发病时是什么样子。”
“……”顾长雪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刚刚外面在说司冰河失去记忆吧。”
颜王嗯了一声。
“……”顾长雪想说,既然如此,你还挑这个时间点跟我说你失忆,真不是薅了司冰河的借口拿来用?
颜王似乎并不在意顾长雪相不相信,亦或是病痛的确难捱,他懒得多费力气解释。
他背对顾长雪侧躺下来:“不必管我。躺会就行。”
顾长雪扯了下嘴角,随意找了个圆凳坐下,账本翻了没几页,又有些烦躁。
他望向颜王的背影,有太多问题想问。
关于颜王的,关于司冰河的,所有的问题都笼罩在谜团里,令他难以静下心。
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唯有李守安离开屋子前点的烛火仍旧明明灭灭。
顾长雪盯了会颜王的背影,终究还是压下烦躁,低下头继续翻那些枯燥无味的账本。
没了紧迫的时间限制,顾长雪看书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
烛光拉长了顾长雪的影子,映在床侧紧贴的墙壁上,窸窣的翻书声总是隔着许久才轻而缓地传来。
不知过去多久,顾长雪听到颜王低低地唤了声顾景。
“你要什么?”顾长雪合上书,语气难得地平和。
年少时的经历养成他对待病人总是格外耐心,顾长雪放下书走到床边:“水?冷?要擦汗?”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下,片刻后才有些压抑着声音道:“把蜡烛灭了。”
顾长雪环臂抱胸:“不太行。虽然灭了蜡烛我能看清东西,但没光我看不清你脸色。”
他不是大夫,病人情况的好坏只能通过脸色推敲一二。如果换成是个配合的病人,那他灭灯倒也无所谓。但颜王明显就属于那种宁愿痛死也不乐意吱一声的人,不看脸色他着实没把握这人好没好。
“……”颜王沉默了起来,直到顾长雪重新在桌边坐下,拿起账本,才又低低唤了声,“顾景。”
顾长雪搁下才拿起来的账本,心平气和道:“想要什么?”
颜王:“之前你说易感期……”
“……”顾长雪心中微跳,以为对方想找他谎言的漏洞,不动声色地绷紧了神经。
颜王再度安静了一会,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带有几分犹豫。
许久后才低声道:“你……可以坐过来吗?”
这话问的难得的礼貌——不带有任何刻意气人的成分,听起来甚至称得上诚恳。
顾长雪却并未被这一时的表相所迷惑,毕竟“坐过来”和“易感期”这前后两句根本不挨着,他有点琢磨不透颜王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并不介意暂时配合一下颜王的要求,没说什么便站起身走向床边。
“——等等。”
颜王又开始闹幺蛾子,在他走到一半时突然开口。
对方似乎踌躇了一阵,缓缓转过身。
苍白的脸色衬得颜王那双墨眸更加乌亮,顾长雪一时有些看不清对方投来的目光里究竟藏着什么意图,亦或是什么情绪。
颜王看着他,哑声说:“我想碰碰你的手。”
“……”你有病?顾长雪有那么一瞬间差点骂出口。
但紧接着他奇迹般地捋懂了之前那两句的联系,不禁半是匪夷所思半是觉得可笑地嗤笑道,“你不会以为现在这是易感期?”
之前他因为颜王说冷而吃惊时,心里就转过一个念头:不能说这次犯病是易感期。
毕竟之前他对易感期讲得头头是道,表现得对易感期期间的症状了如指掌,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对颜王描述的“冷”面露惊讶?
咬死这次犯病是颜王自己身体有毛病就得了。
而且,说实话,顾长雪并不认为剧本会在“仲夏夜犯病时是冷是热”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出差错。
当《死城》衍变出眼前这个立体的世界时,的确有些细节会为了补全世界观而变更,但犯病时是冷是热这种小事,对于补全世界观毫无意义。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颜王是故意演戏,说谎试探,想看看他会不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要么……颜王现在犯的病,和仲夏夜的病是两回事。
“……”顾长雪忍不住瞅了好几眼半卧在床的颜王,本想找些证据,否定颜王身缠多疾的可能性,但对方的脸色着实让他哑然无声。
怀揣着一点对病人的宽容,顾长雪到底还是走到床边坐下:“碰吧。”
他不自觉地抬手揉了下耳尖,蓦然回忆起前不久对方还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在墙上,不禁哼笑了一声:“朕看你之前放肆的时候也没想着要问朕乐不乐意。”
腰也摸了,耳尖也吻了,现在碰个手突然变纯情?
他随意的伸手,温热的指腹触及颜王冰冷的手掌。很快又不客气地挤开僵劲的五指。
带着几分宣泄情绪似的力度,他将颜王的手扣在枕头上。
顾长雪微微压低上半身,就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目光扫过颜王散落在枕上的墨色长发,落在对方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上的衣襟上。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摸上那方衣襟。
颜王的手臂微微绷紧:“顾景。”
顾长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匀称的指尖一颗颗挑开紧扣的布纽:“沙匪可不会像摄政王这样,恨不能把扣子系到下巴上。”
深色的衣襟被解开,露出几寸清峻的锁骨,胸肌的沟壑一路蔓延至衣襟下方。
顾长雪的指尖挑着左边的衣襟,一路掠过锁骨,越过胸膛,停留在颜王的心脏上方。像把暗藏着危险的利刃,又像某种剥去了遮掩的撩拨。
“朕这样碰,摄政王可还满意?”
顾长雪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睨向一动不动的颜王:“顾颜。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