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周折想寻找的人就在眼前,顾长雪的大脑空白了三秒,理性才重新回归掌控局面。
他微微绷紧脊背,伸手往旁边的位置轻拍——
手还没落到实处,颜王已然纵身掠出。
掌风霎时间构成混杂着灰烬的黑色风墙,于半空中织出两道罗网,一道兜头罩向少年剑客,一道压向对方面前燃烧的火堆。
本就不怎么大的火堆在顷刻间湮灭,另一道黑色风墙中却透出点点亮光。
曾在锦礁楼见过颜王剑气的顾长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周围懵住的沙民厉喝:“抱住头蹲下!”
“轰——”
灰烬织成的风墙如炸裂般掀开重重气浪,剑光如破空的流星斜飞出去,刹那间将远方的城墙斩成两截。
在红衣大炮的洗礼下幸存下来的城墙坚持了数秒,旋即轰然坍塌。
早扑过来护住顾长雪的重三抬头望了眼,不禁暗骂了一声:“哪来的牲口!这年头怎么怪物这么多??”
先前出了一个颜王也就罢了,现在又蹦出个不知来历的少年。
是神仙约好了一同下凡云游,还是江湖用过往千百年里人人平庸为代价,换了这么两个不世出的天才?
灰浪层层震荡而开。
对峙的罡风中心,颜王玄黑的剑压着少年的剑,眸光沉如渊薮:“你方才烧的是什么。”
来找老妇人前,这个少年就已经把所有的纸钱都给了他们,说没有想吊唁的人。可刚刚他却无意间看到对方在往火堆里扔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不是纸钱,而是些老旧的书。
少年冷冷地望过来,显然毫无回答的意图,左袖一抬扬起漫天梨花镖,将颜王逼退后再次一剑劈下。
远方的断垣后。
重三探头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有些意动,他缩回头对旁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顾长雪道:“这少年剑法当真不错!竟能和颜王打得有来有回,陛下,咱们要不要想法子收了他?”
顾长雪没搭话,脸色不大好看地盯着场内。
虽然在发觉颜王的难缠后,他就对司冰河的难对付程度有所预料,但真当这预料成真时,他还是有点想骂街。
重三又喊了声陛下,顾长雪才回过神,听重三又说了遍问题,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
他望向对峙的中心,看着几乎被浓烟与灰烬遮掩的两条缠斗中的身影:“还记得朕让你们查的司冰河么?”
“……”重三有些傻眼地张了张嘴,“他,不会就是……”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场内,忍不住猛薅了下头发。
为什么???一个大逆不道、喜怒无常的颜王,再加上一个司冰河,老天爷究竟有多恨人间,偏偏要让这两个大灾星天赋异禀??
顾长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把沙民们送去安全的地方。”
重三勉强收敛心神点点头。刚想开口回是,城外沙尘飞扬。
“又怎么了?”顾长雪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循声回头。
司冰河和颜王正在城中打斗,当下的情况已经足够麻烦,谁都不希望这时候有人来雪上加霜。
可偏偏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数百名沙匪骑着骆驼从地平线疾驰而来,踩着坍塌的城墙停住脚步,将荒芜的城池团团包围。
沙民们比谁都恐惧这些在沙漠中象征着死亡和折磨的存在,回过神便开始无比惊恐地大叫:“沙匪!怎么会有沙匪?!”
“陛下!”方济之的声音混杂在沙民们惶恐的尖叫声中传来,“这群沙匪居然还有红衣大炮?!”
顾长雪的眉头拧得更紧,看到逼近的沙匪队伍中,当真有人推出来了整整七台红衣大炮。
这些大炮朴实厚重,至少从外表看该有的结构全都有,只是模样与玉城的那些不尽相同。
可——这群沙匪哪儿来的红衣大炮?他们千里迢迢推着沉重的大炮围攻一座荒城,又是为何?
顾长雪的视线来回逡巡,可光看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果断地收回眼神,扫向周围满脸仓皇的沙民:“找机会带沙民们离开。”
方才他一心关注城内的打斗,竟没注意到城外有人接近。
重三点头应是,正给其他的九天打手势,就见沙匪中有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伍独自走出来,踏入城内。
为首的人持着刀,警惕地瞪视着城内的人,一路走到停下手与颜王对峙的少年剑客身边:“二当家的。”
顾长雪眼神微动:“?”
二当家?谁?司冰河?
司冰河怎么成沙匪二当家的了?《死城》的开头,不是少年侠士涤荡沙匪营寨么?
难道剧本里司冰河杀沙匪,不是真的为了救被困的流民,只是为了屠杀自己曾呆过的匪帮,亦或是屠杀敌对匪帮?
顾长雪思考的这会儿功夫,持刀的沙匪又提高声音喊了司冰河一声:“二当家的!”
“……”司冰河没理他,眼神只盯着颜王身后那堆还没烧完的书。
颜王动了下身,还没挡住司冰河的视线,包围在城池四周的沙匪当即拔刀出鞘,红衣大炮也转来炮口:“不准乱动!”
沙民们当场被吓厥过去两三个。
“……”颜王淡淡地回望过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眸扫了顾长雪一眼,居然当真没动。
最天不怕地不怕的颜王都顿住了,本身就对沙民有回护之心的九天和玄银卫更不敢轻易行动。只怕这些沙匪会一个手抖,真把红衣大炮给用了。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地僵在原地,只有司冰河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绕过颜王,直直地走到书堆边,慢吞吞地蹲下身,又将火点了起来。
没人敢说话,城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柴噼啪作响。
“……”重三瞅着司冰河直勾勾盯着火堆看的模样有点发毛,半晌实在没忍住,悄声对顾长雪嘀咕,“怎么感觉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顾长雪心想,都能毁灭世界了,连花鸟虫兽也没放过,这司冰河的脑子要是正常才见鬼。
火舌燎动书页,带着纸张翻了几面。
顾长雪凭借着敏锐的视力,捕捉到上面书写的内容正是某种下蛊的方法。
——果然。
既有标志性的动作,又与蛊有关。这人就是司冰河!
他压制住汹涌的情绪,视线迅速扫向颜王,就见对方也垂着眸在看司冰河面前的蛊书。
浓长的眼睫遮住了颜王的眼神,但顾长雪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动了下持着剑的手腕。
下一秒,七道夹着寒霜的剑气一齐迸出。
顾长雪几乎同时大喝:“动手!”
九天服从命令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在七道剑气冻裂所有红衣大炮的瞬间,九天已经拔剑糅身冲向周围的沙匪。
一旁的玄银卫虽说慢了半拍,但看到被王爷毁掉的红衣大炮,也能反应过来这会儿该是打配合的时候,当即拔出藏好的兵刃加入战场。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城池沦陷为混斗之所。
一部分九天被分出来负责护送沙民离开,顾长雪跟着踏出城墙时,回头遥望,便见城中最高处对撞的两道无可匹敌的剑光,而在他挪开视线之前,那处高台也轰然坍塌。
“他娘的,那两个真是人吗?!”就连重一都没忍住在旁边低骂了一句,“这样的敌人,要怎么打?”
他带着几分忧虑看向景帝,却见对方似乎丝毫没受城里那两头怪物骇人的实力的影响,只自顾自扫视了一圈四周,踩上城墙最高处。
顾长雪甚至还理了下先前被颜王弄乱的衣襟,才好整以暇地冲着剑气交锋的中心扬声喊了句:“颜王!”
重三恨不能扑上去把景帝给拽下来:“陛下,您做什么?”
他拉人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城中交战的两人已不约而同地顿住,投来目光。
颜王是因为听到了小皇帝熟悉的声音,司冰河则多半是因为“颜王”这称呼。
顾长雪没打算再折磨自己的嗓子,只冲着颜王的方向摸向自己的胸口。
司冰河那块银牌就放在那里,颜王方才刚摸到过这东西,以对方的脑子,肯定能立即想得通他想表达的意思。
至于司冰河……听说眼前的人是颜王,以他对泰帝的痛恨,怎么可能会对泰帝之子留手?
当顾长雪不急不慢地从城墙上下来时,城内那片剑光果真又扩张了百米的范围,狂暴的罡风与剑气几乎将地皮也刮下三寸。
重三带着差点被吓死的表情猛松了一口气,含着希冀看向城内:“他们会就这么打到两败俱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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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可能。”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这两个人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如果真是势均力敌,恐怕最多试探完几轮,就会回撤了。”
“啊?”重三的娃娃脸一皱,不无遗憾地道,“还以为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顾长雪哼笑了一声:“急什么,总得给鹬蚌一段时间慢慢相争。”
终归两人见上面,又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了,还愁这两人不对上?
更美妙的是,方才司冰河当着颜王的面烧蛊书,先前他所说的“朕在意的宫女是被司冰河害死的,朕怀疑司冰河很有可能与蛊有关”的谎被彻底圆上。
多棒啊,如果是在原世界,他现在就该为此开一瓶庆祝的香槟。
“……”方济之麻木地看看城里的两头怪物,又看看身边这个看似人模人样,却暗地里琢磨着怎么将那两头怪物都摁死的人,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更危险。
——明明不久之前,这人还跟城里的其中一头怪物纠缠在一起,弄得他不忍直视。
方济之看着顾长雪,背后莫名攀上一丝凉意,可转念又想,小皇帝若非如此冷静之辈,如何能压得住颜王?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恐怕也唯有如虎的君王,才能压得住颜王这样的怪物,司冰河这样的怪物。
纯粹的仁善之君,在恶浸骨子里的鬣狗面前,只会落得被随意几分虚假的好意哄骗、拆之入腹的下场。
顾长雪微微偏头,听了听远方的风声:“而且,他们想要回撤,还有上好的机会自送上门。”@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什么机会?方济之还想追问,本该护送着沙民已经离开了的引路人从远方跌跌撞撞地跑来,边跑边大声嘶喊:“沙暴!沙暴来了!快走!”
城中交织的剑光骤然分离,颜王的腰带被一道剑气斩断,司冰河的衣袍也被颜王削去一大截,两人深深望了眼对方,旋即转身率人回撤。
顾长雪本想坐回自己来时骑的骆驼,刚踩上足蹬就被骑上骆驼驰骋而来的颜王拎到自己身前:“你骑的速度太慢,耽误时间。”
“……”顾长雪被颜王的胸肌挤得脸色发绿,但又确实没法反驳,只能对引路人道,“那些沙民呢?”
“别管了!有人护着呢!而且先前不是说了?婆婆有的是躲避沙暴的经验,有她带着大家不会有事。我是来你们离开的!咱们快走,快回城!”引路人扶着帽子大喊。
“……”颜王垂眸看了眼顾长雪,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别乱动。我送你回州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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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众人回到州牧府时,天要白不白,残月尚且卡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下去。
方济之又冷又累又困,打着哈欠爬下骆驼,在星光下往府门内一看:“——苏大人?”
方济之颇有些意外,哈欠都差点打了一半停住。
打从进西域以来,他们就没怎么跟这位苏州牧碰过面,唯一一次也不过是擦肩而过,一照面的功夫,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碰见。
苏岩侧目望了过来,本就严苛的脸顿时绷得更梆硬,但好歹这一次他没有转头就走,再派季君子来推脱他公务繁忙,而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视线在人群中扫了眼:“陛下和摄政王在……”
他“在”不下去了。
苏岩的目光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共乘一头骆驼的帝王和摄政王,随后慢慢挪向一旁的九天和玄银卫。
这些暗卫各个都无精打采,有的还鼻青脸肿,但哪个的神情都彰显着他们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有人看到苏岩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嗤笑的神情:这算个嘚儿啊,就是共乘一头骆驼而已,苏大人真是少见多怪。
苏岩的目光扫过坐在骆驼上前胸贴后背的顾长雪和颜王,木着一张古板的脸道:“……王爷,您的腰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