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除了抱在一起的“主仆”,几乎没有人的神情是不扭曲的。偏偏百姓们反倒受到了安慰。
他们看看颜王敞露在外的悍利身材,再对比骨瘦如柴的自己,顿时觉得安全有了保障。
有胆子稍大的人讨好地道:“这城里已经没法住人了,我们祭拜完便准备离开。老爷若是没什么要事,还是快快离开为好,方才那一路上的石像,您肯定也是看到了的,城里很危险。”
“你们知道这石像怎么回事么?”顾长雪干脆地将探进衣襟的手抽了出来,另一条手臂依旧漫不经心地揽着颜王的腰。
这动作做得不如表面上那么轻松,颜王的手看似不轻不重的搭上他的手腕,箍得他差点眼前一黑,只觉得腕骨都要被捏碎。
顾长雪咬着牙保持微笑,迎着颜王垂眸望来的目光,挑衅式的伸手探向对方的胯骨,手指贴着腰线,一寸一寸地探进去,从腰带中摸出一片金叶子。
他没有直接丢给那群枯槁得像僵尸似的沙民,只拿在手上道:“谁能告诉我来龙去脉,我就给谁。”
沙民们骚动了片刻。有人露出贪恋的神色,可扫了眼周围同样虎视眈眈的人,又缩了回去,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必然会被揭穿的谎。
最后还是那个胆大的人道:“老爷,我们不知道。这片绿洲荒芜后,我们就从这里搬走了。后来有回城探看亲人的人回来,告诉我们留在城里的人都变成了石像,我们才回来看看情况……”
他看着金叶子咽了口口水,又道:“如果您真想问,不如在城里多转几圈。向有火光、有哭声的地方去,那里聚着其余回来探亲……回来扫墓的人。”
“……”顾长雪把玩着手中的金叶子,冲满脸麻木的九天示意了一下,就像是丧失了兴趣似的,揽着快把老爷手骨攥碎的“奴隶”往东边走。
离开前,顾长雪的余光扫见重一给这些人分发了铜钱。
给的不多,不足以勾起贪欲,让人杀人越货。却也能让人吃上几天的饱饭。
他便没再回头去看,转而加快了步伐,登上东边的一处高地。
“老爷还不舍得松手?”
站在高台上,颜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顾长雪没理他,只对着犹豫地跟上来的九天和玄银卫道:“还傻跟着干什么?方才那人说的话没听到?去有火光和哭声的地方探听情况。”
玄银卫们巴不得能飞着走人,偏偏又不敢在颜王没准许的情况下擅自听小皇帝的指示,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颜王。
“去吧。”好在颜王似乎遇到正事还算靠谱,随意颔首允了玄银卫离开。
原本围聚了一圈人的高台上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能松手了?”顾长雪丢掉了在人前强撑的风度,扭头磨着牙瞪颜王,“是朕不舍得放开吗??”
这人跟个傻逼似的非摁着他的手不让动,他几次想抽手,除了让自己的手骨痛得更厉害,屁用没有。
颜王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陛下当着人的面对我百般骚扰,臣觉得不大公平。”
公平你个头,顾长雪咬牙:“你难道还想讨回来?顾颜,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幼稚的人?”
“臣不幼稚,”颜王已经开始动手讨回来了,他长臂一抬,反将方才还作威作福的老爷揽进怀里,背贴胸的抱着,手搭上衣领,“臣只是睚眦必报。”
“……”顾长雪绷紧了脸。
颜王说报复,真的只是报复。他做的甚至还没有顾长雪过火,至少没照葫芦画瓢扯坏帝王的衣襟。
但对方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挑开衣领时,反而让顾长雪觉得更难熬,头皮都随着对方的手指慢慢摩挲过衣襟而微微发麻。
顾长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冷的警告声有点哑:“顾颜。”
他想说试探就试探,怀疑就怀疑,他们俩之间本就是合该你死我活的关系,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掺杂进一些本不需要附带的东西。
但回想起来,本就是他先撒了“我怀了你的孩子”这样荒谬的谎,是他先为他们之间本该生死相争的冰冷关系多蒙上了一层隐含着暧昧的私人关系。
男宠的谎是颜王提议的。
伸手探进衣襟,落实男宠之实的举动是他做的。
他们如今彼此纠缠地站在风雪之中的高台上,乍一看似乎毫无道理,又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条路必然会通往某个不可能只有纯粹敌意的方向。
“你的呼吸声变重了,陛下。”颜王近乎贴着他的耳畔,以往总是平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双方都琢磨不透的情绪,“臣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心跳。”
明明他的手并没有挨着顾长雪的胸膛。
顾长雪冷嗤了一声:“彼此彼此。”
谁都说不清楚,这份加速的心跳究竟起源于真实的一时动情,还是危机感与征服欲共同作祟,激发了他们的肾上腺素。
总之在寒风中,顾长雪听到颜王好听的声音极轻地问了句冷不冷,然后那只隔靴搔痒的手掌从衣襟里抽出来,隔着不怎么厚实的布料,终于压上实处。
“……”顾长雪垂落的眼睫微动了一下,冷着脸道,“朕可没碰你的胸。这也算公平的报复?”
颜王看着帝王泛着红的耳尖笑了一下——并不急促,也不像之前那样昙花一现便收敛了情绪,后续的话里也带着几分克制过后的笑意:“陛下总是先臣一步,臣这是未雨绸缪。”
他又道:“而且也是怕陛下冷。”
冷个屁,他从小就不怕冷。顾长雪这么想着,望向远方:“……喂。”
“嗯。”颜王微微抬起头。
他站在顾长雪身后,与顾长雪享有同样的视角,显然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揽着顾长雪的肩臂力量微松。
顾长雪蹙眉望着某条街巷:“那个带帘帽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个生活困苦的沙民。”
不光不是沙民,还很有可能身怀武艺,顾长雪看到那人的腰间挂着一柄剑,行走起来的步伐也与不习武的人有着些微的不同。
不需要他多说什么,颜王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掠至那条街巷的隔壁,只是箍着他腰的手还是没放。
顾长雪不知道旁边的人什么时候会转过拐弯角,和他们碰上,只能脸上挂着假笑去抓颜王的手腕:“撒开。”
“不撒,”颜王公平地道,“先前陛下占便宜都在人前,我还没在人前占过。”
占你……顾长雪在心里啐骂到一半,不得不收敛心神,因为那个带着帘帽的人已经跨过了拐弯角,向着他们笔直走来。
这人并不高,透过帽帘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并不怎么薄的帽帘多少起到了些遮掩的作用,模糊了少年的面孔,但即便如此,也能从对方行走的姿态中窥探到一丝风尘仆仆和颓唐的疲惫。
这份颓唐和他的年纪很不搭。顾长雪望着少年剑客略显单薄的脊背,莫名觉得对方的肩上似乎压着什么无形的重负,令他本该高傲挺直的脊梁承受不住地微微驼下,行走的步伐里也带着沉默的迟疑。
“咳,”顾长雪的脑海里过了好几条和对方搭话的法子,刚要开口,就见少年剑客像是没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似的,游魂一样直愣愣地顺着巷子往前走,直接和没动的他们撞个正着,“……喂,你没事吧?”
少年剑客反应有些迟缓地回过神,片刻后才摇摇头道,“没事。抱歉。”
对方年轻的嗓音透着沙哑,像是还没从某段并不令人愉悦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简单道过歉后,便闭上了嘴,准备继续当他的游魂压马路。
顾长雪微微挑眉,目送少年剑客离去的背影。
可能迈出去了有两步左右,沉默寡言的年轻剑客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耳尖霎时爆红,脚下的步伐也顿时慌乱地变快。
“嗤……”顾长雪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就被颜王的手臂极具暗示意味的勒了一下腰。
顾长雪翻了个白眼,扬声对少年剑客道:“朋友留步。”
“……”少年剑客的脚步又乱了一阵才迟疑地停下来。
顾长雪掐住颜王的胳臂,示意对方正常一点,带着这只大号的背部挂件走向少年剑客:“我们是受亲戚所托,从沙漠外过来探亲的。但是城里……”
顾长雪佯作为难的样子:“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位亲戚想找的人身在何处,有没有被妥善下葬,你能不能帮帮忙?”
少年剑客闻声缓慢地思考了一下,指着某个方向道:“那边有个老妇人,应该知道。她说她是本地人,我还从她那儿买到了纸钱……”
他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样,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一沓完全没用过的纸钱:“我……没有要吊唁的人,你们拿去用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微妙的茫然,带着几分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的不知所措,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但他很快又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那位婆婆。”
“多谢侠客!”顾长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年轻剑客,嘴上仍是礼貌地表达着感谢。
少年剑客说的老婆婆并不远,多绕几个弯子就能找到。
老妇人坐在一片开阔地上,不少人在附近烧着纸钱,令人意外的是,他们那位引路人居然也在和老妇人高兴地搭话:“@#¥@#”
顾长雪面无表情:“……”听不明白。
好在引路人很快便转头看到了他们,立即兴奋地迎上来道:“这位老婆婆,是我的熟人了。我幼年时家境还不错,父亲时常带我从这里到内城去玩。有几次父亲没空,都是婆婆带我去的。”
引路人用生硬的官话继续夸:“婆婆不光人好,路线也记得比我熟。小时候就是她教会了我如何避开流沙和沙尘暴。”
顾长雪分神看了一下少年剑客,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也没有留下来等待感谢的意图,沉默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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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示意旁边的九天和玄银卫悄悄跟上,收回视线。
方济之不知何时也盘膝坐到了老婆婆的旁边,比划着跟老妇人道:“能把纸钱都卖给我吗?”
老妇人在引路人的翻译下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引路人耐心听完才转头道:“她说这样别人就没有纸钱可以烧了。”
方济之道:“不会的。我们买来不是给自己用,看见我们家老爷了吗?”他指了下不知何时被颜王松开的顾长雪,“他这是衣锦还乡,看到大家这么苦,才对我说想买下纸钱,然后直接分发给大家,不收半个铜钱。”
顾长雪和老妇人都愣了一下,一个抓过方济之,一个抓过引路人。
顾长雪:“你要那么多纸钱干什么?”
方济之遇到看病倒是变机敏了:“这些人进了这座城,鬼知道有没有沾上惊晓梦。我要是直接给他们塞解药,他们乐意用么?不如把药想法子下在纸钱上,他们本就是来吊唁的,不会拒绝。”
引路人艰难地揣着老婆婆给的纸钱走过来:“真的全分给大家?”
方济之接过纸钱捣鼓了一阵,塞还给引路人:“发去吧,每个人都要发到,让九……让商队的人帮忙。”
原本分散开来询问情报的九天和玄银卫都聚过来了,没人汇报,显然是一无所获。此时看到引路人抱着纸钱过来,连忙抢着帮忙分发,试图让自己变得有用点。
“……”老妇人一直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矍铄地盯着纸钱,直到确认方济之没骗人,真四下发起纸钱,神色才缓和下来,冲着顾长雪等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谢谢。”
“你会说官话啊?”方济之愕然。
老妇人睨了他一眼:“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早早就随父在外做生意,要不沙漠里的路,我是怎么跑熟的?既然做生意,自然要学官话,先前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打扮体面的老爷来沙漠所为何事,才不乐意开口。”
老婆子神情和善,讲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和善,或许也和她做的是死人生意有关。
顾长雪为对方的大实话默了几秒,开口道:“那婆婆你清楚沙漠里有关鬼怪的传闻么?”他佯装害怕,“这满城的石像,会不会就是鬼怪造成的啊!我进沙漠前就听说了,什么炬、炬口鬼,还有大瘿鬼。”
“道听途说,胡扯八道。”老妇人摇头,“跟炬口鬼、大瘿鬼无关……”
老妇人接着似乎又抱怨了几句什么,顾长雪就没听清了。
他不经意间错了下眼神,注意力就被远方的少年剑客彻底吸引了过去。
对方站在某个火堆边,做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呼吸放大的动作——@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编剧,你就不能多透露点有关司冰河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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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某个记忆片段与少年剑客的动作一起,在他眼前浮现。
【“不行。”编剧声音里冥顽不灵的固执劲儿,透过电话都能清晰地听出来,“你骚扰我快半个月了,没点别的事能干?戏拍完了?”
编剧被骚扰得有些暴躁:“都说了他的人设就是强大的幕后反派——强大,反派,这两个词哪一个你听不懂?”
顾长雪隔着电话耐着性子解释:“但剧本里都没交代清楚司冰河为什么突然变成大反派,为什么灭世之后又突然忏悔,难道我们真拍成一个少年犯的白日梦?”
导演也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劝:“是啊,您看咱们都骚扰您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为了能把这剧拍好、拍得真实吗?您要不,就说一两句呗。”
顾长雪垂着眼,尚显青涩的脸上带着犟意:“您不说,我就一直打电话。拉黑我我就借别人的手机打。”
大概是被顾长雪的犟给镇住了,电话那头的编剧沉默了半天,才带着几分倦意打了个哈欠:“行。跟你说一个,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烦我。”
编剧说:“司冰河有个小动作,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思考或者走神的时候会摸胸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远方的少年剑客垂着头。
他清瘦的手扶在单薄的胸膛上,下意识地摸向左胸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