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久为听见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熟悉地让他心颤。
“妈,你来了?”
“嗯。”
“那么早。”
“不早啦。”
明明心率机器上已经划为一条直线,可躺在手术台上的老太太眼角仍划下带着浑浊的泪。
脸上的表情没有了生前痛苦的狰狞,只有了无一切的轻松。
“通知一下阿婆真正的家属,安排后事吧。”
说这话的医生拧着眉,却还是松下来了,最后像是当做寻常的事般宣布,因为这种事情他作为医生已经见惯了。
可每在自己手里流掉一条生命,他还是忍不住皱眉。
夏星澜的头垂下去了。
于萧看不见他的脸,但手抚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轻微的颤抖。
“于萧,都怪我……”
“不怪你。”
于萧将星澜往自己身边揽得更近些。
夏星澜主动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我之前就觉得奶奶好像没那么有活力了,明明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我……”
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突然,夏星澜觉得这个冬天真的变得好冷。
现在不让见死者,所以他们也只好回家。
临走时,一个尚且年轻的小女护士捏着纸条跑过来叫住他们。
能看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珠。
“那个那个,等一下,这个是那个奶奶让我给你们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交到他们手上之后小护士抹了抹眼角,才发现有眼泪,不太好意思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于萧还是走在前面一点,替夏星澜挡着风。
回到坛北巷时,已经深夜了,周围安静地连风卷着落叶的声音都成了巨大的动静。
四下无人,只有于萧还在自己身边。
夏星澜终于在路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被小护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背后还写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笔记。
上面只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谢谢。
我好想跟你们过除夕。
我想在新年那天对你们说:新年快乐。
但我现在就要说了。
如果可以,星澜,我在天上想你。
以上。
他们明明约好了要在除夕夜做多大一桌子的菜,要去哪里放烟花,安排了那么多事,可,却有人失约了。
夏星澜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不想哭的,现在脸颊却爬过两道热泪。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头顶在于萧的后背。
父亲去世了,奶奶去世了。
从懵懂得不懂死生的孩童,到第一次体验到天人永隔的滋味。
那是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之前还活生生地跟自己说过话的人,却再也无法触碰到了。
于萧转过身来,一张不大好看的哭相呈现在眼前。
夏星澜的鼻子通红,眼眶也是红的,里面盛了明晃晃晶莹的泪珠。
他手颤颤巍巍地将捏成一团的纸条放在于萧手心,自己抹了把泪水。
于萧看了内容,眉头一皱。
夏星澜虽然已经成年,但对于感情的事还像小孩子似的,容易动情,也很轻易地交付真心。
再牵扯起父亲的事,这副哭相也正常了。
于萧捧着他的脸,夏星澜都哭成花脸了,他用手擦了擦,却也还是止不住。
他抿嘴,露出一丝笑,“星澜,每个人都要经历离别,但起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末尾,他没有底气地补上一句,“只要你想。”
声音太轻,风来了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夏星澜只想好好拥抱于萧。
这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在他的心出现了暂时空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去跟于萧亲近。
在风中,两道身影拥在一起。
几片枯叶在他们身边飘扬落下。
只要你想,我能跟着你一辈子。
于萧此时的想法像灌了铅,越来越沉重。
每个人都要经历离别,他很清楚,夏星澜会离开他,去到属于他的那番天地里去。
或许,说得直接一点,他根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
“于萧,我想你牵着我走……”
夏星澜吸了吸鼻子,不等回答就主动勾住了于萧的手。
好冷。
这是他心里最先冒出的想法。
于萧手指一僵。
好一会才轻轻回应对方的动作。
两个人的手勾在一起,都没怎么用力,仿佛只是搭在一起的。
风吹得他们头发凌乱。
无言走了一道,夏星澜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好像是爬他会逃走般。
他哭得鼻塞。
暗暗往旁边瞥了一眼,于萧的侧颜藏在黑暗中,忽而又因为路灯变得光明。
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律的晦暗。
—
“哟,大老板又亲自来啊?”
顾青宇微微点头,惯带着笑,因为来的几个人也是大公司的头目,态度首先就要摆出来。
当然他还带了助理,这个方案谈下来他要求不能有错误,每一项都要完美完成,只要把这个大方案谈下来,夏氏集团的地位必然往上翻一成。
应付着他们兜兜转转的话,顾青宇即使没有做什么,但出来的时候还是累得一上车就躺在靠椅上不想动了。
他还喝了点酒,回到酒店洗了个澡,随后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陈琼想必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了,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但能找到夏星澜的概率极大。
夏星季忽然有点不想挣扎了。
陈琼只要对自己好一点自己就受宠若惊,明明自己待在夏家的时间最长,阅历最多,甚至一度成为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
夏星澜就是因为是亲生的就比他高了几等,可明明根本就不适合搞生意。
那么好骗,就像之前他也轻而易举地骗夏星澜喝下了药的饮料,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我很嫉妒,你活着,但星澜却死了,为什么不是你……”
“毕竟,星澜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这些话通通出自陈琼的口。
夏星季无论怎么样都比不过夏星澜,即使他付出了超他几倍的努力,却也还是……不受待见。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什么了,明明成功继承了公司,却还是觉得……输了。
“喂?”
“嗯。”
接下来就是一片沉默。
明明是夏星季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顾青宇的电话,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直到对方主动开口问:“怎么了?”
夏星季回答得莫名其妙:“不知道。”
顾青宇在那头皱眉,随后一如往常地开始做他觉得有趣的事:“嗯?想我了?”
你能不能别那么油腻。
这是他猜夏星季会回的话。
对面沉默了片刻,如蚊子哼哼般,“嗯。”
顾青宇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只无视了他的话,还是应了??
“你说什么?”
夏星季咬了下唇,因为要假装理直气壮,所以声音大了点,“我想打给你就打了啊?难道不行吗?”
其实这样反而更明显了。
“行,你想什么时候打,我都接。”
对面语气染着笑意。
夏星季脸发烫。
“我妈也来了。”
气氛忽然沉重下来。
夏星季又补了一句敲定着股沉重氛围的话,“她好像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顾青宇的语气都冷了几分,“我要把夏星澜转移到别的地方吗?”
“于萧那关,你过得去吗?”
这是现实的问题,只要着急着把夏星澜带走,必然会引起怀疑。
顾青宇斩钉截铁:“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想要保住夏星季,就像他说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在他还在想用什么办法躲过这阵时,话筒传来夏星季平静的声音。
“青宇,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在吗?”
语气轻得像注了水。
“会。”
只是一个字,顾青宇回答得极快。
夏星季一愣,下意识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明明不是那么好的人,可却还是有人会坚定选择他。
顾青宇轻笑:“因为,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通过电流,声音变得格外磁性,或许在夜的加成下,多了几分性感。
夏星季愣了几秒,没忍住笑出声。
顾青宇刚刚说得很认真,没料到对方会笑,“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夏星季停下笑,他感觉好像,又没有输得那么彻底了。
“我想你也是真的。”
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掉电话。
夏星季脑子发热,今晚更是热得厉害。
他见过太多周围的人从自己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后离自己而去,慢慢的,变得孤独,变的愈发想要找个依靠。
只是可惜,连他错认为可以依靠的陈琼,这个在自己身边十几年将近二十年的母亲,都只是将一门心思扑在夏星澜身上。
好像只有一个儿子。
第一次被那么坚定的选择。
夏星季总觉得,好像找到了那个可以完完全全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