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冬从车里下来,站在斑驳光影中,五官轮廓看不分明,唯有那双眼睛一日既往的明亮。视线交错的刹那,桑落似乎看见那双清冷眼眸里泛起了丝缕柔软的笑意。

  “小落。”

  桑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暮冬,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暮冬弯了弯嘴角:“接你回家。”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桑落又惊又喜。

  “小区地址是问阿霆要的,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单元楼。”时暮冬说着伸手一指停在单元楼前的白色路虎,“后来我在这里看到了你的车,不过我不知道楼层,索性就在楼下等你下来。”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要是今天不回去呢,你就等到晚上?”桑落觉得面前的时暮冬有些不真实,和平时的他似乎很不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时暮冬没有回答,对他微微一笑,说:“上车吧,你的车我让司机过来开回去。”

  宿醉外加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暮冬的冲击有些大,桑落就觉得头晕脑胀有些不清醒,晕晕乎乎就跟着时暮冬上了车。

  刚坐进车里时暮冬便开口问他:“喝酒了?”

  “昨晚喝了一些。”桑落边回答边拽起衣领飞快低头闻了一下,酒气和烧烤料混合的味道直冲大脑,腌过一夜之后这身衣服已经十分入味了。

  桑落懊恼不已,早知道时暮冬会过来,出门前就抢身萧寒的衣服换上了。

  想起时暮冬洁癖的毛病,桑落缩着身子尽量往门边坐,努力和时暮冬拉开距离。路上也尽量避免乱动,以免味道会飘到时暮冬那边。

  不过一路上时暮冬的表情都很平静,除了上车时问了一嘴,之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嫌弃的意思。

  从小区出来回别墅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车里气氛有些安静,桑落没话找话地问时暮冬:“你今天不上班吗?”

  “不上班。重要工作差不多都处理好了,接下来会比较清闲。”时暮冬说完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也不用加班了,以后可以正常下班。”

  桑落平静地哦了一声,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

  时暮冬瞟了眼后视镜,问:“一直待在别墅也挺闷的,想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桑落问。

  “不然去海岛?”时暮冬提醒道,“我还欠你一次海鲜大餐呢。”

  桑落也想起来了。

  最开始时暮冬承诺要坐私人飞机带他去海岛吃现捞的海鲜时他确实很期待,甚至在意外受伤而被迫取消时还遗憾不止。但或许是因为过去太久了,此时再提起,心里却很平静,那种日思夜盼的期待感似乎突然就消失了。

  见他一直没有回应,时暮冬又问了一遍:“想去吗?想去的话我们今晚就出发,喜欢的话还可以多住几天。”

  桑落没有回答:“你的工作不要紧吗?”

  时暮冬笑笑:“工作在哪里都可以做,不一定非要在公司。”

  “是吗?”桑落望着车窗外,语气有些怅然。

  “怎么了?”时暮冬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桑落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海岛就算了吧。”

  时暮冬皱眉:“不想去?”

  “嗯。”

  “为什么不想去了?”时暮冬不解,“你之前不是还很期待。”

  “之前期待不代表现在仍然期待。”桑落无所谓地笑笑,“人心是善变的,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当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时暮冬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之后的路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路安静地回到了别墅。

  桑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回屋洗澡,将那身被烧烤料腌入味的脏衣服换了下来。

  洗完澡已经快十二点,正常这个时间陈阿姨已经过来烧饭了,不过桑落下楼却只看到了时暮冬。

  “陈阿姨还没来吗?”桑落随手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

  “我给她放了三天假。这几天她都不会过来。”

  桑落呆了呆:“那我们这几天吃什么?”

  “等会儿我们出去吃,我已经在餐厅订好了位子。”时暮冬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头一看见桑落的头发湿漉漉的,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桑落将额头的刘海往后捋,不拘小节道:“不吹干也没关系,很快就干了。”

  时暮冬不赞同道:“屋子里开着冷气,头发不吹干会头痛。”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进了一楼的公用浴室。

  家里只有桑落和时暮冬两个人,一楼的浴室平时没人使用,不过工具很齐全。时暮冬打开镜柜,从里面拿出一只吹风筒,插上电后又打开来试了试温度,一副要帮桑落的吹头发的架势。

  桑落连忙道:“我自己来吧。”

  “不用我帮你吗?”时暮冬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当然不用。”桑落拨浪鼓式摇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幼儿园就知道的道理,吹头发这种事情还要别人帮的话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时暮冬被逗笑了,将吹风筒递给他:“那你自己来吧。”

  “嗯。”桑落接过吹风筒,打开按钮开始吹头发。

  时暮冬没有离开,抱着手臂靠着门框看他吹头发。

  桑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时暮冬说过中午要带自己出去吃,还以为他是在等自己,于是道:“我很快就吹好了,给我五分钟。”

  “不着急。”时暮冬说,“我订的位子可以保留到晚上,你可以慢慢来。”

  “好。”桑落表情有些尴尬,因为时暮冬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然不动如山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桑落很想假装没看见他,但根本做不到,因为时暮冬就站在他的身后,一举一动都反映在面前的镜子里,每次抬头就会跟他的目光对上。

  桑落无奈停下来,直白建议道:“要不然你先出去等?里面有些吵。”

  时暮冬这回没再拒绝,点点头说:“正好有些渴了,我出去喝口水。”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桑落如释重负,但没过多久时暮冬就又回来了。

  两人对着镜子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桑落不确定出声:“你要用卫生间吗?”

  时暮冬摇头:“我不用。”

  桑落面上没什么情绪,心里却在无语腹诽——不用为什么又转回来了!这里又不是旅游景点!

  时暮冬倒是十分淡定,再次恢复了刚才那个抱臂靠门的姿势看桑落吹头发。

  桑落吹干头发只用了五分钟,但这五分钟却漫长得像是五年,尤其是这五分钟里背后还有个人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以至于等桑落放下吹风筒后背都热出了一层薄汗。

  桑落将吹风筒放回柜子里,转身对站在门口的时暮冬说:“我好了,现在出门吗?”

  “可以。”时暮冬说着突然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桑落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弄完又飞快收回了手。

  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似乎在眨眼间就完成了,快到桑落来不及做出反应。反应过来时,时暮冬已经恢复如常,淡定自若地仿佛刚才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然而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酒味——那是时暮冬抬手时,从他指尖传递过来的白葡萄酒的气味。

  桑落轻嗅了一下,有些发愣。

  他对酒的气味十分敏锐,只要别人喝过酒在身上留下了气味,无论多淡他都能闻出来。但他可以肯定,就在几分钟之前,时暮冬身上还是没有酒味的,似乎是在他去而复返之后身上突然就多了股酒味,虽然酒味很淡,似乎只喝了几口,但对于桑落来说这股味道还是异常明显。

  也就是说,时暮冬中途离开说口渴去喝水其实是去喝酒了?虽然酒也能解渴,这个选择看似并没有毛病,但桑落还是觉得奇怪。

  桑落对时暮冬了解不多,但之前听哥哥提起过,时暮冬并不是个酗酒的人,或许是平时应酬的需要在酒桌上喝了太多的酒,私底下的他几乎很少喝酒。时暮冬私底下会喝酒无外乎两种情况——心情很好,好到想喝酒庆祝或者心情很差,差到需要用浇愁。

  那么时暮冬今天喝酒是属于哪一种情况呢?

  桑落盯着时暮冬的脸仔细打量,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能得到一点信息,但时暮冬也不知道是过了那个情绪点了还是隐藏得太好,观察了半天也得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以往两人单独出门向来是时暮冬开车,但今天他喝了酒自然是开不了了,但又不想让桑落知道他喝酒了,因此找了个借口。

  “我今天有些累,你来开车,可以吗?”

  桑落看破不说破,配合地答应了下来:“好啊,我早就想试试莱斯莱斯的手感了。”

  时暮冬不在意地笑笑:“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那就不必了,这车也挺贵的,不能夺人所爱。”桑落微笑婉拒,“哪天你不用的时候让我开出去过过瘾就行了。”

  “也行。”时暮冬也不强求,“你想开随时都可以。”

  “好。”

  时暮冬这次订的餐厅是家专门做海鲜的私房菜馆,用的食材都是当天空运过来的新鲜海货,桑落虽然口口声声说对海岛已经没有期待了,但能吃到新鲜的海鲜还是挺开心的。离开餐厅的时候脸上笑容明显比来前灿烂许多。

  “这一顿吃得还满意吗?”回到车里,时暮冬问他。

  “满意!”桑落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餍足地舔了舔嘴角。

  时暮冬唇角一勾:“吃开心了?”

  “嗯!”

  “开心就好。”时暮冬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说,“还想吃的话下次带你去海岛吃。”

  桑落转脸看他。

  “怎么了?”时暮冬问。

  桑落觉得好笑:“去海岛吃海鲜明明是我提的,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你比我还要期待。”

  时暮冬微笑默认:“你不是说过吗,人心都是善变的,喜爱的事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突然改变心意也不奇怪,不是吗?”

  “可外界都说你……”

  “说我什么?”

  桑落提起嘴角,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回家吗?”

  时暮冬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说:“时间还早,不着急回家,先去趟城南的公安局吧。”

  “去公安局?”桑落纳闷,“你要报案?”

  “不是我。”时暮冬说,“昨晚城南公安局的警察联系我,说是之前袭击你的人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