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白茶走过拐角, 便听见了这声轻而飘忽的问候。
她站在医院一楼的走廊里,一眼便瞧见了白苁依旧还维持着她离开的模样坐在一棵榕树下的长椅上,风将白苁的长发吹得扬起, 女孩儿秀美的侧脸安静又温顺。
在白苁的正前方,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套着薄外套的女人坐在轮椅上, 轮椅后站着一位同样长相出色的女子,黑色短发干脆利落, 眉眼间带着明显的英气, 是先前在病房门前和白茶差点撞到一起的人。
握着温牛奶的手紧了紧, 白茶忍不住地沉了脸色。
她没有上前,下意识地往走廊旁的柱子后躲了躲,心跳抑制不住地有些变快。
白苁仍在说话。
“挺好的。”
“下午要做个心电图。”
“今天有同学来看望我。”
……
简短的对话听着格外的客气和生疏,自始至终白苁都没有如何看过坐在轮椅上的人, 只是微微仰着头和站在那人身后的Alpha说话, 脸上有些很浅的笑:“她去帮我买汽水了, 应该快回来了。”
“不要和乱七八糟的同学来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语气硬邦邦地教训着。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 白苁脸上的笑就收敛了起来,白术看着对方毫不遮掩的冷淡和面无表情, 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阻止妹妹再说下去:“淼淼,够了。”
作为亲人,白术和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相处的时间不算短, 关系也算得上亲密,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不会过分地去亲近这个孩子,也就是这次白苁意外把耳朵摔伤了需要住动手术才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
她克制地掌握着彼此之间亲近的距离,煎熬又愧疚, 艰难维持的现状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一个意外打破了。
白术感觉到疲倦就像是四处可闻的风, 一瞬间就将自己裹挟了进去。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 徒劳又习惯性地为眼前这对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母女协调关系,话还没说出口却听见白苁突然说了一句。
“她不是乱七八糟的同学!”
这是白苁为数不多顶撞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令人诧异,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望着母亲惊讶夹杂着恼怒的神情,白苁突然之间感觉到很痛快。
她无意冒犯甚至惹恼自己的母亲,只是听见那句话时觉得憋屈极了,忍不住想要发声,想要替白茶争一个公道。
哪怕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扯着裙摆的力气松了松,白苁低头用手指将那上面发褶皱努力抚平,再抬起头时,弯了弯眼睛,熟练地露出一个温婉矜持的笑。
这是多年以来接受严苛的贵族精英教育的成果,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坐在轮椅上过度脆弱忧郁的女人。
“您还有事儿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对方毫无疑问地被激怒了,白淼坐在轮椅上,手指紧紧地捏住扶手,形状美好的眼睛里翻腾着怒气,将那汪平静的浅色搅乱。
“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吗?”
“白苁,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不满又失望地训导,年年如一日,分分秒秒都是这样,只要自己表现出稍微一点点反抗的表现就会马上接收到来自妈妈不赞同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冬日里的寒潭,又好似夜半山中的冷风,刺得自己再也不敢生出半点忤逆的念头。
白苁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食指指甲,钝钝的疼痛将她的的意识扯得来回摇摆,树叶在风中摩擦在头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好像也要随着这阵风扬起来。
“我……”
“没有荔枝汽水了,我给你买了牛奶。”
温热的牛奶被塞进了手里,白苁下意识握住了,圆滚滚的玻璃罐身热乎乎的,像是提前被人细心地捂过一遍,暖和得让轻轻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安分下来。她仰头,一道纤细的身影就落在自己身后。
白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板着脸冷冷淡淡地立着,眼神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不喝?”白苁听见对方有些疑惑地问着。
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白苁露出了一个极其不符合礼仪教导的笑容,眉眼弯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欢快又灿烂,像是一株终于遇见阳光的向日葵。
“不是说了要喝冰镇过的荔枝汽水嘛,你怎么买了牛奶?还是热的。”
年轻秀气的女孩儿有些不满地抱怨着,也许连白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像在撒娇,软软的,糯糯的,毫不保留。
她浅浅的眸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有灵气,清澈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灵,少有亚洲人的眸色是这样浅的,像是颜色清浅的琉璃,非常漂亮。
白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睛,很难描述面对这样一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有抗拒,有不安,有厌恶,有想要逃离的冲动,但是独独没有仇恨。
她们都有一双继承了另一个人的眼睛,清浅漂亮,带着显而易见的亲缘关系。
白茶很明白,她没理由去讨厌和自己流着一半同样的血的白苁。对方是无辜的,她和自己一样有着同一个畸形且控制欲过分的生母,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白茶从出生起就注定永远得不到母亲任何一个宽容的眼神。
手指摸上柔软的发顶,白苁的脑袋被从叶缝隙中投下的光线晒得暖洋洋的,揉搓起来好像洗过晒过手感很好的毛绒小熊,白茶慢吞吞地揉着,起伏的思绪渐渐平息下来,心情挺好地道:“没找到,就喝这个不行吗?”CH
白苁嘟了嘟嘴,没说什么,低下头去撕牛奶瓶口的包装带。她不喜欢喝热牛奶,但是这一刻很喜欢。
午休时间,在医院花园里闲逛的病人并不多,偶尔会有病人家属急匆匆提着行李水果或者拿着单子往住院部大楼走去,白茶收回了作乱的手,转而轻轻放在了白苁的肩膀上,不再逃避地抬起脸直视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生物学上的妈妈,白淼。
对方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病弱却好看的模样,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白裙黑发,是一个长相温柔似水的Omega。
白茶望着对方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害怕的神情,突然地觉得有些好笑,她在怕什么,怕自己吗?
她翘起唇角,恶意满满又慢条斯理地开口。
“好久不见,我该称呼您什么?”
“白淼女士?还是……”
“妈妈?”
“再次看见我您高兴吗?”
短暂的几秒钟,被白茶称呼为“妈妈”的人发出一声短促又害怕的尖叫。
白术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慌张地要推着人马上离开,却被白淼死死地抓住了扶手,动弹不得。
指尖压出透明的白,女人死死地盯着一脸浅浅笑意的白茶,脸部抽搐了几下,像是看见了什么厌恶的脏东西一样想要扭头避开,又因为某些原因强制自己停下扭头的动作。
出乎白茶意料的是,对方第一句话没有诅咒她怎么还不去死,反而极快地竭力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了一句。
“别叫我,你不配。”
“淼淼!”
“你不配叫我!”白淼仍是坚持,她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敌视,转而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发怒:“白苁,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
白茶落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微懂动。
安安静静小口喝着牛奶的女孩儿没动,她甚至没抬头,只怕自己露出不敬长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伸手拉住了白茶放下来垂在一旁的手指。
她似是不明所以,又像是茫然不知,单纯地笑起来,歪了歪脑袋,语气无辜:“妈妈说什么呢?我耳朵不好,没听见。”
风扬起树叶,卷起一阵骚动,兵荒马乱之后人被送进了急救室,只余下白茶和白苁像木头似的一步也不肯动地留在原地。
白术惊慌失措地护着白淼离开,前后围着一群穿着医生护士,就像多年以前的场景,无比眼熟。只是这回白茶站得极稳,没再被人推到一旁。
心里说不清是畅快还是遗憾,白茶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短暂的痛快之后心里却生出一丝莫名的空虚,随即而来是铺天盖地的懊恼和愧疚。
被白苁抓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开了,女孩儿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目光远远地望着远处盛开的红色美人蕉,好像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白茶呆呆站着,站得脚心发麻。
她懊恼于自己的冲动,更多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不知所措和心虚。
白茶从没有想过要让白茶知道自己和她的血缘关系,甚至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远离对方,只是阴差阳错她们却还是纠缠在一起。
自爆身份来得突然,白茶无意伤害对方,眼下更觉得愧疚不安。
她鼓足勇气轻轻叫了一声,长椅上的人却不愿意回头看她,白苁微微垂着脑袋,发尾柔顺地落在脖颈上,被揉过的发顶却是有点毛茸茸的。
她这会儿,又像是听不见人说话了。
白茶动了动嘴唇,始终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她沉默地站在身后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动了动酸麻的脚打算就这样离开,走了几步只听见柔软的女声响起。
“我早就知道了。”
“你原来真是我姐姐啊。”
“真好,我真喜欢。”
她转身惊讶回头,那个握着冷掉的空牛奶瓶的女孩儿仰着头望着自己,浅色的眸子里蓄着水光,笑得灿烂无比。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已经写完一半了,我痛改前非滚回来更新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