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万物生长。

  也是中医交流会的日子。

  清晨,司机开车送白苏和檀越她们去交流会,会场位于郊区古风古色的园林式庄园里, 草木葳蕤茂盛, 流水潺潺, 宁静雅致。

  车开入庄园里, 便看到‘中医薪火传承交流会’的牌子, 偌大的大门口也站满了人, 其中以谢留行为首的中医协会传承人都在这儿。

  白苏推门下车, 然后打量着众人,这些老大夫都穿着唐装、或是改良版西装,瞧着颇为传统, 与旁边宣传语的传统文化相得益彰。

  “白医生, 终于将你盼来了。”谢留行立即上前,和白苏、檀越、曲大夫一行人打着招呼, 又同白苏几人介绍门口等着的一群老大夫,“这是仁德馆东家周秋桑, 这是他的儿子周木槿, 女儿周白薇, 白薇白医生应当见过。”

  中医人的名字都爱用药材,白苏早就见惯不怪了, 她朝周白薇笑了笑, 三月里来学针灸、辩证时就见过的, “好久不见。”

  “是啊师父,快一个半月了。”周白薇笑着应着。

  其实周白薇年纪比白苏大了近二十岁, 不过越是祖传中医越是注重传承,十日之师也是师, 直接喊了师父。

  她一出声,其他去过白氏医馆学针灸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出声喊了师父,有些年纪比她大两轮,叫得她耳朵染上一层薄红,“别这么叫,叫名字就是了。”

  “要叫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你别嫌我们资质一般就不认我们啊。”人群里的谢菘蓝笑着说道。

  “……”白苏捏了捏眉心,不会嫌资质,但是嫌年纪有些大。

  “白医生,别理会他们。”谢留行笑着继续给白苏介绍其他有名的老中医,互相打过招呼后一行人就往里走。

  今日立夏,天气适宜,所以谢留行邀请大家去庄园里的湖边,湖边有很宽阔的草坪,上面摆放了各种台子椅子,还摆放了许多药材和中医元素的东西,看起来特别豪。

  白苏讶异的打量着一切,“谢老,你们中医协会这么有钱吗?”

  “没没没,这都是庄园主人赞助的。”谢留行挺直腰板儿,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主持中医交流会,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办得最好,“庄园主人家里有一名癌症患者,是白医生你的病人,得知是我们要办交流会,当即免费借给咱们。”

  白苏抿着嘴看着他,“……是谁啊?”

  “是一位姓李的前列腺癌患者。”谢留行压低了声音,“白医生,患者说你不接受身外之物的感谢,特意不让我说的,你可别回头找他,他知道我泄露了以后恐怕生我气。”

  谢留行这话说得很讨巧,白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心底也大概猜到了是哪位病人,“谢老,以后请别打着我的名头做事。”

  “真没有,只是说中医协会需要租借,他询问后你也会参加,就直接免费借给我们使用了。”谢留行指着偌大的庄园,简单介绍道:“这里各种设施都有,酒店式客房、餐厅、宴会厅、娱乐设施、高夫球场这些都有,其中夜景也极为漂亮,白医生你们晚上也住在这里面吧,可以看夜景。”

  “谢老,是交流会吧?我们怎么感觉像是度假了?”白苏看着草坪上放着的长桌,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这更像了。

  “我也觉得像是度假。”程冬冬也注意到十几张长桌上都摆满了鲜花、美食、中药香囊的东西,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他连忙拿手机拍照发给没来现场的何信和陆问,“中医交流会太豪了!你们不来错过了一个亿!”

  陆问看得眼馋,查了下地址,离学校也就二十多公里,“下午还在吗?下午没课我就来!”

  在医院陪护父母的何信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交流会都这么好吗?明年还这么好吗?”

  “明年不一定吧。”程冬冬告诉何信,庄园是师父的病人提供的,明年师父不参加兴许就没有了,“信儿,有时间的话就过来。”

  何信真的很想去看看,正想回答时,电话忽然响起来,他看着上面备注的奔驰车主四个字时,笔直的后背刹那间驼了一些。

  庄园里程冬冬没收到何信的回答,猜估计是照顾父母去了,也不再追问,转头凑到师父身侧去见各个中医大佬去了。

  虽然比起师父是差一些,但在他们眼里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谢留行正在给白苏介绍几个银发苍苍的老者,各个都是长寿老人,都有九十多岁了。

  “小白医生,这几位是张老、林老他们,是南城有名的中医泰斗。”谢留行和白苏引见了几人。

  张老等人的医术也不错,行事低调,又住在南边的城市,名气不算大,因此白苏并不了解,只从谢留行口中得知他们也早已颐养天年,只是偶尔有事才会出来走动一下。

  张老几人之前隐约听说了李家、沈家的事情,也为白家愤过不平,后来得知癌症太平药方的事情后,心中更是赞赏,年迈的他们早就鲜少参加这些交流会,但这次在收到邀请后立即应了下来,专门坐着轮椅来见一见白苏,“小白医生,久仰大名。”

  白苏对上几人的视线,虽然年迈虚弱,但目光仍然清正明朗,给人一种很正直的感觉,第一印象不错,因此说话打招呼时语气也更真诚了一些。

  互相打过招呼,大家就交流起治疗癌症的事情,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大家一边喝茶一边交流。

  其实大多数都是白苏在说,因为大家都问的是癌症相关的事情,面对大家的问题,她都仔细解答,从辩证阴实、到开方、针灸都有细说。

  众人听后全都恍悟,其实他们把脉也能知道寒湿成瘀的病机,但用药和针灸过于保守,但凡有白苏五分魄力,他们也不会只是个药房普普通通坐诊大夫了。

  众人仔细琢磨,又找白苏解答了一些疑惑,最后都满意而归:“听白医生一些话,胜学十年医,只可惜我们学了半辈子也没有掌握针灸行气的本事。”

  “练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谢留行一直都未练出来,因此针灸效果一般,“不过有了白医生指点,想必大家以后都能练出气,多为针灸传承做出一份贡献。”

  张老等一只脚已经踩进土里的人倒是不惦记着怎么练气,只是欣赏着看着白苏,后生可畏呐。

  白苏被众人围着中间,又被请教了许多问题,她也都是知无不言、经历解答,一直等到十点整,谢留行走到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她才得以脱身,快步走到檀越身侧的圈椅上坐下,气息不匀的说道:“下次再也不来了。”

  檀越笑着给她推去一杯茶盏,“好,咱们来年直接拒绝他。”

  “好。”白苏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后说道:“来年应当也不会请我了,我刚才指点了大家,大家只要继续专研辩证、对症下药就不需要我了。”

  “师父,我们需要你。”程冬冬狗腿的将拿过来的樱桃、草莓递到白苏手边,“我们一辈子都需要你。”

  “可我不想。”白苏没好气的扫了二人一眼,“早点出师,早点让我退休。”

  “师父,你这是强人所难。”程冬冬觉得依照自己的资质,就算照着医案和药方开药,他短时间也出不了师的。

  白苏笑吟吟的说道:“天赋都是逼出来的,回去后你把医书全部抄一遍。”

  “……师父,我觉得这个樱桃好酸啊。”程冬冬生硬的转移着话题。

  白苏没理会他,转头看向搭建的高台,谢留行拿着话筒正在致辞,他高声说着官方话:“万物立于夏,草木迎来生长旺盛期,我们中医……”

  谢留行很会说话,稀稀拉拉说了十几分钟,说过去,展未来,之后还提及白苏,并感谢白氏医馆这一年为中医正名,让中医地位大幅度提升。

  这些年中医一直被各方资本打压,因为断了传承,因为学医不精的人胡乱开药方,一直在被各种质疑,今年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这也让谢留行说话都硬气了许多:“以前我们各有私心,如今还请大家合力传承岐黄之美,一致对外。”

  这话是暗点了霸占别家药方的春和堂等医馆,不过春和堂的人没来,回春堂的人脸色在他说完后脸色变了又变。

  “咦,师父,春和堂的人没来?”程冬冬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了一圈后凑到白苏耳边小声嘀咕:“我好像没看见他们的名牌。”

  “肯定是怕了。”姜芝芝轻哼一声,“不过回春堂的脸皮倒是厚,稳重如老狗。”

  “不然怎么将药行开得这么大呢?”背后的谢菘蓝小声附和着。

  白苏回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的谢菘蓝,“他们家药行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菘蓝说道:“顾氏药行,之前和春和堂一起分走了沈家的药行生意,如今是第二大药行。”

  白苏忽然想起之前老黎说回春堂收一些要鲜活带根带泥的草药,“你们知道这事吗?”

  谢菘蓝不知道,“我们家有其他供货商,不过我听我大哥说是涨了一些价格,具体多少也不清楚。”

  正巧谢留行发言完走了过来,“白医生,医馆缺药材?今天来了不少药材商,等一会儿我给你引见一下?”

  最近药材价格日益增长,加上天气缘故导致减产,是应当未雨绸缪,因此白苏没有拒绝,不过很快又绕回正题:“我们刚才在聊回春堂买了许多许多草药的事情。”

  “他们家医馆名声受损,应该要不了那么多草药吧。”谢留行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回春堂新东家,霸占药方的事情后,他们身边的拥趸都散去了不少,“如果转做药材商也有可能。”

  “师父,黎叔之前不是说不好收野生药材了吗?别是将好药材都收走,不让我们用吧?”程冬冬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危机感,“今年继续干旱的话,很多药材稀缺,他们又全部买走给咱们使绊子,我们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医馆和药厂都有囤药材,白苏暂时不太担心断药,只是长久以往肯定会有影响,“药材那么多,想收走压在手里?他们没那么傻。”

  檀越看了眼回春堂的方向,“之前查了,收了一直堆在仓库里,再观察观察他到底想干什么。”

  “白医生莫担心,我也会看着一点。”谢留行说完又看向台上说话的副会长,然后又请白苏上去再分享一些治病心得。

  白苏实在不想上去做显眼包,拒了谢留行的建议,安静喝着茶,一副我打算参加完就走的意思。

  谢留行哪会让她就这么离开,下午还安排了中医义诊,晚上还有其他安排。

  一听还有义诊,白苏便打消了中午离开的想法,等上午交流环节结束后,便去宴会厅用午饭,午饭准备的全是养生药膳,很符合在场中医人的气质。

  午饭里也是觥筹交错一片,还有许多中医走到白苏跟前:“白医生,听说你打算开医学院,什么时候建好?可招成年学学徒?招收学徒有什么条件?”

  白苏说道:“暂时只想招幼年班。”

  “不招成人吗?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是学中医出生,可是从学校出来后竟然连脉象都不会把。”一个中医很无奈,“因为和他母亲离婚了,因为跟着他母亲,最初不愿意学,所以没有启蒙,如今他倒是想学了,却又学得一塌糊涂。”

  白苏:“很理解的你做父亲的拳拳之心,但暂时没有考虑。”

  除了传承中医,中西医学院出来的学生想要转变得重新学,而且需要再耗费七八年时间,现在的人都比较性急,她不确定大家都能像何信、程冬冬一样耐得住性子。

  中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

  又有中医过来询问:“白医生,能问问学院具体什么样的风格吗?我家小孙女也有些天赋,不过已经六岁,准备上小学了。”

  “是比较传统的中医学院。”白苏说道:“我们已经申请学院相关证件,会和学校一样,有学校里的正常课程,除此之外便是中医、国学等相关课程。”

  “相当于学校了。”

  白苏颔首:“开学院的目的是想启蒙、传承中医,所以里面的一切都会偏传统一些。”

  “我们知道。”众人点了点头,学中医没有十几年是学不好的,他们各家的底蕴一般般,若是能得白苏从小启蒙,以后定比他们长辈们强。

  众人又了解了一些中医传承学院的一些事情,并询问了招收时间才慢慢散去。

  谢菘蓝等人也帮家里小孩预约了个位置,只等传承学院建成后参与考校入学了。

  “这下不愁没人来学了。”白苏计划第一年只招一百人,但找她了解的人就有好几百人。

  檀越:“到时精挑细选一番。”

  白苏点点头。

  午饭后休息一会儿,众人便去庄园门口的位置给人义诊,来义诊的都是住在周围的村民,有些消息灵通的富商、市区住户也找了过来。

  门口一排摆了二百张义诊桌子,包括白苏、檀越在内的二百多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排排坐下,为排队的村民们看诊。

  来的人都是各自小毛病居多,一个老太太运气好,直接排在了白苏和檀越的位置处。

  老太太年纪大,并不认识两人,只听村长说这里有免费的中医,让大家都来看看,她就拄着拐杖溜达着跑来了,“医生,我时不时觉得心口呼吸难受,去医院检查又没查出问题,你能看出是什么问题吗?”

  白苏伸手帮她摸脉,脉象沉细,肾阳衰微,“腰膝酸软?疲惫无力?手脚发冷?”

  老太太点头,“年纪大了都爱这样。”

  白苏又问:“有时候喘、难受,有时候不喘,难受的时候是不是没怎么用饭?”

  老太太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

  “一般都是我早上出去遛弯时,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回来休息一会儿就能好许多。”

  “心肾阳虚,但症状不明显,所以查不出问题,等血瘀形成后便会查出心脏病等疾病了。”白苏收回手,只是即将转成少阴病的太阳病罢了,心阳不振,扶阳固肾就好了。

  “给你开一个药方,你直接拿去医馆抓药。”白苏提起笔,刷刷刷的就写下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加减用量后递给老太太,“去抓药时问问医馆大夫,是野生药材就按这个抓,若不是每一种用量加5克。”

  老太太挠了挠脑袋,“我记不住咋办?”

  “那我给你写上。”白苏小心帮老太太写上,又叮嘱她多吃一些补肾的食物,平日多食疗。

  老太太全都写下来:“谢谢啊,小医生。”

  白苏嗯了一声:“不客气。”

  旁边也有中年男人坐到檀越身前,“帅哥,我想问一下,灰指甲中医能治吗?”

  “我双脚长灰指甲好久了,一直修建,一直用药,可是久治不愈。”中年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穿着袜子没人看见也还好,可老是会伴随着甲沟炎发作,局部红肿,疼痛得让人难受。”

  檀越颔首,给他把了把脉,虚寒湿阻、脾肾不足,“湿阻不除用什么药都会复发的。”

  中年男人觉得檀越说得很简单,“就是湿热问题吗?”

  檀越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平时自己应该有感觉,双脚总是汗黏黏的,老是脱皮、长各种疮。”

  “是,的确老爱。”中年男人又挠了挠手背上的一块湿疹,“身上湿疹也多。”

  檀越直接给他开了温补阳气、祛寒湿的药,另外再开了一副泡脚的方子,用川乌、川槿皮、地骨皮三味药回家熬水泡脚,清热祛湿、杀虫除癣止痒效果好。

  檀越将药方递给他:“煮过水的锅记得多清洗几遍,避免中毒。”

  川乌有毒。

  中年男人连忙应好,“万一中毒怎么办?”

  檀越:“多喝甘草绿豆汤。”

  “谢谢。”中年男人忙道谢,然后拿着药方匆匆走了。

  等他走后,程冬冬在旁边小声询问,“檀先生,你怎么没用鸦胆子啊?我记得师父以前说可以用这个。”

  檀越:“这个更毒,效果更好。”

  程冬冬瞪大眼,更毒?

  “骗你的。”白苏扬起眉梢,笑着对他说道:“圣惠方里有写:治久生疥癣,用川乌头七枚捣碎,以水三大盏,煎至一大盏……”①

  姜芝芝眨了眨眼:“那直接用乌头就行了吧。”

  “是可以,但地骨皮凉血,川槿皮去湿热止痒,搭配着更好用。”白苏顿了顿,“之前有一些病人手脚发热,也用了地骨皮,可还记得?”

  一提起,程冬冬就想了起来,“师父,我记得,不过那些都辩证都是心火燥热,完全没有想到这里还能用上。”

  “记住药性,只要合适就能随意搭配,务必将药性发挥到极致。”白苏从不教程冬冬他们按照药方死记硬开方,按照固定药方开方的人只适合做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中医,开医馆都得倒闭。

  程冬冬应下:“知道了师父。”

  白苏和檀越又继续给后面的病人看诊,后面是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女人怀里的孩子大概两岁的样子,小孩鞋子特别大,和她的个头格格不入。

  白苏看着小孩精神恹恹的,“是哪里不舒服?”

  “早上起来就开始拉肚子,拉了大半天了。”女人焦急的说道。

  “没去医院吗?”白苏帮小孩把脉。

  女人摇头说没有,“昨天村长说今天有大夫过来义诊,我就想着下午来找你们。”

  她就想着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白苏轻轻哦了一声,继续摸着小孩的脉象,浮软弦细,断续不匀,小孩儿应该是吃了冷东西伤了肠胃,这才腹泻不止的,“是不是拉稀偏清水状?”

  女人点头。

  “把他裤子聊起来,我给他扎扎足三里。”白苏拿出银针,起身走到小孩跟前,“小孩儿纯阳之体,怕泻不怕吐,发现拉肚子你千万别拖,及时送去医院,不及时治疗伤狠了脾虚就糟了。”

  女人知道医生在说自己,连忙应好,“那他现在没事吧?”

  “没什么事,回去喝点清粥养养就好了。”白苏小心将银针插入小孩双腿上的足三里位置,然后慢慢行气。

  小孩似乎觉得针灸不舒服,双脚不停的蹬着,嘴里还嗷嗷的哭了起来,“妈妈要回家。”

  “一会儿就回。”女人下心翼翼的哄着孩子,但小孩可能被宠坏了,越哄哭得越厉害。

  白苏眼见他要撞倒银针,连忙让程冬冬按住他的双腿,按压的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了小孩子的鞋子,露出了一双肿大的脚。

  程冬冬错愕的小孩比他手还粗大的脚,这小孩有巨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