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绿荫蔽日、生机勃勃的庭院, 绕过一片喂了许多锦鲤的人工湖进入了王威住的疗养楼。

  王威今年八十六岁,在白氏医馆做学徒时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高祖爷爷以药为名, 给他取了冬青的名, 但他当了叛徒后改了个名叫王威, 威风凛凛的威。

  民间医馆不愿意收徒大多数就在这儿, 收了品行不端的徒, 容易害死师父。

  白家高祖爷爷厚德仁心, 见王威一家子楚楚可怜才收他做学徒的, 哪知道最后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

  白苏站在床边,抄着手冷眼看着床上戴着呼吸机睡觉的罪魁祸首,如果眼神是刀, 大概杀了他千百遍了。

  睡梦中的王威觉得冷嗖嗖的,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恍惚看见床边有人, 他以为是护工,嘴里嚷嚷着冷:“冷, 冷。”

  连续喊了几遍, 护工都没有反应, 王威想要怒斥,结果看去后发现并不是护工, 而是几个陌生人, 他瞳孔猛地缩了缩,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来人啊……”

  白苏语气冷淡, “我们是来看望你的。”

  看望我?

  王威这会儿脑子难得是清醒的,“我不认识你, 我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但你应该见过我爷爷、曾爷爷、高祖爷爷。”白苏说着拿出檀越找到的老照片递到王威面前晃了晃,然后语气阴测测的询问:“想起来了吗?”

  王威瞳孔猛地又一缩,惊恐地看着褪色的老照片,又慌乱地看看白苏,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看来是想起来了。”白苏收回照片,“既然想起来了,不如说说你当初偷我们家东西的事情。”

  经方?

  不能承认。

  王威立即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真不认识?”白苏拉长语调,喊了一声冬青。

  听到冬青二字,王威心底就像触发了某个开关,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但仍旧嘴硬:“我不是,你别认错人了。”

  “我们有你更名的证据,王冬青。”檀越语气微顿,“又或者该叫你原本的名字,王二狗?”

  他们怎么会知道?王威脸色苍白,伸手想去按旁边按钮叫护工进来,但被白苏移开了,她拖过椅子坐到床侧,微抿着嘴角,不笑时冷傲极了。

  王威声色厉苒,但声音嘶哑,垂暮矣矣,“你们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白青的重孙女。”白苏语气微沉,“当初你偷走我们家东西,害得我们家好惨,你还记得我曾祖爷爷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祖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王威在听到白苏是白家人后,脸色惨白,在听到后面的话后,整个人抖如筛子,脑中也浮出七十年前的一些画面。

  白苏说道:“把偷走我们家的经方、金针交出来。”

  王威想着自己和那些人达成的交易,不能说的,“这些东西丢失了吗?我不知道的,我没有跟着师兄离开,我什么都不知道。”

  “七十多年前你们家穷得叮当响,白氏医馆遭难后你忽然暴富,名下多出几间铺子和院子,下一代靠经商发家,你孙子如今也准备从政,马上就要审查了。”檀越说话不紧不慢,但威胁之意尤为明显。

  王威听到威胁的话,挣扎着想坐起来,“你们不要动我孙子。”

  白苏撇了撇嘴角:“将你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还有证据。”

  为了利益,王威能出卖收养自己师父师兄,也能出卖如今的沈家,所以白苏很快拿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当初白氏医馆名声大噪后,引来B城诸多医馆妒忌,沈家也是其中一家。

  在曾祖爷爷出事后,就有沈家人找上王威,财帛动人心,于是他为了钱偷换了白家多年积累的医方和金针。

  之后王威缺钱、经商缺人脉时都曾多次找上沈远志,也就是如今的沈老,并且留下了证据。

  王威说道:“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一定不能坏我孙子的事。”

  “我们先看看证据,若是发现你说谎,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他的。”白苏和檀越从疗养院出来后,就拿到了王威所说的证据,有当时汇款票据,还有他前些年录下来的录音和视频,里面有沈老要求他偷药方之类的对话,没有作假的痕迹。

  “能证明沈家的确拿了你们家药方,不过想拿回来不容易。”檀越提醒白苏。

  “我知道。”白苏回忆起檀越昨儿拿来的线索,“当初杏林堂比白氏医馆大不了多少,以当时沈家的财力应当拿不出那么多钱收买王威。”

  白苏又回想了下其他医馆,恐怕都不太干净,可惜目前只有杏林堂的证据。

  “我让人继续查。”檀越看白苏情绪有点低落,打开车窗,西斜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暖洋洋的,“这条路会经过曾经医馆的位置,你想去看看吗?”

  低落的白苏瞬间有了精神,“想去。”

  檀越颔首,让司机开车过去。

  白氏医馆曾经的位置现在离市中心不太远,坐落在一处古风古色的旅游区内,里面都是古建筑,吸引着许多外地游客。

  白苏推着檀越,像游客一般穿梭过热闹的青石街巷,最后停在了医馆原来所在的位置,现在这里开了一间特产店,铺子装修过许多遍,里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白家住宅离这儿不算远,如今早变成了别人的私人宅院,唯一不变的是门口仍放着两个石狮子。

  白苏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冰冷的石雕狮子,以前爷爷应当也常来摸这个石狮子吧,可惜一切早都物是人非了。

  她抬头望着青砖堆砌而成的院墙,心底觉得空闹闹的,鼻尖也有些酸。

  檀越在她身后,望着她孤零零站在门口的身影,身影看起来很难过,他慢慢上前,“我们可以买回来。”

  白苏摇摇头,“算了吧。”

  “买回来也不是曾经的家。”

  “我的家在小镇里。”那里有爷爷、父亲相关的回忆,是白苏唯一的家。

  “我没事。”白苏朝担心自己的檀越扯了扯嘴角,努力笑着对他说:“就是有些感慨。”

  笑得很勉强。

  檀越看得有些心疼,想伸手帮她眉间郁意抹平,但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抬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天要黑了,咱们去吃饭?”

  白苏看了眼他收回去的手,顺势嗯了一声,起身走到檀越身后推着他往前走,“你想吃什么?”

  “吃当地菜?我知道有一间餐厅不错。”檀越征询白苏的意见。

  白苏没意见:“我没来过这里,你做主吧。”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车穿过热闹繁华的城市,半小时后抵达了一处很雅致的私房菜馆,里面有花有树,有桥有回廊,流水潺潺,清幽雅静。

  白苏她们在侍从的引领下进入一处临水的雅间,窗外溪流潺潺,灯光莹亮,氛围感满满。

  两人在原色小桌旁坐下,一人一侧坐好,屋内灯光昏黄,暖气十足,白苏脱掉薄外套随手搭在一侧,然后一只手托在桌上,拖着腮看向对面的檀越,“你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我们家曾经也是B城的,百余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家业,唯一外出求学的祖辈逃脱一劫,随后搬去了A城。”因此檀越偶尔会来B城,“兴许我们两家曾经的祖辈认识。”

  “有可能。”白苏心说我你的N辈祖爷爷还可能是自己师兄,自己和师兄算是平辈,檀越是不是该叫自己师叔奶祖宗?

  白苏想了想,忍不住询问一个结果:“你家祖上有学中医的吗?”

  “不太清楚,我们家祖上那一场将所有都烧光了,可能有也不知道了。”檀越不懂白苏为什么执着这个,“你问过我两次,我们祖上是否学医很重要?”

  “不重要。”白苏只是想确定檀越是不是师兄的后代,如果不是也没关系,如果是,想到檀越毕恭毕敬喊自己师叔奶祖宗的模样,她嘴角不由上翘,乌润的眸子也弯成了月牙儿。

  檀越见她偷着乐,眼里也荡起笑来:“如果有,就很开心我们祖辈认识?”

  白苏笑着嗯了一声,“不过我辈分可能比你高,兴许和你祖辈一个辈分,你要叫我祖……”

  话未落,檀越当即手动取消了这种可能:“……祖辈肯定不认识。”

  “不能手动取消。”白苏没想到檀越竟然不承认了。

  “可以。”檀越不想承认这种可能,他喜欢她,变成祖辈可不行。

  白苏:“不可以。”

  檀越:“可以。”

  两人争论间,服务生敲门送做好的菜进来,两人不再纠结,相视一笑后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这里的私房菜。

  这里的特色有蟹黄豆腐、松露羊肚菌扣虾仁、红酒雪梨熟醉鹅肝、炭烤孜然小羊排、黑猪肉香酥薄脆饼等等。

  菜品摆盘精致,但也极具锅气,热腾腾的送上桌,闻着香气扑鼻,白苏夹起一片薄脆饼放,红唇微张,咬了一小口,又香又脆,好吃得很。

  “很好吃。”白苏很喜欢,于是又吃了一片。

  “猜你会喜欢。”檀越知道白苏喜欢热腾腾、有活气的美食,这一家私房菜注重摆盘,也注重食物本身热腾腾的味道,他用勺子为白苏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尝尝这个。”

  白苏又尝了尝热腾腾的蟹黄豆腐,一口吃下去,豆腐上带着一点点沙粒感,透着浓浓海洋的味道,咸中带鲜,香鲜可口,“这个也不错。”

  “你自己也吃,多吃一点。”白苏拿起勺子也给檀越舀了一些蟹黄豆腐,另外再帮他夹了一些虾仁,“快吃,吃饱了回去给你针灸。”

  “好。”檀越低头慢慢吃起白苏夹的菜,也觉得菜不错。

  晚饭吃得很愉快,白苏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于是推着檀越往外走,“宁远应该将你的药都熬好了,回去就先喝药。”

  “好。”檀越任由白苏推着往外走。

  两人说这话往外走时,刚走出回廊就看见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艰难的扶着一个衣着鲜亮且漂亮女生走了出来,漂亮女生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看上去不舒服。

  “你的哮喘药在哪里?”女孩语气暴躁的询问着,“是不是那些混蛋玩意儿故意给你弄丢了?你要是有事,我弄死他们!”

  女孩朝外面的廊道大声喊着:“来个人啊,帮我拨打一下急救电话。”

  “噢噢,我这就打。”匆匆赶过来的服务生连忙拨打电话,顺便还求助旁人,“有没有医生?有没有谁带哮喘喷雾?”

  听到动静出来的人都没有。

  白苏看了眼漂亮女生脸色有些发青,似明显喘不上气了,同檀越说一声后就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取针,“我是中医,我可以帮她。”

  长相可爱的女生怔了下:“中医?”

  “将她放地上,斜靠在你身上。”白苏没理会可爱女生的询问,直接走到女孩跟前蹲下,摸了下漂亮女生的脉搏,脉象细弱,已经明显进气少了。

  她直接针扎入公孙、内关穴,这两地方扎下去片刻后,女生呼吸就强了一分,随后再扎入俞府及彧中,下针后两秒女生顿时张大嘴,开始大口呼吸。

  呼吸几下后她灰青的脸色瞬间转白,转白后又缓缓变为正常的肤色,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呼吸着。

  “阿香,还有哪里不舒服了?”可爱女生扶着哮喘的女孩轻轻晃了晃,另外又拿了水喂给她喝。

  女孩轻声说道:“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围观人看白苏的眼神也随之转变:“哎哟,你可真神了,几针就让她喘上气了。”

  “你是哪个医院的中医大夫?叫什么名字?”

  白苏没有回答他们,取了针后对哮喘女孩说道:“你先天肺气亏虚,痰浊内蕴导致哮喘,回头找个好中医帮你调理肺里的痰热。”

  “谢谢。”可爱女生顿了顿,“医生你在哪里高就?我回头去找你。”

  “我只是路过这里。”白苏没有多说,起身走回檀越身边,推着他就往外走。

  围观的几个青年望着檀越的身影,“那人瞧着像是檀越。”

  一人起了头,其他人也想了起来:“好像真是,自从几个月前那一出车祸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之前听说车祸严重,我以为是毁容,没想到是瘫了。”

  “真是可惜了!以后得一辈子坐轮椅,好惨。”大家陆陆续续将檀越出现在B城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白苏隐约听到后面传来的惋惜声,她低头看向檀越,见他神色淡淡,估计没听见,于是加快速度往外走去。

  檀越听见了大家的同情声,来不及沉郁就被白苏护着离开了,他勾了勾嘴角,路边灯火阑珊,映照着的深邃眼眸里氲出浅浅笑意。

  离开私房菜馆,两人坐上车回了酒店。

  宁远已经将中药熬好凉着了,檀越喝了药泡了个澡,等护工按摩过双腿后,白苏才过来帮他针灸。

  针灸时,宁远将查到关于沈家的事情汇报了过来,“沈家背后的人将事情都压了下去,沈陵泉偷偷出国了,另外他们将药厂负责人方大力推去做了替罪羔羊。”

  白苏沉下眼,这盘根错节的关系,真让人觉得很无力。

  檀越轻声说道:“杏林堂经营多年,有很多病人,这也很正常。”

  白苏叹了口气,“我原想着沈家走\私的事情板上钉钉了,等他们倒霉时凭王威这个证人将东西拿回来,但现在恐怕又不行了。”

  宁远说道:“我让律师去接触方大力了,也去接触了他在国外的老婆,希望他能透露点好消息。”

  “他没那么容易反水吧。”白苏有些担心会暴露了他们。

  她的担忧果然没错,沈老晚上就收到了消息。

  沈家人:“沈老,刚收到消息,白氏医馆的东家来了B城,陪着檀家那个瘫痪去了疗养院了,还去梧桐巷了,晚上去了私房菜馆,随后被一群二代们瞧见了。”

  沈老听到疗养院和梧桐巷,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摇晃得往后退了几步,她肯定知道了!肯定是来报复的!

  “父亲?没事吧?”沈父担忧问道。

  “没事。”沈老努力压着心口翻涌的害怕,立即转身回了房间,不让任何人跟进去。

  沈父很是疑惑,父亲最近怎么会这么奇怪?

  沈老进屋后联系了王威,从他吞吞吐吐的语气里猜出王威肯定说了不敢说的话,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作了,他急忙给自己扎了两针,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连忙拨打了一个电话,“白氏医馆的后代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办?”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沈老气得攥紧了拳头,“当初的事情是我们几家一起的,大家都有份,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当初白氏医馆的事情出面的一直都是沈家,如果白苏要报复,肯定要报复他们家。

  电话那头:“七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死无对证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同檀家继承人一起的。”沈老对檀越还是忌惮的。

  电话那头:“据我所知,她只是帮他治腿,更何况他那双腿能不能治好还是个问题。”

  “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不能诬赖我们,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姑娘,实在难缠想办法处理掉就是。”

  挂掉电话后,沈老沉默了许久,最终下定了一个决心。

  隔天早上。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白苏起床准备出门吃早饭,刚打开门便看到门口把手上挂着一个包装仔细的外卖袋子,袋子很轻,没有装太多重物。

  她没叫外卖啊。

  白苏有些困惑的拿起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在B城又没有认识的人,是谁送来的?

  白苏拿着外卖袋去找了檀越和宁远,在两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里面装着一份文件。

  打开一看,里面有关于沈家偷走药方和金针更详细的证据,甚至还有写着白氏经方的医书照片,另外还有沈家偷税漏税、治死人的一些证据。

  “!!!”白苏看到后,整个人都怔住了,天降好心人吗?

  檀越和宁远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宁远匆匆跑出去查监控找线索,半小时后他跑了回来,“是一个跑腿外卖员送进来的,那个跑腿说是有人放在公共厕所后面无监控区的长椅上,让他去那儿取的。”

  “没办法找到了吗?”白苏想到最近一直很顺畅的取证、舆论走向,难道谁也是沈家的仇人?

  “不管是谁,这份数据是真的,没有造假的痕迹。”檀越已经确认完,“这些证据交出去,沈家必完!”

  白苏立即说道:“那我们现在送去警局?”

  “你忘了?沈家背后有人。”檀越不相信底下那些警局,“等下我带你去拜访一位老者,他同帮沈家那人关系不好。”

  白苏会意,“他能愿意吗?”

  “他身体不太好。”檀越相信,没人能拒绝白苏的医术,而且送上门打压对方的把柄,也没人不会心动!

  白苏看着里面的照片,颔首说好:“走吧。”

  收拾妥当,白苏同檀越去了B城一处家属院,里面戒备严格,每个进入的都会仔细被询问,确认檀越和白苏是顾老的客人后才放行。

  进入一处鸟语花香的独栋家属院后,白苏见到了一位银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有些病态,但双眼矍铄,如鹰眼一般,能锐利洞察所有事情。

  顾老看着许久不见的檀越,虽坐着轮椅,但精神还不错,不似之前听说那般颓唐,“之前听你爸提及你,说你一直在C城,是回B城办事还是打算回A城看你爸的?”

  A城和B城相隔不远。

  檀越回答了他,“顾伯伯,我是先来这里办点事。”

  “原来如此。”顾老说话间也在打量白苏,见她安静坐在旁边,不卑不亢,长相漂亮,气质清冷,同长相清隽的檀越很是般配,“檀越,这位是?”

  “这是白苏,她是个中医,最近我都在她医馆针灸双腿。”檀越没有直说目的,而是婉转地介绍起白苏的身份。

  “中医?”顾老没想到白苏会是个中医,她还以为是学古典舞之类的女孩子,“那效果如何?”

  “挺好,之前一直头晕背疼,现在已经没有症状,双腿也逐渐有了一点知觉。”檀越夸张了一点点,“她医术很好,也很有名气。”

  白苏听到这,抬眸看向檀越,你别太夸张。

  檀越回眸,给了她个稍安位置的眼神,然后和顾老又聊了几句双腿的问题,“听我爸说您最近身体不适,这次恰好过来办事,便想请白苏帮您看看。”

  “确实有些不舒服,你有心了。”顾老同檀越父亲是朋友,也是看着檀越自小长大的长辈,因此没有多做怀疑。

  白苏轻声询问:“那我现在帮您看看?”

  “麻烦你了小姑娘。”顾老最近几个月一直咳嗽,去医院检查说是肺部感染,用了抗生素之类的药,但一直反反复复,换了几个很有名气的医生还是这样,而且还有腹胀胸肋痛、胃口不好、一吃就吐等问题。

  白苏上前帮顾老把了脉,脉沉紧浮,右寸关脉都明显细弱,肺、脾胃都不太好了,寒湿严重,多症聚集一体:“最近一直在咳嗽是吗?是不是还有些咳血?”

  顾老点点头,“是啊,咳嗽得厉害。”

  他说话间喉咙发痒,立即拿起干净手帕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气了。

  守在旁边的护工立即上去帮他拍后背顺气。

  顾老连续咳了十几下才缓过气来,他放下手帕,干净手帕上沾染了一点点血迹,像寒冬里绽放的红梅。

  护工看着急了,“顾老,我立即通知医生过来。”

  “别大惊小怪的。”顾老擦了擦嘴角,然后将带血的帕子扔到一旁,“这姑娘不是中医吗?我今儿请中医看看。”

  医院去了十几回,吃了那么多药也不见效,顾老也疲了,今儿换中医试试,“我这肺部感染反反复复,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白苏又问了问顾老的症状,最后确认是太阴病:“是虚、寒、痰、湿、饮导致的太阴病,太阴肺经直通肺腑,得了这病就会反复咳嗽不好。”

  “原来是这样。”顾老觉得有几分道理。

  白苏觉得这病很简单,找个靠谱中医就行,但顾老应当没有找过,“主要是湿寒聚集,因为没有及时治疗逐渐变成水饮,水饮自下而上,进入你的肺腑和心脏,让你觉得胸闷、喘气难受、咳嗽、水肿,你检查时应该是说你双肺感染发炎水肿吧。”

  “确实如此。”虽然只寥寥几句话,顾老却已经对白苏重视起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听着倒是稀奇,你再讲讲这个病。”

  白苏想了想,仔细和他说道:“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①

  “因为这个病主要由脾阳虚弱,内有寒湿导致脾虚不运、寒湿内停的,所以你脾胃不舒服,吃点东西就想吐。”白苏说道:“你之前应该是生过病,受过寒对吧?”

  顾老点头,他前些年老泡在冰雪地里,确实受过不少罪。

  白苏简单说着:“寒湿进入身体你也没引起重视,总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可以扛住,长此以往你肺腑里聚集很多水饮,肺里就像被水泡着,多了自然各种咳嗽、炎症就出来了。”

  “我确实不爱看医生。”要不是咳嗽出血,顾老还不会去医院做检查,他又咳了几声,然后问道:“应该怎么治?”

  自然是去水饮浊痰、去寒湿、温脾补阳了,白苏说道:“太阴病以里虚寒为症,需温之,我先帮你针灸,再开一个桂枝芍药汤。”

  白苏取出银针帮顾老针灸,几针下去顾老腹满、胸闷、恶心想吐的感觉就稍微缓和了一些。

  顾老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点,“不错不错,很好。”

  白苏将药方递给护工:“现在就去抓药,最好全用野生药材。”

  护工拿了药方,立即出去找司机买药材。

  顾老又咳嗽好几下,“喝了药这咳嗽就能停了?”

  “太阴病欲解时,从亥至丑上。”白苏顿了顿,“你中午和晚上各喝一次,今晚应当就能止咳。”

  “好好好!”顾老连说了好几声。

  “顾老?你说什么好?”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很快一个七十多岁的精神老头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我说中医好。”顾老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棋友,“你今日不是说没时间?怎么过来了?”

  “早晨起来后背有些疼,便没去。”老头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有客人,本想说自己先去外面等着,但瞥见白苏时,他恍惚地觉得有点眼熟。

  顾老指着白苏介绍道:“这是白医生,是个很有本事的中医。”

  “姓白?”老头怔了怔,恍惚地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

  顾老询问:“怎么,你也认识姓白的人?”

  “是,幼时有个比我小三四岁的邻居玩伴,他就姓白。”姜老头还记得很清楚的。

  “那真是巧了。”顾老笑着说道。

  “是啊,挺巧的。”姜老头笑呵呵地坐下,“不过他们家搬走了,七十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隔壁家的婶婶做饭很好吃,他老去蹭饭,因此心心念念到了十几岁。

  白苏和檀越对视了一眼,随后轻声询问:“是梧桐巷吗?”

  “对啊,以前我们就住在那儿。”姜老头怔了怔,疑惑看向白苏:“诶,你怎么知道?”

  白苏解释道:“我们家祖上就住那儿。”

  “祖上?姓白?”姜老头仔细打量着白苏的面容,恍惚觉得是有点眼熟,但时间太久确实想不起来了,“我记得他们家是开医馆的。”

  “对,我们祖上就是开医馆的。”白苏顿了顿,“我爷爷叫白术。”

  “白术?”姜老头重复念了好几遍,恍惚地想起玩伴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极其惊喜的看着白苏,“真是巧了。”

  姜老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幼时玩伴的孙女,整个人激动不已,连续说了好几声巧了,“真的太巧了。”

  “是啊。”白苏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毕竟檀越查到的是当初的邻居全都搬走得无影无踪了。

  姜老头顺势问道:“你爷爷呢?”

  白苏轻声回答:“我爷爷上半年因病去世了。”

  “抱歉。”姜老头有些惋惜,虽然七十多年没见,但总会幻想脑补幼时的美好,唏嘘几声后问白苏:“那你这次过来是看看以前的老院子吗?”

  白苏迟疑了一秒,随后点了点头,“昨晚在门口看了看。”

  “那边都被卖掉了。”姜老头忽然想起一点白家以前的事情,“当时你们家走得匆忙,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对。”白苏顺着他的问话回了一句,“家里的方子遭人惦记,后来出了许多事。”

  姜老头:“谁惦记?”

  白苏说道:“杏林堂他们。”

  “他们偷了我们治风湿的药方和其他医书等东西。”

  “沈家?”顾老和姜老头均是一怔,最近沈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可有证据?”

  “有,我们这次过来就是寻找证据的。”白苏转头看向一直陪在旁边的檀越,“我们找到了背叛我们家的学徒,从他那儿拿到了很多证据。”

  檀越拿出平板递给顾老,“顾伯伯你看。”

  顾老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檀越带人过来恐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他接过看了看,里面不止有王威的录音证明,还有一些沈家的违法事,他越看眉头越紧蹙,“真是丧尽天良!”

  姜老头还念着幼时玩伴之情,看完也极为生气,“难怪当时白家匆匆搬走,原来是被沈家陷害了,拿着白家的药方威风这么多年,如今应当他们全都还回来。”

  白苏点头说是:“我们正想拿去报案,希望能还我们家一个公道,能让他们将药方还回来。”

  “那就从其他地方入手。”顾老想着报案后接手的人多半不会全力以赴,于是直接说道:“给我吧,我帮你拿去报案。”

  白苏面露迟疑:“顾老,这可以吗?”

  “可以。”顾老交给助理,让他立即去安排彻查,只要好好查,这次定能将对头狠狠打压下去。

  白苏见目的达成,心底松了口气:“那多谢您了。”

  “你若是想感谢我,帮我治好这个病吧。”顾老喉咙有些不舒服,又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白苏轻声应好:“明天我上午再来帮你针灸一次。”

  “你喝药后咳嗽时会咳血严重一点,这是往外排淤,明天可能还会发烧,你别太担心。”

  顾老记下,对白苏印象又好了一分。

  是对她的医术。

  她很笃定,很胸有成竹。

  令人下意识的相信。

  顾老针灸需要几日,加上沈家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白苏暂时推迟了时间回小镇。

  有了白苏帮忙针灸,顾老当晚咳嗽就停了。

  第二天晚上有些发烧,一针下去后就退烧了。

  “多谢小白你亲自过来,我一下子就觉得好多了。”顾老虽然浑身是汗,但却觉得浑身舒服,整个人也很有精神。

  顾老妻子有些担忧:“小白医生,我丈夫后半夜还会发烧吗?”

  “不会了,我看脉象已经很平稳,明天早上起来应当气不喘了、胸不闷了,吃东西也不会再吐了。”白苏告诉二人,“后续不用再扎针,再喝半个月药就行。”

  “谢谢啊。”顾老妻子感激不已。

  “应该的。”白苏这两天已经听到一些沈家产业被查的消息,估摸着再有两天就会传来好消息了,这一切都归功于顾老。

  刚退烧的顾老一脸轻松,笑呵呵地看着白苏和不放心跟过来的檀越:“你们放心,这事儿很快就能有结果。”

  檀越浅浅笑了笑:“谢谢顾伯伯。”

  “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顾老忽然想起傍晚和檀越父亲联系过,忍不住出声提醒:“既然已经到了B城,得空回家去看看,你爸念着你呢。”

  檀越颔首,“等处理完就回。”

  同顾老道了别,白苏推着檀越迎着秋日晚风往外走,天有些冷,她弯腰凑到檀越耳边说道:“你把衣服系上,别冻着了。”

  白苏弯腰时,搭在肩头的乌黑头发垂落下来,散落在檀越脸颊、脖颈处,他只要一吸气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梦里是一样,淡淡的,很好闻。

  “你什么呆啊?”白苏催促着檀越赶快将外套衣服拉好,然后快速往停车区走去。

  “你也戴好帽子。”檀越回过神,将挡风的渔夫帽递给白苏,“B城的天真冷。”

  “是啊,今晚好冷,像是一下子要入冬下雪了。”白苏戴好帽子,推着他快速去车里。

  不止两人觉得冷,以为高枕无忧了的沈老也觉得冷,是浑身透心凉的冷。

  在家还没睡觉、优哉游哉的听着小曲儿的沈老接到了那位打来的电话,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次我也保不了你了!”

  沈老后背发凉:“林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压下去了吗?

  “这事儿又被人捅上去了,还被姓顾的那几个老东西盯上了!我没办法再插手!你自求多福吧!”

  “林老?林老?”沈老听着手机挂断电话后的嘟嘟忙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咬着半口新做的假牙,“是那小丫头干的,肯定是她干的。”

  “父亲,出什么事情了?”沈父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你生了个什么混账东西,到底惹出了多少祸事!”沈老就将沈家交给沈陵泉六年,结果捅出了这么多篓子。

  没出事前,一口一个最有出息的乖孙儿,出事后就是连名带姓的喊名字,沈陵泉父有些心寒,“父亲,陵泉也是为了家里好。”

  “为了这个家好就去偷税漏税、走\私虎骨?”沈家以前就算做,也是偷偷猎,沈陵泉竟然为了自己的工厂毫无底线,他们家没这种不顾家族荣辱的东西,沈老一边骂一边捂着胸口:“你们赶紧出国。”

  “父亲?你没事把?”沈父连忙扶着父亲坐好,又帮父亲把了把脉,脉象洪大,心脏病似要犯了,“快去给父亲拿药。”

  “别管了,你们尽快离开,等国内事情处理完再回来。”沈老推开儿子,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深夜的B城。

  秋风瑟瑟,小雨纷纷。

  白苏和檀越坐在车上,看了眼细雨蒙蒙的路面,路面上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在行驶。

  白苏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她偏头看向仍旧神采奕奕的檀越:“你不困吗?”

  檀越的头有些疼,刚才闻到白苏头发香味后脑子里就时不时闪过一些莫名奇妙的画面,因此这会儿清醒得很。

  “你真能熬夜。”白苏打了个呵欠,“你什么时候回A城?顾老说你爸爸想你了。”

  檀越嘴角抽了抽,“……他大忙人,没时间关心我在哪儿。”

  白苏也觉得一个大男人肯定说不出这种话,笑着说道:“顾老已经不用再针灸,现在只需等结果,我想要不要回小镇等,你如果要回A城,就这两天回去吧。”

  “不用,陪你回小镇。”父亲到处飞,檀越回家也不一定见得到他,还不如同白苏一道回小镇。

  “真的不回去吗?”白苏侧目打量着檀越的神情,瞧着不像是作假,她正想劝说两句时,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侧面照了过来。

  白苏扭头一看,霎时看到一辆货车朝她们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