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时星予走后,向晚沉小睡了会儿。

  被子上、枕头上残留着时星予身上的暖软味道,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

  再睁眼,接近中午。

  她回到办公桌前没多久,人事老大闻着味儿过来了。

  “向总,有个事跟您汇报下。”

  “嗯。”向晚沉捏着眉心,“说。”

  “时小姐现在NewPort那边。之前她的部门经理刘文,让人事克扣了她上个月的工资,她想要回。”

  向晚沉的动作一顿,“你怎么回的?”

  人事大佬心说她哪儿敢回啊。这不是候着她醒,立马来禀报了么。

  “我还没给答复。”

  “她还等着?”

  “……是。”人事大佬咽了口唾沫,非常有求生欲地补充,“时小姐她……”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半小时,半小时前来的。”

  向晚沉不至于因为这个不悦,她沉吟片刻,对着人事老大一勾嘴角:“给个说辞,让她来找我。”

  “好、好的。”

  人事老大捂着心口出了办公室,不可思议地对着向晚沉的秘书说:“向总,向总刚对着我笑!”

  “她对着我笑诶!”

  秘书对此见怪不怪,人事老大是个Omega,崇拜向晚沉也是正常的。

  她拍了拍她的肩,冲她竖了个拇指,“能看到向总对你笑,你已经超越了公司99.9%的人!”

  人事老大小小地跟她击了个掌。

  向晚沉下午有好几个会,她知会秘书,如果时星予来,直接消息她。

  可她等了一个下午,时星予都没有来。

  明明能鼓起勇气跑去前公司要工资,怎么就不敢来见她了?

  明明早上才从这里离开,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明明昨天洗澡肯让她帮忙了,为什么今天关系又退回去了?

  不应该放她走的!

  “就不应该放她走的!她就这么怕我吗?”向晚沉蔫了吧唧地趴在吧台,摇动手里的红酒杯。

  “向总,向大小姐,”魏微瘫着脸喊道,“你是不是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心灵疗愈室?一有感情问题就往我这里跑?”

  向晚沉浅色的眸子看上去醉醺醺地含着水汽,她侧头看向魏微,脸枕在手上,锋利的五官被压出委屈的味道。

  “我能怎么办……魏微,我能拿她怎么办……”

  魏微没好气地答:“你就不能换个人?你要什么样的O?你说出来,我去给你找。”

  向晚沉顶着张清冷脸,声音发黏地说:“可我只想要阿予。本来觉得放下也没什么,可我发现,我根本放不下她嘛……”

  “魏微,我根本放不下她……”向晚沉念念叨叨。

  “而且我能感觉到,阿予也没放下我,真的。魏微……”向晚沉情真意切地盯着魏微,“我能感觉到,她还是爱我的!!”

  魏微露出职业假笑,“大概吧。向总,大概你的O还爱你,一边爱你,一边踹了你。”

  向晚沉没声了,又去摇那“82年的拉菲”。

  “向晚沉,下一个更乖。”

  向晚沉苦苦一笑,“可是阿予就够乖了。”

  魏微眼前一黑——纯纯恋爱脑,没救了!

  -

  向晚沉一连等了几天,时星予都没去。

  她不知道时星予为什么又躲她。自然也不知道时星予的煎熬。

  拉下脸去前公司要工资,的的确确是她最后的办法。

  时星予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过六千多一点,这里面还包括她下个月月初要付的房租。

  她一个月工资到手能在七千上下,其中房租要交掉一千五,给自己留下五百生活费。剩下的五千都会在发工资的第二天打给林澜,去交时星安的医药费。

  现在她卡里的余额是这次辞职时结算下来的工资,她没有干完一整个月,人事按照实际出勤给她算的,扣完税一共6617元。

  时星安前两期的治疗费用为11583元。所以她必须拿到上个月的工资,才能勉强付出来。

  但人事说了,她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劳动关系不在他们这里了,不能给她补发。

  她如果想要申请的话,得到总部的人事部去,经向晚沉特批后才可以。

  时星予去了,但在走进向氏大楼的那一刻,蒙生了怯意。

  她望着那栋高楼,踟躇、犹豫、彷徨。

  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如同一只寄居蟹,被逼着迈出自己的壳,又在下一秒瑟缩地躲回壳里。

  她也看到向晚沉了,穿着干练的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墨镜,被保镖护着坐进车里。

  向晚沉的车自她面前经过,而那人看着另一侧的风景,没有注意到她。

  她也终究没有拦下那辆车。

  她觉得自己卑劣,一面要逃离向晚沉,躲着她避着她,假装看不见她对自己的好,一面又要将自己的窘境呈给向晚沉看,要她帮自己。

  如果向晚沉在,肯定会说她想太多。

  原本这工资就不应该扣,时星予去要回来,无可厚非。

  可时星予的性子便是这样了,想得多又软弱。总爱钻在无人在意的细枝末节里。

  怕给向晚沉带去麻烦,怕别人又妄加揣测。

  她怕的、担心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把自己束缚在密不透风的茧蛹里。

  崩溃的眼泪、压抑的嘶吼全都变得悄无声息。

  林澜给她打来的电话。她没有接。

  接着又有几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不停地打。

  时星予开始惧怕铃音,她感到窒息,握着手机在轻微的发颤。

  最后,是房东给她的来电,她不得不接。

  “小时啊,事情是这样的,阿姨这个房子打算拿回来自己住了。你看看10号前你能不能搬走?”

  时星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阿姨,我们不是刚续签了一年协议?”

  她声音发紧,“而且今天已经27号了,我根本来不及找房子……”

  对方听时星予拿协议压她,声音一下变得不太愉悦起来,“小时,我算对你挺好的了,让你继续住着。上次那个事情之后,我就想叫你走的。但我看你是个挺乖的小孩,房租也准时交,才心软下来让你继续住。”

  “上次那个事情搞得楼里面人心惶惶,邻居都来跟我抱怨,说他们觉得不安全,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我都是向着你说话的。阿姨从来没跟你讲过,但你自己心里应该要明白的呀。”

  “做人不能没良心,不能太心安理得。”

  “而且你出去问问,现在房价涨成什么样了?我都还给你一千五一个月,算是对你不错了。”

  说着,房东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是用手捂住了听筒,但还是漏出了些许,那边说:“看着乖乖巧巧的一个小Omega,没想到这么不识相。”

  “真是不能可怜他们。”

  时星予用力地捏住手机,轻颤的唇被她抿得紧,绷成了一根锋利又苍白的线。

  后来房东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非是明里暗里讽刺时星予没有良心,不知道感恩。就时星予这样的情况,换成是别人,早将她赶走了。

  “这样,我把之前的押金全退给你,你在10号之前搬走。”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好了,现在不用愁租金,也不用愁医药费了。

  之前签协议的时候押了三个月的租金,所以房东会退给她四千五,加上卡里的,勉强能先凑出个一万出来。还差的那点零头,和医院商量一下,应该能和下一期的治疗费一起付。

  至于住的地方,她不够钱了。得去社区申请,暂时先住在收容站里。

  她摸到自己的腺体,应该洗掉的,她想,她应该把标记洗掉的。

  她不该带着向晚沉给的标记,活得这么糟糕。

  时星予误入人群的游魂,站在人声鼎沸的街道,她瑟缩害怕,彷徨失措。她看着人流涌向她,又与她擦肩,将她留在原地。

  他们知道自己的该去哪里,要去哪里,想去见谁。

  而她不知道。

  入了夜,空气依旧燥热。本该是梅雨季的尾声,却总觉得还有无数场雨要下。

  时星予身体太弱,过低的气压,让她有些喘不上气,便找了供路人休息的石椅坐下。

  有小孩在玩闹,奔跑间摔倒,撞进了时星予的怀里。

  时星予右肩痛起来,肿胀的关节一阵钻心。

  “抱歉抱歉,小孩子瞎皮。”小孩家长忙来道歉,“快和姐姐说对不起!”

  小孩把嘴一撅,抽抽搭搭地说着对不起。

  “姐姐没事。”时星予温和一笑,“别哭啦。”

  他们离开后,时星予捂着伤肩,垂头坐着。她拿出手机,解锁的同时,一滴眼泪“吧嗒”就掉在了屏幕上。

  她抿着唇,拼命忍。

  她很讨厌自己哭哭啼啼,遇到事情总爱哭,特别矫情的模样。

  可她控制不住。

  眼泪跟下雨似地把屏幕打湿,抹都抹不干净。

  好不容易哭够了,一场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街上的人奔逃着躲雨,时星予却依旧坐着,几瞬的功夫,身上俨然湿了个透。

  一声鸣笛炸响在耳边,惊得时星予瑟缩了一下,回过了神。

  该回家了。

  她落魄地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绿了也不走,就这样等着,眼底茫然无措,似是压根不知道哪一条路才是回家的路。

  闷雷声声滚过。绿灯在倒数读秒。

  她在瓢泼的雨幕中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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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慌,您的向总正在路上,还有五秒到达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