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军械装备塞满了库房,先头部队陆续在酒泉城外大营集结。
皇帝下旨,兵分三路。主力三十万兵众自部州出发,一路西进,以左威卫大将军王凯风为行军道总管,右领军卫大将军关辛为之副。
右威卫大将军徐巍领十万北路军,向西北出玉门,打击盘踞高昌的吐谷浑部,之后一路南下。
中路军八万五千人,自肃州出发,横穿祁连山脉,先解救被围困山中的幕容舍脂部,之后南下。由左羽林大将军宇文铮为行军道总管,左骁卫将军苏偃为之副。
三军齐发,席卷全境,最后汇合于伏俟城下。谢俊策坐镇京师,舒致光雄踞凉州,二者互为犄角,防止北方诸国,趁乱而下。
箭已上弦,弯弓渐满,直射帝国西陲。
宇文铮领三千羽林军,于三月二十赶到,并由随行内侍再次通传圣意。
陌刀被调之事调查一月无果,不了了之。好在顾言慈腿伤并未伤到根本,只需静养即刻。
贞曜三十三年四月十二,天成节。
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自天气回暖,四月后再未膝痛。腿上的刀伤经一月调养亦无大碍,顾言慈今日自然出席在列。
“传,扶桑国和子内亲王及其贺寿使者觐见——”
为首端步而来的是一位盛装少女,身后跟着数名礼仪使者。
她如墨的长发及地,用五色缎带绑定,头戴宝冠金钗。身着赤、黄、紫、青等繁复交叠着的十二单衣。
宽大的鲜色外褂上以金银线绣龟甲、凤凰、团菊、牡丹华丽夺目。紫緂秋青色的绫纱褶裙拖曳在地,绘以州滨水浪,步步生姿。
“和子拜见大雍皇帝陛下。龙耀七旬新纪跨,寿山诗海任飞腾。愿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称和子的少女俯下身盈盈一拜,笑容得体,端庄有仪。说出的一番话虽仍带着些谐音,却熟稔流利,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内亲王请起。”
鸿胪寺的官员收了几位使者手中的贡礼,引着和子缓缓落座于皇帝首下,正对着诸位皇子公主。
“数ヶ月间にわたる勉强は、大雍の盛りの华を感じさせてくれました。和子さんは、天皇陛下や日本の人々に敬意を表する気持ちを真挚に伝えられました。(数月来的学习让和子体会到了大雍的盛世繁华,和子在此真挚地传达天皇陛下和扶桑民众们传达对您的敬意。)”
因为和子内亲王能听懂汉语,故场上只有一位译官立在皇帝身边进行翻译,交流倒也算顺遂,只是倒苦了众宰辅要临时猜谜。
但谁又都清楚,一个女子代表一个国家来朝拜觐见的意义。
不出所料。
见到和子顾言慈并未有太大的震惊,只暗暗惊叹女子自信从容,和那晚仿佛判若两人。
听说现任天皇年老体弱,已是暮景残光,膝下只有与皇后诞下的十五岁和子内亲王,和与侧室诞下的十六岁勇仁亲王。扶桑的嫡庶之分比大雍似乎还要厉害些,即便是女子,也要比庶出的男子尊贵。
“哦,赛弓马?想不到内亲王还精通此道。”
顾言慈的注意力被皇帝的一番话吸引去,遂后只见和子微微俯身道。
“大雍の武道馬術令の和子さまは、幼いころから大雍に留学していた武士の教習を拝命されており、天皇も少しは知っていました。(大雍的武道马术令和子神往,天皇陛下在和子幼时就请了曾留学大雍的武士教习,故也算略知一二。)”
“朕的公主们亦有自幼习马射箭的,不知内亲王……”
“和子は一人の皇子と勝負をつけようとした。(和子想和一位皇子决出胜负。)”
闻言顾焕章抚须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内亲王请说。”
若说年龄相仿,齐王与殷王皆是不错的人选,只是前阵子殷王腿伤无人不知,这样一看便只有齐王是合适人选。
再听说薛贵妃这几日常请莱文昭公宇文升鲲的遗女——麟游县君宇文镜入宫叙事,其意众人心知肚明。
只是宇文镜自幼体弱多病,想来日后即便与齐王成婚,生养都是个问题,如此一来另纳侧妃即必然之举。眼前这个扶桑国公主,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毕竟联姻之人背后的势力越大,夺嫡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
顾言慈饮茶的手一顿,感受到对面一束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
“陛下の皇十子、殷王殿下です。(是陛下的皇十子,殷王殿下。)”
“殷王?十郎可能应战?”
场上众人的视线随皇帝的话齐刷刷地看过来。
“如若不能,不要勉强。”
顾言慈将茶杯放下,垂眸起身一礼。
“儿臣应战。”
宴后,诸位皇子宰辅及各国使臣随迁至修武场内。
规则如此:百步开外设有两靶,两人于各自马道驰马,并分别在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和五十步设有路障,二十五步外需射完三箭。先至终点者取梆敲锣,为快。后评估中靶情况,为准。
顾言慈率先轻踩蹬具,翻身上马。无多时,便见和子高束长发,身着劲装驭马过来。
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和子的紫云骢亦是贡马烈驹,一开场就如疾风呼啸而去。她委下身子,随着马匹的步伐起落起起伏伏,速度与顾言慈不相上下。
场外使者接连赞叹,诧异于这位纤瘦少女出神入化的驭马之术。
和子持缰驾马,与顾言慈两人齐头并进。她斜瞥一眼了顾言慈,忽又拍马加速,扯起马首,仰身腾空越过第一处路障。
随之,顾言慈亦驾着空青一跃而过,渐渐提速。直到百步处,逐渐与和子拉开了一截距离。顾言慈起身抬臂,搭弓射箭,弦动风生,雁翎箭破空而出,正入红心。
“好!”
不知是谁开了头,场内一片叫好喝彩。
似是不示弱一般,只见和子在马匹越碍之际,忽松开缰绳,弯弓搭箭,身子在空中后倾出一个危险的角度,叫人暗吸一口凉气。
满弦如月,飞凫疾啸,铁镞咚的一声没入木靶,入木三分。
复行数步,忽听身后马匹嘶叫,踏地之声。场外众人的惊呼声不绝于耳,更有人呼唤着金吾卫。
顾言慈回头过去,却见和子身下的紫云骢疯狂地晃动跳跃身子,好似发狂。
和子死死拽住缰绳,可发狂的马哪里是一个女子能驯服的,眼看她就要被黜落。就在岌岌可危之时,顾言慈一个扯缰回马,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调转了马头,手顷刻被勒出几条血痕。
顾言慈驾着空青极速奔至和子身边,伸出右手。
“抓住我!”
和子稳住心神,盯着顾言慈伸来的手,狠下决心,一把抓住,蹬着蹬具一跃凌空。
随着青空一声嘶鸣,和子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没了顾忌,场外的金吾卫架起弩弓,一连几发。即便弩箭没入了紫云骢的腿中,可那马仍似不知疼痛一般狂奔,竟欲朝着场外奔去。
“抓紧。”
顾言慈将缰绳交给和子,从背后抽出三支长箭,缓缓拉满弓弦,瞄准紫云骢宽阔厚实的前胸,嗖嗖嗖三下,锋镝刺入心脏的皮开肉绽之声近乎可闻。
霎时间三个箭孔处血如泉涌,等紫云骢倒在地上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和子紧紧贴着身后少年温热的胸膛,耳边心中的跳动声让人双颊发烫。
她看着此刻这个如神袛一般的少年,心中的想法越发清晰。
顾言慈在场边勒住马,结束了一番险象环生的空青则兴奋地打了打响鼻,顾言慈拍了拍空青的脑袋,莫不欣慰。
随后有金吾卫上来接应,扶桑使臣将和子迎回。
“父亲。”
顾言慈单膝跪地抱拳道。
将一切都看着眼里的顾焕章点点头,皱眉微舒。
“想不到你的弓马较燕王竟也毫不逊色,此次你有功,不过还是先让御医看看可有何处伤了。”
“是。”
顾言慈垂首应声,膝盖有隐隐作痛的趋势,并未去看一旁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女。
后有马倌上报,说是时至四月,常有母马起情,故特选了紫云骢这匹公马。却不想这马见了顾言慈所驾的母马,自己却先发狂。
说到底只是意外,不过幸而无碍,顾焕章只罚了马倌俸禄便罢。
诸人后又与扶桑使者一番致歉补偿,此处略去不再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