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日,陆言栀待在服设部刷题,刷累了对着池砚的桌子发呆,桌子上放着钢笔画本,一些标本和小的调色盘,还有一个卡通杯子,旁边是装着花茶的玻璃罐子。

  他发现池砚的桌子下有一个体重秤,像发现什么新奇物种一样找来祁寒山看。

  “池砚前几天买的。”祁寒山几天前就见过了。

  “我知道是池砚的,但他居然会买电子秤诶!”

  祁寒山想了想:“这和你有点关系。”

  “啊?”

  “你每天送甜品,他每天吃甜品,一周后他觉得必须要控制体重了。”祁寒山道,“他认为他瘦点比较好看。”

  陆言栀震惊:“我还以为他不在乎自己外表的。”

  “怎么可能,你要是夸他好看,他会非常开心,”祁寒山每次让他办点事,就使劲夸,“不过大部分人不敢夸。”

  “喔。”陆言栀学到了,他大概只了解十分之一的池砚。

  池砚推门进来,陆言栀看他拿出体重秤,小心翼翼站上去,“还好还好。”看到上面的数字,池砚放心了,他就说每天辛苦地打工上学,长不了多少肉。

  祁寒山朝陆言栀使眼色:看吧。

  池砚敏锐察觉,截断:“你们在干嘛?”

  “没干什么。”祁寒山耸肩,卧倒在沙发上,学池砚的语言,“我睡着了。”

  陆言栀则面不改色写卷子,感觉整个明德,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参加高考。

  “你们最好……”有点奸情,这关乎池砚的事业。

  下午,池砚把陆书聿带到服设部,因为他的画几乎都在这里放着。

  陆书聿进入服设部,第一眼就注意到坐在月亮椅上戴着眼镜,看上去冷冰冰的少年。他在脑海里搜索一下,找到名字。

  傅予。

  不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当时是过眼就忘,但是现在陆书聿最先注意到他,随后才看到祁寒山和许橙意,陆言栀也在。

  人会按照威胁程度确定优先级。

  很巧,最先开口的也是傅予,他把书放在书架上,站起,走到池砚面前:“来客人了。”

  池砚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他,“陆叔叔想买我的画。”

  说话时脸上冒着喜气洋洋的得意。

  傅予也笑了:“恭喜你,那你好好给陆叔叔介绍一下。”

  陆书聿不言,他们目光在空中交汇,很快错开。

  “怎么感觉怪怪的。”陆言栀小声道。

  祁寒山和许橙意:“在走流程而已。”池砚不是第一次卖画,也不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这种时候,傅予会帮他辨别买家是什么心理。

  那边,池砚已经把画摆出来,让他意外的是,陆书聿居然可以认出他画的每一种昆虫,要知道上一次,陆书聿还将螳螂认成兰花。

  祁寒山轻踢陆言栀的脚,“你叔叔什么时候对这个有研究?”

  “不知道。”陆言栀踢回去,他发觉他们对叔叔不太友善,绵软性子立刻被激起:加油啊叔叔,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一定要赢!

  傅予在一旁看着,在池砚去储藏室间隙,对陆书聿道:“我猜你会提议,把他的画挂在你的画廊售卖。”

  陆书聿不答,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如果要献殷勤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池砚很害怕那些专家学者审视他的画,就算你能管好他们的嘴,池砚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他在画画方面很敏感,有些自卑和自傲。你最好真心实意挑一幅喜欢的买下。”

  “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你也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个办法的。”

  “你都一一劝退?”

  “有时候是祁寒山和许橙意,保护朋友是应该的。”

  “是吗?”

  有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能确定一段感情的基调。陆书聿在公园口的车站看到是来拯救他的池砚,傅予在玻璃花房里看到的是等待他拯救的池砚。

  这样,虽他们遇到的是同一双漆黑的眼睛,但却是通过相反的路径到来的。傅予绝不会与池砚一起骑双人自行车,陆书聿也失去把池砚抱出蔷薇丛的机会。

  他们至今还在两条路径上,陆书聿步步为营,想要将宝物据为己有;傅予站在原地,用友谊的名义远远守候。

  池砚成功卖出一幅画,是一只蓝色的水母,陆书聿说和他办公室的装修很搭。

  “是吗?”池砚很高兴,他比了一个手势,“陆叔叔是熟人,给你八折。”

  晚上在酒吧,他把这事分享给小桃,小桃一听价格:“多少,牛啊你。”她用胳膊肘碰碰池砚,“我觉得咱们酒吧也缺一幅画。”

  “兔子不吃窝边草。”主管听到,拧小桃的脸。

  “下手太重了!”小桃冲主管的背影喊,转头又和池砚说话,“你没发现他这几天心情不好吗?”

  “是有点。”池砚有时看主管在露台,一个人忧郁地吐烟圈。

  “感情不顺吗?”

  他们两个跟在主管背后。

  现在还没开吧,主管用钥匙打开展示柜,戴上手套,把里面的珐琅彩瓷器拿出来,换上玉质摆件。

  “古董吗?”池砚和小桃注意力被转移。

  “对。”

  “真的假的,是老板的吗?”

  “真的,是老板的传家宝,她太奶奶是格格。”

  “哇,摆在这里丢了怎么办?她不担心吗?”

  主管不嫌弃年轻小孩话多,耐心解释:“就要这么举重若轻地摆阔。放保险箱里藏着,尊贵的是宝物。摆出来,一月换一次,尊贵的是人。”眼瞥见老板的身影,“我们尊贵的老板大人来了。”

  “刚给你涨过工资,现在拍马屁不会涨了。”老板弯腰屈膝,皱眉检查展示柜有没有锁好,牢不牢固。

  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风轻云淡。

  主管像赶小羊把池砚和小桃赶走。小桃偷偷跟池

  砚说:“原来格格的孙女也有担心的事。”

  这时老板直腰站起,和小桃不小心对视了一下,池砚看不出她们之间的氛围变化,就像他闻不出两种味道接近的香水之间的区别。然后他听到小桃说:“老板人很好,也帮助过我,还是希望她没有烦恼。”

  池砚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春天来了,没有任务的时候,池砚常在外面散步,花开了他就去看,鸟叫了他就去听,过着非常简单的生活。

  但是总有一些事打扰他。

  一个亲戚来京旅游,池砚应该叫她姑奶奶,但是他对她的印象是,小时候逗他吓唬他,还捏红过他的脸。

  他和池墨说的时候,池墨表示完全没有这些记忆,并且作为在京发展不错的小辈,池墨包了这位姑奶奶的食宿。

  就住在他们家。

  池砚一开始觉得他每天上学,这和他关系不大,后来就发现,池墨要在周末陪她出游。

  “她儿子女儿呢?”池砚问。

  “都成家了,养孩子呢。”

  “你周末不睡大觉会死的!”池砚很了解他哥。

  “没事,”池墨神情恍惚,“难得来一趟,待不了几天。”

  池砚咬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来当导游。”

  说完,获得哥哥爱的拥抱。

  来京旅游,首先先逛各大景点,池砚蹲着趴着,给姑奶奶拍了一堆照片。景点人挤人,很快他俩就累够呛。

  池砚便提议去逛公园。

  不过此时正值倒春寒,把老太太冻得发抖,花也没看成,粉色毛绒绒的桃花被风吹了一地,堆起来,形成绿色的海,粉白色的浪花。

  姑奶奶说她想到黛玉葬花。

  天气温暖的时候,他们又来了,公园各色花开齐全了,姑奶奶掏出手机,在著名景区都没打,现在在一普通公园给女儿打起视频:“芬,你看这花是不是和咱们家的一样?”

  “一样一样。”女儿乐呵呵的,“桃花在哪里都一样。”

  她和女儿的声音都很大,不过公园开阔,人很少。

  姑奶奶向女儿展示自己在景区买的丝巾,桃红色。女儿不大理解,但为了她高兴,支持她的新潮时尚,“你喜欢就好,别担心钱。”这是从前她上学时妈妈说的话,时间像一面有延迟的镜子,缓慢地将这句话反射回来。

  池砚和姑奶奶几天看遍京城花,后来便有些无聊。而且池砚要去酒吧打工,晚上不能陪姑奶奶出去跳广场舞。

  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

  miu酒吧,池砚给姑奶奶点了一杯纯鲜榨果汁,安置在最角落的卡座上。

  老太太东瞅西看,一会儿说灯光太暗,一会儿说声音太吵,但池砚一提送她回家,她就闭嘴。

  池砚上班去了,小桃过来,弯腰笑呵呵地说:“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给我说,我给您弄来。”

  “哎!”姑奶奶看了个新鲜,随后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陆书聿下班,驱车来酒吧,他尽量把见池砚的频率维持在一个有点多但不至于让他讨厌的范围。

  刚进入酒吧,他便看了一场戏,大概是一对被嫉妒心折磨的情侣顾不上体面,在公共场合对峙吵架。他认出其中一个是酒吧主管,还看到池砚也在人堆里站着,时不时低头沉思,似乎有自己的看法。

  陆书聿隔着人群,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表情的微小变化看出内心的想法,就像圣徒隔着宝箱揣摩圣器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