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带来寒意,下了一整晚的雨后,第二天气温降了好几度,池砚记着他哥的嘱托,把制服外套穿上才出家门。

  每天早上,明德前的车道都要堵一会,接送少爷小姐的司机小心翼翼,路过上班的私家车更小心,毕竟这里随便一辆车磕碰一下便能产生天价账单。

  也因为堵车,骑自行车上学的人变多了,大家在非机动车道上前后骑行,偶尔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嗨!”堵在路上的学生放下车窗,冲他的朋友喊,“早知道我也骑车。”说完大笑。

  朋友腾出一只手指后座,“你下来坐我的车?”

  “不了不了。”车里人摆手。

  “那我走啦。”

  类似的对话像岸边的浪,层层堆积起来,闹哄哄的。

  自行车飞驰而过,一群人穿着相同的制服,随便拉出一个,脸上都是生机勃勃的漂亮。

  这种漂亮属于青少年群体性的,青春之神把他们与庸俗化的成人划分开来,但内部却有高度的一致性,裹着校服连阶层不同也看不出。

  换句话说,他们还没有形成年轻以外的特点。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陆言栀放下车窗,司机在后视镜中看到他有些急切的脸。

  他在看什么?

  池砚在岔路口出现,加入骑行队伍中,他不怎么搭理人,但经过的地方,大家说话的声音都高两度,喧哗热闹。

  明德的早晨,就要从这人漂亮到霸道的眉眼开始。

  陆言栀看到他,想和他说话、打招呼。

  陆家的车在前,池砚在后,陆言栀酝酿几下,终于在池砚经过的时候,鼓起勇气,朝外面挥了挥手,叫了一声:“池砚。”

  池砚扭头,目光轻轻扫过陆家的车,没有回应。

  前面又是一个路口,再前面就能看到

  明德大门,他转动车把手离开,身型像海边的飞鸟。

  “他没有听见吗?”陆言栀喃喃自语,难掩失落。

  收回目光,一同被无视的陆书聿知道,他肯定听见看见了,故意的。

  这是把他们当陌生人对待了。

  这样也好。

  不少人都知道,陆书聿爱鱼,他们或是请他到京市最好的全鱼宴馆子吃饭,或是全世界范围地找最漂亮名贵的观赏鱼给他,再有胆大的,邀请他一同去水库钓鱼。

  照单全收,陆书聿笑咪咪地吃鱼、收鱼、钓鱼。

  但他爱鱼,爱的是天海之间闪过的银白肚皮。隔着海水,一辈子就见一次,抱着这样的念头,才能痛快欣赏美丽的游鱼。

  这才算是理性的成熟的爱。

  车停了,陆书聿和陆言栀一块下车。

  “叔叔再见,我去上课了。”陆言栀向陆书聿告别。

  陆书聿点头,转身去校长办公室。校长早早在办公室等着,秘书推开门,他屁股从椅子上弹起,三步化作两步,走来同陆书聿握手:“陆董好久不见。”

  陆书聿是明德校董,陆氏是明德背后的财团之一。只不过他不参与明德管理,每学期象征性开两场会。

  前几年他本人甚至不到场。

  今年他来是因为陆家要做书画生意,明德每季的展又办的不错,陆书聿有意想插手画展,把它往更商业更成熟的方向发展,比如在展后举办一个小型拍卖。

  “我会派团队过去辅助同学老师。”

  有人赞助,校长何乐不为,“言栀小同学也能参与一下,这应该是他转来明德的第一个活动。”

  开完会,陆书聿问起学校管理。

  校长校长聊了很多,顺势夸了夸优等生,池砚自然在里面。

  陆书聿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明明是他亲手扎破气球,听到啪的一声仍然会被吓到。

  “对,这孩子小时候特别偏科,他老师很早让他走竞赛的路,现在已经保送京大了。”校长乐呵呵道。

  虽然明德大部分学生的目标都在海外,但是他还是乐于见得本校出几个保送国内名校的学生。

  陆书聿问:“已经决定好了吗?”

  “对。”校长一顿,“你对这孩子感兴趣?”

  “谈不上感兴趣,言栀也提过他想上京大。”虽然这么说,但不出五分钟,池砚的资料完整送到陆书聿手上。

  人精似的校长左摇右晃离开了。

  休息室很安静,陆书聿注视着纸张右上角小小的一寸蓝底照。

  盯了一会儿,开始读资料,从年龄到住址,进入明德以来取得的每一个成绩。看完这些,又绕道照片上。

  静态不如动态好看,有一颗他没发现的小痣破坏了脸上的平衡。

  一张照片突然充满魔力,激发陆书聿的全部想象。最后魔力扩散,让与之相关的事物都沾染上,陆书聿决定亲自监督画展,好借此多来学校几次。

  教室里,池砚摆动手里的小圆镜,脸颊上的痣一闪而过,调整角度,隐约能瞄到后排陆言栀。

  今天晚上,陆言栀会被反派推进泳池,因为已经放学,学校里没什么人。如果不是祁寒山恰好出现在游泳馆,陆言栀很可能淹死在那里都没人发现。

  小圆镜往右侧了点,反派入镜,这位可能是凶手。

  祁与乐在陆言栀身旁,正给他讲数学题。他们两个似乎在努力经营友谊,但是祁与乐更强势一些,带着陆言栀到处交际。慢慢地,陆言栀不再说话,彻底丧失在友谊里的独立性。

  “你在干什么?”祁寒山当他在臭美,小镜子也很好笑,背后有一个粉红色的猪。

  池砚扣下镜子,扯下一张便签,写下【放学一起走】丢给祈寒山。

  放学后,祁寒山站着等池砚收拾东西,池砚放两本书进书包,突然说他还不想回家。

  许橙意和傅予已经走了,祁寒山看教室里也没剩多少人了,“你要去哪?”

  池砚把书从书包里取出来,“去画画吧。”

  也不是第一天这么想一出是一处了,背上画具,两个人蹲在明德的角落。

  池砚和池子里胖成球的锦鲤对视,他有事没事就来这里,锦鲤都和他混熟了,他一坐下,锦鲤就和小狗似的游过来,摆造型给他画。

  可惜今天的目的不是画画,算好时间,池砚喂了把鱼食,拐带祁寒山去游泳馆。

  “你不是要画鱼吗?”

  “我想把鱼画在游泳馆池里。”池砚胡诌。

  “……”祁寒山大为震撼。

  池砚也不想撒谎,但是他很会安慰和理解自己,人会为了得到别人帮助而撒谎,也会为了更好帮助别人而撒谎。

  游泳馆亮着小灯,门卫室里一个大爷昏昏欲睡,两人刷卡进去。空旷昏暗的建筑物里,只听见脚步声在回响,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像藏匿着某些东西。

  这种地方简直就是恐怖事件的发生地。

  池砚快吓晕了,如果不是来当剧情推手,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还……”祁寒山刚想嘲笑他,就听到一声尖叫,这下他自己的脸也惨白惨白。

  池砚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祁寒山往那里冲。

  祁寒山快疯了,“找人!”怎么想也不能自己上啊!

  奈何他被硬拉到泳池边,一个人影在水里挣扎,若隐若现的脸有点眼熟。

  在祁寒山疑惑泳池的人是谁的时候,池砚说:“救人。”

  “谁?”

  “陆言栀。”

  原来是陆言栀,但是,祁寒山说:“我不会游泳。”

  池砚:……

  偶尔会有这种突发状况,剧情就像菜谱一样,厨师池砚一丝不苟按照菜谱做菜,最后厨房炸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剧情还是动力不足,需要任务者自主推进。

  池砚把鞋一脱,跳进水里。要救一个溺水的人很困难,两个人几乎是在水里打架,等池砚制服陆言栀后把他往池边拖时,他已经的体力消耗了大半。

  本来就不是运动系,太为难人了。

  幸好祁寒山搭了把手,把两个人拉上来。

  躺在地板上,陆言栀边咳边吐水,池砚趁他迷迷糊糊,抱着鞋往外跑,然而整个人湿答答的,匆忙中连滚带爬。祁寒山看他像一个海豹一样滑出视线,实在搞不懂他在干什么。

  好一会儿,陆言栀撑着地坐起,白的像水鬼一样的脸上勉强出现笑容:“谢谢。”

  “没事,”祁寒山下意识回答,说完后又觉不妥,毕竟不是他救的人。但是池砚跑得飞快,明显不想让陆言栀知道。一时间祁寒山进退两难。

  他想起那个关于小美人鱼的童话,一般大家都在小美人鱼的角度看,今天,祁寒山当了一回邻国公主。

  “要不要去医院?”祁寒山问,“还是回家?”他在想,把落水王子送走后,一定要揍美人鱼一顿,然后问他在搞什么。

  陆言栀低头,“回家吧,麻烦你帮我给司机打电话,我的手机进水了。”

  “行。”

  打过电话,让司机带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毯子来,祁寒山扶着陆言栀到更衣室等,把制服外套披在他身上。

  晚上已经很冷了,更衣室门关紧,但祁寒山身上仍然冷飕飕的。

  陆言栀缩在凳子上,像一朵被雨打的栀子花,半晌后开口:“我本来和与乐约好在这里,但后来他打电话过来说临时有事,然后我就被推进水里了。”

  “祁与乐?”祁寒山没想到还有他参与,当即皱眉,“是他推的?”

  陆言栀摇头,“不是,当时电话没有挂断,他不可能推。”他想,可能是这些天跟着祁与乐到处参与别人的圈子,把别人惹烦了。

  害人又不需要亲自到场,祁寒山抿嘴,“你还是少和他在一块玩。”

  “为什么?”

  “私生子三个字还不够吗?”祁寒山不想和他多说自己家里的烂事。

  陆言栀整个人空白了一瞬,他认为祁寒山在讽刺他,在水里没有哭,现在却哭了。

  “当然不够,”陆言栀抽噎,“是不是一棵树上长两个果子,你都觉得烂的那个是私生果!”

  什么私生果,祁寒山笑点本来就低,努力了几次,没绷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