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陆言栀提议可以楼上打一会游戏。

  他的房间在三楼,管家推着小推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傍晚光线不太好,长廊的窗户打开,树顶枝叶摩擦,池砚看不清他的脸。

  池砚不懂建筑风水,但是能感觉到这栋房子很奇怪。

  像大魔王的巢穴。

  在陆言栀说完“请进”后,打开房门,过高的天花板、狭小的窗户和暗红色的窗漆印证他的想法。

  他去过祁寒山的家,祁家开阔亮堂,房子经过几代人的精心保养,整体和谐又古色古香。

  陆家也仿古,但是房子格局一般甚至偏差,古董摆件摆放不协调,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陆言栀搬来小沙发给他做,自己在高大的书架里找游戏。

  在木质结构中,房间像井一样无限深。

  池砚坐在沙发上,长腿微屈,握着游戏手柄,专注面前的屏幕,操控小人大杀四方。

  陆言栀坐在他旁边,屏幕上的小人磕磕绊绊跟着池砚的小人。

  期间,有阿姨进来送水果饮料,池砚屁股已经离开沙发,顺滑下去,盘腿坐在地毯上。

  时间差不多了,静等一会儿,脑海里叮响了一声,任务完成,池砚向陆言栀道别。

  “我让陈叔送你吧!”

  “没事,”池砚摇摇头,他还不习惯有个会响的东西在脑袋里,“我哥哥会来接我。”

  这时,外面的灯全开了,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房子里有哒哒哒跑动的声音。热闹了一会儿,车声停止,人声也停止。

  像黎明前的蓝色时刻,万物静止。

  池砚正往楼下走,低头给池墨发消息要他来接。刚刚盘腿把脚坐麻了,收起手机,他原地缓一会儿。

  二楼楼梯口靠近衣帽间,关着门也能闻到里面浓郁的香水味。

  晚归的陆书聿正要上楼,抬眼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靠着木质扶手。黑发雪肤,眼睛格外漂亮,要把所有宝石都比下去。

  陆书聿一眼就认出他,两年前,KTV,捏着他的脸让他动弹不得的小鬼。

  原来还在上高中,他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抚般痒。

  看一眼他身上的校服,明德高中,和他侄子一个学校。

  想到这,他似乎约了侄子和他的同学一起吃饭,尽一尽所谓的家长责任。但是往麻将桌上一坐,又是交际又是厮杀,就把这事给忘了。

  陆书聿仰头目光将他锁定,“公司突然有个会要开,你们已经吃过饭了吧?”

  陆家叔侄长得其实不是很像,陆言栀留着刘海儿,头发细软,性格也柔软。陆书聿梳着大背头,肩宽腿长,眉眼锐利。

  但在仔细观察后,能够找出许多微小的相似之处。

  就像两种看似毫无关系的植物,一查谱系才知道它们都属于蔷薇科。

  虽然是以活生生的人的姿态站在池砚面前,但池砚没忍住去回忆书里他的形象。

  冷心冷情,不是一般小说里的那种护犊子的家长形象,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名利算计多过亲情。

  如果说祁寒山是陆言栀爱情上的攻略目标,陆书聿就是亲情上的攻略目标。陆言栀吃尽苦头,付出全部真心,才能获得这两个人的守护。

  “陆叔叔好。”

  “你好,”陆书聿抬脚往上走,整齐笔挺的西装在动作间透露出一丝肌肉的弧度,在池砚下一阶台阶站定:“要回去了吗?”

  两人距离很近,池砚轻轻一推他就能摔下去。

  “对。”

  “我送你。”

  池砚偏过头,他说他哥会来接他,“不用麻烦陆叔叔了。”

  陆书聿问:“你家在哪?”说完补充一句,“我有文件落在公司,要回去取一趟,要是顺路可以载载你。”

  这个陆叔叔好热心,池砚把自己的地址说出来。

  载陆书聿的车刚刚熄火,现又重新启动,车子主人在后座整理衣摆,告诉司机地址。

  这辆车要比来接池砚和陆言栀的车豪华。车子启动,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是好听的。

  陆书聿余光里看到他的动作,结

  PanPan

  合他家地址,普通家庭的小孩,依靠明德的奖学金上学。

  街道上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映到池砚身上,给侧脸镀一层红光,像成熟的粉果子,微微一碰就能尝到甘美。

  用目光将他额头上的碎发拨开,一点点侵蚀他的额头,眉眼……

  陆书聿觉得他和两年前相比,轮廓更清晰漂亮了。

  仅仅看着就有几分餍足。

  池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陆书聿有时和他搭话,问陆言栀在学校的事情,他一五一十地回答。

  微信弹出消息,池砚点开看,他哥说让他打车回家,后面跟着二百块钱红包。

  “不打车。”池砚收下红包,回:“同学叔叔送我回家。”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着,中间隔着空。

  陆书聿侧头,心里想如果这小鬼和朋友一起乘车,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规矩,从同一个车窗往外看时,两个人的胳膊可能会挨在一起,亲亲热热说一些只有这个年纪才会说的话。

  车子一直开到小区楼下,池砚下车,向陆书聿道谢。

  “你没有想起什么吗?”陆书聿最后说。

  “什么?”池砚面露迷茫。

  “算了,回去吧。”

  “叔叔再见。”池砚钻进单元楼里,车子并未立刻启动,陆书聿静静坐了一会儿。

  “少爷,还去公司吗?”司机问完,从后视镜小心看了一眼陆书聿。

  陆书聿没有说话。

  带着乡音说话声从一楼阳台穿出来,连带着暖黄色的光,二楼的被子,三楼的绿植,还有小的可怜的公园,孤孤零零摆着陈旧的锻炼器材。

  陆书聿都可以想象它们被使用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主人牵着胖成小煤气罐的博美散步回来,对车子投向好奇的目光。

  这里是池砚最熟悉的地方,他每日穿梭在这些日常中,陆书聿却有一瞬,阴暗思考如何把他从这里抢过来。

  车子原路返回。

  老小区楼道里灯坏了好久都没人修,不过池砚连台阶数都知道,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

  打开门,他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他哼了一声,表示欢迎。

  池墨是设计师,一毕业就进入现在工作室,如今已经做到管理层,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累得死去活来。

  故而收到池砚消息后,挣扎几下,实在起不来去接人。

  池砚挤在沙发上,拍拍他哥的膝盖,让他挪个地方。

  电视上放着家长里短电视剧,池墨坐起,问:“去祁寒山家里玩了?”

  “不是,”池砚沙发靠背放到怀里,眼睛盯着电视,“另一个同学。”

  池墨道,“还以为你谈恋爱了。”

  “那也不远了。”

  “哎?”

  电视里剧情突然激烈起来,男主角回家发现有人在向女主角献殷勤,大怒,一拳打到那个人脸上。

  感觉在预习他向陆言栀献殷勤后,祁寒山打飞他的剧情。

  好疼!

  池砚不看了,抬脚要回房间,“我睡着了。”

  “那叫睡觉,不是睡着……”

  一如既往,有些无奈的纠错。池砚好像回到多年前父母出事那会儿,他牵着哥哥的手,从家里到医院再回到家里。用整整一年一言不发,来对抗父母不存在的事实。

  去不了学校,池墨自己教他学习,像对待一个幼儿一样,一个词一个词地说。

  池墨站起来,揉一把他的脑袋。

  父母去世后,他们相依为命,就像丈夫公司发生变故,妻子在家能感觉到一样,池墨比池砚更早察觉他内心的波动。

  不过比起妻子的担忧,作为哥哥的池墨要从容很多,他认为应该放手让池砚自己处理。

  池砚回到房间,先换上睡衣,扑到床上,从床上滚到地毯上,再从地毯爬到小沙发上。

  他睡主卧,房间很大,东西也足够多,幼儿园时用过的小桌子没有丢,被当作床头柜。

  墙上贴着海报和旅游带回的明信片,下面小沙发旁边站着一个一米四左右的小机器人,身上贴满亮晶晶的装饰物。

  祁寒山是机器人社团的,去年在全国高中生机器人比赛里得奖了。

  这个机器人是他制造的,在池砚生日那天,祁寒山亲自送货上门,然后卡在他家蓝色的防盗门前。

  盒子太大了,进不来。

  当时池砚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让祁寒山拆了进来。

  祁寒山一脸懊悔,一边说“顺序不对!过完生日才能看。”一边飞速拆掉。

  池砚把他哥叫出来,端着蛋糕,许愿吹蜡烛,祁寒山和其他人挤在楼梯上看。

  当时就在黑乎乎的楼道里,池砚草草过完生日,然后让祁寒山给他看生日礼物。

  现在看,这玩意长得和他梦里快穿局系统一模一样。

  “系统?”池砚试着喊了一声。

  机器人眼中闪着蓝光,嘴巴一动一动:“池砚,你有什么吩咐吗?”

  还是祁寒山设置的程序,可能快穿局的系统夺舍失败了。

  废物一个,怪不得宿主都得胎生。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小机器人自顾自播放音乐。

  不过因为是池砚网易云歌单,池砚耳朵很受用。他从书包掏出作业,书里夹了一张便利贴,池砚抽出来,放进小机器人的肚子里。

  没多久,便开始叹气,难以想象,祁寒山以后要揍他一顿。

  他们可是朋友欸!

  不过朋友妻不可欺,是他做错了,祁寒山没错。

  床上有两层床垫,三个枕头。池砚在一堆玩偶中间沉沉入睡。白天他的思想行动受习惯驱使,到睡梦中才能摆脱,看一看他出生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