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文抓紧了长剑,抬眼看去,开门的不是鬼妖,而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男子面色苍白,身体瘦弱,却周身整洁,只不过衣服已经洗得泛了白,似乎家境贫穷。

  男子看见苏卿文,笑了笑:“是方才那位道士的师尊吧?我等你们好久了,先进来吧。”

  说着,男子从容地退了两步,给苏卿文和秦洛肖留出了进门的地方:“门外不安全,随时鬼妖都有可能袭来。我想,几位应该不嫌弃我这小屋子吧?”

  苏卿文瞥了一眼秦洛肖,秦洛肖微微点了点头,二人方才踏进了屋子。

  掠过男人身边时,苏卿文全然没有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苏卿文倒是没有意外,只疑惑着那人为什么没有变成鬼妖的模样。

  男人从门后拿出了四把椅子,放在了苏卿文:“请自便。只可惜我这里也不需要什么水和糕点之类的东西,招待多有不周,还请谅解一下。”

  苏卿文笑了一下:“自然没事。只是不知道,你说在这里等了我们好久,是什么意思?”

  男子坐了下来:“相信你们也知道,我不是活人,或者说,我现在只是一缕魂魄而已。你们既然来了,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再说?”

  说着,男子笑了一下:“故事也不长,耽误不了你们多长时间。你们听了,也算完了我的执念,我就可以安心离去了。”

  苏卿文忽然想起,之前在福禄神庙中,庙鬼那句咬牙切齿的“机缘”。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男人,点头应下:“你说。”

  秦洛肖看向苏卿文,往苏卿文身边靠了靠。

  男子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他看向红色的烛火光芒,缓缓说道:“我活着以前,叫观颂,是个穷书生……”

  那天,镇子里张灯结彩,庆祝着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乞巧节专为女儿所办,在这里,女子无论是否出嫁,都被允许上街游玩。

  街上热闹的紧,观颂早早就备好了自己的笔墨,准备到街上给人画像、写字来赚几个小钱,为自己上京赶考攒下几个路费。

  他挑了一处上好的位置,方摆好东西,坐下不久,忽然几个大汉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一脚踢翻了他的笔墨,粗声呵斥他:“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吗?还不快滚!”

  观颂有些委屈,他观察了好几日,这个位置根本没有人占着。气上心头,观颂忽略了仍在叫的肚子,忙蹲下身子收拾了笔墨,又心疼地摸了好几下。

  大汉等待不及,又瞪向观颂:“你是个聋子?怎么还不走!”

  观颂抱着自己的笔墨:“这位置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

  话未说完,大汉一脚踹上了观颂的心窝处。观颂本就几天未吃饭,生生受下了这一脚,一下子跌到在了地上,手腕处、脸上、腿上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抬起头来,却看见围观的人群都躲开了他的目光,事不关己地快速走开。

  观颂叹了一口气,只得爬了起来。他斗不过那个大汉,也没办法抢回自己的位置,只好向街市处走去。

  他闻着街边传来的食物的香味,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快速掠了过去。他身上没有铜板,家中的鸡都饿死了几只,他前两日把鸡卖了,方凑够考试费用,此番出来是万万不可以花钱的。

  观颂又在街市中转了一圈,他来得晚了,好的位置早就被别人抢走了。观颂只好在角落处寻了一处地方,俯身摆下笔墨。

  只是,毛笔方才这么一摔,生生在尾端断了一截。观颂心疼地摸了又摸,就差哭出来了。

  他等了半天,因为地方着实偏僻,并未有多少人发现他。一个时辰过去了,观颂未着一字、画一物。他有些泄了气,若是今晚不能凑够路费,他恐怕明日就要动身,走着去京城考试了。

  还有三个月,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小书生,我看你半天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啊?”

  耳旁忽然出现了女子娇媚的声音,观颂吓了一跳,猛地将头扭了过去。看不见这个女子,观颂呼出一口气,嗫嚅道:“我……我……”

  “我什么我?方才我都看见了。你是受了欺负不是?”女子尾音吊着,呵着气问观颂。

  观颂直感觉耳朵热热的,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哎,算了,看你那副书呆子样子,就知道你回答不出什么。”女子叹了一口气,“那便我来说吧。欺负你的那个人啊,就是知府的旁支亲戚,也没什么本事,就靠舔着知府的儿子过活。为人嚣张跋扈得很,你被他欺负了,便是说理也没地方去。”

  “竟是……这样的吗?”观颂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猛地转过身子,“那敢问姑娘……”

  对上女子眼睛的那一刻,观颂一下子愣住了。

  女子了然地笑了笑:“怎么,看见我是□□,害怕了?”

  观颂回了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宛若蚊子叫一般,“姑娘真的是,好看极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女子面容温柔娴静,化的妆却艳丽,穿着也是夸张至极。可这身装扮在女子身上,竟然没有显得女子艳丽庸俗,反而显得她容貌愈发娇嫩。

  女子听到这话,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这书生,真会说话。行吧,看在你如此会说话的份上……”女子坐在了观颂之前准备的椅子上面,“那你便给我画一幅小像吧。”

  观颂却犯了难:“姑娘长得如此……好看。我若是画不出姑娘的神韵,那岂不是骗姑娘吗?”

  女子瞪了一眼观颂:“我说怎样,你便怎样。我使我的银子,我开心就好。”

  观颂忙应了一声,俯身拿起毛笔,沾上了墨水。

  这下,观颂细细打量起了女子。看了几眼,观颂又不好意思了,忙低下头画了起来。

  女子笑道:“这么快就不看我了……那你可得尽你最大努力画好才是。”

  观颂支吾着点了几下头,笔下走龙飞蛇。

  一炷香后,观颂轻声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女子呆得有些无聊,正晃荡着双腿,猛然间听见观颂这么一问,调戏道:“怎么?画幅画而已,你问我的名字,可是先想给我下聘礼?”

  观颂吓得猛地狠狠打了一颤,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顿了顿,他说道,“我想在画像尾处,加个送姑娘而已。”

  女子了然地点点头:“这是你这里的规矩?”

  观颂踌躇了一下,方想闭眼应个“不是”,忽听到女子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自己的名字,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楼里的姑娘都叫我池莲,虽然名字俗,如果你不嫌弃,你就写上便好。”

  池莲……

  观颂默默念了几遍,然后将名字工工整整写在了小像之下,郑重地递给了女子。

  池莲瞥了一眼:“你这书生,画得还不错嘛。”说完,池莲给观颂放下了几两碎银,“给你的报酬。”

  观颂看着碎银子,慌了神:“没有……没有这么贵的,只要三个铜板就好了。”

  池莲皱起了眉:“我今儿高兴,说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况且,看你这身打扮,你以后是要去进京赶考吧?”

  观颂支吾着应了一声。

  “那边行了,你收着。”

  观颂摇摇头:“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拿你的钱!”

  池莲瞪眼:“你们做书生的,是不是都这么死脑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说完,池莲便起身走了出去,也不听观颂阻拦。观颂跑了几步,看见池莲的身影慢慢融入人群,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观颂回头捡起了那几两碎银子,把它装进了自己的胸口处,再没有拿出来。

  因为挑的位置偏僻,观颂坐了一个晚上,也才画了几幅画,动了几个字,赚了几个铜板。观颂数了数,刚刚好足够他搭上从苏州到京城的船。

  但从镇子到苏州的路,恐怕需要走过去了。

  观颂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摊子,起身回家。

  他家只剩下了他一人,早些年,娘亲就因为没钱治病去世,。之前,他听娘说,他的爹早些年遭遇了山贼,在他出生前便走了。就在前几天,唯二陪伴他的两只鸡,也被他当做考试费用卖掉了。

  观颂饿着肚子躺在了床上,肚子叫得紧,观颂听得烦了,轻轻捶了几下肚子:“你叫我也没有办法啊,粮食不够,只能省下来,过两天再吃。”

  说完,观颂翻了个身,努力忽略肚子异样的响声。思绪不知如何的飘忽着,观颂又想起了池莲。

  池莲,池莲……

  观颂叹了一口气。叫池莲不好听,她呀,应该是那枝头上的鸟,叫什么池莲,太俗了。

  可惜,他应该一辈子也碰不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霉少年会一直倒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