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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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笔纸摩挲的沙沙声,这样轻微的声响却成了沉默病房里唯一的噪声源,伴随着不时笃叩的重音,那是写到笔划末尾的停顿。意识恢复之前,是声音先一步传进了脑中,像是徐徐运转的机器,接受到信号就即时开了工,逐渐构想出声音的轮廓。可闭着眼睛想象的画面,又到底是通过什么看到的?

  身体的奥秘仿佛无穷无尽,就比如关越不知道,平时总是易暴易怒的自己,居然也能在药物的驯服下变得如此平静。他眼皮微动,光漏进他的眼底,透过睫毛投下一排深不见底的阴影,像漩涡,混沌而又幽密。

  他看到横亘在自己眼前的深棕色西装裤管,视线一晃,再抬头,便看到一个男人。面孔有些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挂着和蔼又虚伪的笑问他:

  “醒了?”

  那是主治医生,但他却没反应过来。

  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有一些拼凑不出先后的碎片,关越下意识没说话,怔愣疑惑地望着男人。男人见状,向旁边示意,有护士打扮的人拿着准备好的衣服上前,动作轻盈而温柔地替他穿上。而关越就像任人打扮的洋娃娃,跟着护士的动作伸展手臂——

  “对。”护士说:“右边。”

  他们配合得很好,就像有过无数次的练习。

  “今天你要去见谢先生,还记得吗?”

  报出这个姓氏,关越声音有些沙哑地跟着重复:“...先生。”

  谢这个字他没能吐出来,戛然一声搅灭在喉咙的滚动中。

  男人打量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男孩,点了点头:“是的,谢先生交代十点前要将你带到,请和我们走吧。”

  关越跟着他迈开手脚,开始的两步走得异常滞涩,就像是有什么一直拴住了他,即使脱下,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习惯。跨过病房的门槛,关越三两步跟上男人,鞋底踩在冰冷细腻的瓷砖上,发出清泠的声响,一如他在这块瓷砖上跪过整夜前,膝盖落下去那一瞬间的清脆。不过幸好,他此时此刻是站立着的。

  他很快熟悉了突如其来的自由。

  日光在长长的走廊上斜着照下一片光影,关越越过一排仿佛吃人的空病房,光交错着落在他身上的,忽明忽暗,像闪烁的警示。他眯着眼睛向前看,才发现平日里如同没有跑不到尽头的走廊,其实终点就在眼前,他只要正常行走就能很快走过。

  他跟着男人停在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前。男人为关越打开了车门,客气得不像话。关越垂下头,弯腰准备钻进车厢,同时嘴唇轻轻翕动道:

  “谢谢。”

  “不客气。”男人说:

  “恭喜你康复了。”

  关越愣了一下。

  他没由来地踉跄后退一步,却撞在了什么东西身上,原来他后面还站着两个人,面孔也非常熟悉。这三个人将他团团围住,抓住他遍布青紫针孔的小臂,强烈的即视感让他猛然想起,自己每次从床上醒来,就是被这三个人打量,抓住他的手臂用绑束带捆起来,再对准他注射药物。

  这三个人是主治医生,管床医生,还有巡查护士。

  “上车吧。”

  主治医生推着他的后背,又重复了一遍。

  他被塞进车厢里,紧闭的车窗没给他留下一道缝隙。车在向前,关越看着倒退的树木和远去的病院,无比清晰地明白,他只是暂时从这处悲惨命运的中转站驾离,依旧会奔向下一个预定好的节点。

  他获得的自由不是胜利的成果。

  是没有人找他,也没人救他,所以他被迫参加了这场大型驯服游戏,并且输的一塌糊涂。

  事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

  是在展禹宁家里接到的那一通医院的电话,告知自己关楚已经住进了icu,是后脚谢昀晞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处理掉自己偷偷去调查的人,还是更早,是自己在法庭上看到关楚,是绑架后拼命要跑回关楚身边...亦或是,当时出生,他的妈妈偏偏是关楚。

  好像无论怎么想,他众多事故连接的绳索,都重重叠叠在关楚身上打了个结。

  从熟悉的病院出来,谢云暄已经不太有波动。谢昀晞让他故地重游,除了恶趣味,估计也不过是想暗自早就他们母子二人至今仍在他掌控之下的局面。可惜的是,关楚因为病情急转直下,以生命的代价脱离这里,已经转了别的医院。谢昀晞失算,所以才气急败坏地拿关楚来刺激他。

  那家病院是海恩地产投资的,谢昀晞这次是对自己用私刑,怕被谢伯生发现,不敢做太过火。他前几年被谢伯生送去国外待了几年,虽然初衷是希望他能变得像个人,但出去扭了一圈的谢大少回来也没见有多收敛,只是更加熟练地运用了伪装,学会至少要在父亲面前低头。

  他是谢伯生名义上的独子。谢昀晞的母亲极有手段,即使谢伯生在外四处留情也没能留下别的孩子,然而露水情人众多也有例外,关楚大概是他用心最多的女人,如此,关越才能被不明不白地留了下来。

  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谢昀晞也从中作梗,和父亲沆瀣一气,将自己的小玩具弟弟隐瞒了下去。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谢昀晞干的不算少,据说他天生情感异于常人,又众星捧月般长大,不可一世,他从未把谁放在眼里,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前犯糊涂事在范围之内,海恩地产都会替他兜底,直到碰到硬钉子,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对方家里有军政背景,三代内就一个女儿,好巧不巧,这么个宝贝,就给谢昀晞碰了。

  当时一行人都玩得天昏地暗,荒淫无度,也甭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了,绑着人家的手眼就轮了一遍。谢昀晞嫌脏,戴了套,而其他两个直接弄在了里面。证据确凿下,那两个被海恩地产堵了嘴的事发没多久就进去了。因为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非常应激,又被喂了药记忆模糊,一度不愿意回忆,一拖再拖,海恩地产又乘机消抹证据,于是案件暂告一段落,谢昀晞逃过一劫。但他平时坏事做尽,好运也是有限度的,受尽屈辱的女孩在噩梦里想起模糊间听到的他们对彼此的称谓,当时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线索一步步细化,最后悉数指向了背后小动作不断的海恩地产,指向了谢昀晞。

  即使是谢伯生出面,对方依旧表示没有私了可能。一旦谢昀晞进去,一定会让他永远在监狱里出不来。

  那可是谢伯生法律意义上的独子。

  那时候,他们都庆幸,还好留了个关越。

  饶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谢夫人,在得知这件事后,百般情绪里泡了一圈,没来得及震怒也要感慨,还好留了个关越。天无绝人之路,留下了个完美符合身份的,可以塑造的替代品嫌疑人。

  被带走的那天,命运将关越悬上钢丝,却让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从小就没被受到一点期待,连活着都是累赘的孩子,活到那时突然发挥了价值的最大化。

  而这么简单的故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呢?是关楚,是他的母亲关楚。

  谢云暄凝视着关楚的睡容,大概是电休克的效果还没过,心里异常的平和。他打着吊脖,没康复好的骨头在打斗中二次错位,黑色的高领毛线遮住了他身上的淤青。其实他没必要遮,也不会有人对他的痕迹感兴趣,至少每天只清醒几个小时的关楚不会。

  他只是觉得,自己打量的这一幕很有意思。关楚估计曾在幼时无数次注视着睡着的自己,想着要掐死他又下不了手。现在境况翻转,注视的人成了自己。谢云暄抬起手,堪堪停在她的呼吸机面罩上。仪器有规律地滴滴作响,关楚的发丝滑落,就像是感应到了而眉眼微动。

  “开玩笑的。”

  谢云暄嘴角一松,好似自嘲般扯出一个笑,手指轻轻点了点说:“你死了又能怎么样,我可不希望你这么轻易就死掉。”

  他早就看过关楚的用药病例,谢伯生对自己做的,并不比对关楚施加的少。感同身受却无法共情,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悲。她是害怕了吗?她本来就是个胆小鬼。谢云暄了然,本来就不是在期待中被降生的孩子,就算是被当作交换被抛弃也好。

  关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可笑模样,以至于没有挽回的地步,与其说是一天天累积恶化下去的,不如说是疾速破裂的。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在关越遭遇接二连三的谋杀时并未消亡殆尽,对羽翼未丰的孩童来说,关楚身边依旧是唯一的容身之地。他仍旧对这个占据自己母亲地位的女人抱有一丝侥幸,因为即使关楚就是对他抱有杀意,也不会一遍又一遍折磨他。而在关越逐渐长大之后,也大抵明白,关楚不该是恨意的源头。

  这点仁慈源自从生命伊始就诞生的意义,在活着的每一天里都从未停止过缠绕他,他又怎么才能凭借薄薄厚度的十六年就摆脱掉呢?于是在他被从病院接走,见到谢伯生时,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我妈呢?”

  想来当时谢伯生的表情其实相当耐人寻味,就像是故意表现给他看般从惊诧流转到暗藏的笑意,开始就给他亮了答案:

  “是你妈同意我将你带过来的。”

  但关越没信。

  其实他知道这话有可能是真的,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关楚就是想让他死,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他可悲地执着于相信这一点,执着于这个比较级,执着于那个占着自己的母亲头衔的人要好过面前的男人。所以他当时一厢情愿地想,既然他都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自然也能对关楚屈打成招,关楚也能也被威胁了。

  而关楚只有自己。

  药物的效力钳制着他的感情,关越强撑着自己的倔犟,不置可否:

  “我有条件。”

  谢伯生对他试图对自己谈判的行径相当好奇:“你提。”

  “既然你认为我能做成这件事,就说明我有这个价值。”

  “啊,是应该给你。”

  谢伯生气质温和,他并不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也没有商人的铜臭味和奸诈。修长的身形,宽松简约的衣衫,好涵养得仿佛出自的大学教授。或许就是这副样子蛊惑了关楚,他还在继续不遗余力地对着关越循循善诱:

  “那你想要什么?”

  动听得仿若父亲询问孩子想要什么礼物。如若不是关越亲眼见过他将关楚压在身下折磨,或是被他亲手关进精神病院强行接受电休克治疗,兴许就要信了。

  但在没有改变能力的情况下提前知道了真相,除了平添恐惧以外别无它用。

  汗水慢慢从耳廓后滑下,堆进关越湿透的领口内,时间仿佛被调慢,他不自觉攥紧掌心,可即使指甲掐进掌心仍旧觉得空空如也。

  他要什么?他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东西?下意识地,他将自己的履历翻来覆去,最终翻回到了第一页写着的关楚。

  半晌,他才喃喃道:

  “...钱。”

  这样的台词好熟悉。

  ——“老师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人是能够被买下的。关越是这样的觉得的,因为他就把自己的人生当作砝码,放在天平上等待交易。

  谢伯生笑容未减:“想要多少?”

  关越攥着自己的膝盖,一阵失语。一时间脑子里好像有很多顾虑,但组织起来语言磕巴又颠三倒四:“不管要多少......这只是你的口头承诺。”

  “你是怕我糊弄你。”谢伯生对自己身边的人摆摆手:

  “去叫律师。”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是商人在和自己的商品谈判。

  “我会让律师草拟一份文件。”谢伯生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慢慢考虑你想要多少...你对金钱有概念吗?”

  关越定定地看着谢伯生,就像是鱼缸里摇曳摆尾的金鱼瞧着外面的广阔世界。他未曾对未来有过丈量,却让他在几分钟之内给自己的人生定价。

  “如果说不出来具体数目,可以说说你想要的东西。”谢伯生斜靠在座椅里,双手自在地比划道:“比如说帮你赡养你妈妈,在你出狱后,保障你们今后的生活衣食无忧...”

  ...这样的台词。

  ——“如果老师不会估值,或者对数字没概念,我老师给一个建议,可以用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价代换。比如,我现在帮你还清母亲的债、照顾你父亲的下半辈子直到烧成灰,还有你妹妹直到经济独立前的生活费,外加一套房产,面积按你目前最大的偿债能力来算,这些,够吗?”

  不堪地长大,于是耳濡目染,学来的都是一些不堪的东西。或许谢云暄直到今天都在重蹈覆辙。

  老师选择了拒绝,但是十六岁的关越没有选择。

  关越打断他:“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吗?”

  “想要什么,那取决于你的价值。”谢伯生原封不动地将他的话还了回去,微笑道:“你现在还未成年,进去蹲几年,就可以拥有一辈子花不完钱;但要是按照你现在的成长轨迹,一辈子庸庸碌碌也不会有这样的捷径,你赚了,知道吗?”

  他赚了。关越重复一遍,在心底哑笑,张口,像是出神般说道:

  “...不是我值多少钱,是你儿子值多少钱。”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句话巧妙地一语双关了,但又与事实相去甚远。谢伯生一时间没有及时接话,桌角的倒流香如瀑布般倾斜而下,袅袅升烟,他半天才说:

  “我可以给你这么多,甚至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再抬眼时,关越和谢伯生的视线相撞,男人终于脱下了他伪装的皮囊,那双眼里一如从前,是他儿时曾在门缝里见过的,浓到翻涌的阴冷和算计。

  “出狱后你就回到家里边来吧,待在你哥哥身边。”谢伯生看着他说:“你既然开了天价,我也不喜欢亏本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也太浪费了不是吗?或许以后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这次轮到关越沉默了一长串,很久后他才低下头,近乎孤注一掷地说:

  “好。”

  谢伯生恢复了从容:“再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拳头再一次攥紧,这次关越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要的,能够抓住的东西,福至心灵,他对谢伯生说:“我要我妈...不用躲躲藏藏地活着...”

  “我要你...从此以后放过她,让她能够自由。”

  当时他为什么看不出谢伯生眼里的嘲讽,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英勇的决定呢?

  但谢伯生没有再提醒他了,只是告诉他:“你不要后悔。”

  这就是他与谢伯生的交易,也是关楚在之后吼着对他问:“他不是承认你了吗?”的缘由。

  然而他如自我感动般的付出,所换来的结果是在法庭上看到女人无悲无悯地坐在证人席。

  对关越来说,难以逾越的不是站在法庭上的那几个小时,而是看到女人在证人席发言的那一刻。她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却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作证过往的那些不良品行皆属事实。

  “我妈呢?”

  就在他的眼前。

  你想对我说的话只有那些吗?只有我是个恶劣的坏孩子吗?

  他一次次试图弄清自己的感情,选择最懂事最理性的道路,偏偏有人一次次将他整理好的毁坏,用刀逼着他一路孑然。

  胸口猛然有下坠的失重感,他做好准备的,只有因为电休克而短暂障碍的情感,却没人有预先打招呼,会从此摘取那块他曾一直固守的区域。

  的确,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装作被害者的关楚不会折磨他的身体。

  关楚凌迟剜却的是他的心。

  谢云暄曾经最大的愿望为关楚而许,在闭庭的那一刻,他重新为自己许了一个愿望,不会受他人摆布,不会被背叛愿望:

  他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没办法相信就不去相信,单向也没关系,他只需要对方可以全心全意依赖自己,完完全全受自己掌控。

  那就够了。

  谢云暄走出病院,虽是冬天,但天气好得不像话,柔暖的日光落在每一寸土地上,温热着冰凉的四肢,让他短暂地觉得回春。

  即使是不希望关楚不要轻易死掉,然而她本身求生意识就不强,身体又弱,从医生这次通知的结果来看,估计是很难度过这次的危险期了。

  按常理来说,这几天家属应该在医院寸步不离,然而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事端,再加上又被迫回顾一遍血淋淋又陈旧的往事,谢云暄直接失去耐心,他想自己应该也很难被算作家属,无谓地想如果真的这样发展就算了,于是在医生陈述一半就转身离开。

  可这种带有报复性的行为却没给他带来一丝缓解,反倒让他更觉得身心俱疲。

  他坐上车,司机等候多时,随着车门咔哒一声关上,询问他:

  “要去哪?”

  该去哪呢?即使是想要逃离令人烦恼的尴尬处境,也无处可去,找不到可以喘息的空隙。

  医院门口来来往往最热闹,带着孩子看病的妈妈,带着老人看病的子女,陪伴爱人检查的伴侣,谢云暄望着窗外的熙攘人流,靠在后座上有些出神道:

  “去菖...”

  那是展禹宁家的地址,谢云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为什么说要去展禹宁家?

  他话没说完,司机不由得问得更仔细一些:

  “菖蒲路?是展先生的家吗?”

  医院门口不得停车,有保安试图过来沟通,司机不得不往别处先开一截。汽车启动后空处位置,谢云暄眼见一个男人推着轮椅将另一个男人往坡上送。轮椅上的男人都很年轻,看着像是大学生,就是腿打着石膏也不老实,还在说着逗笑的话,惹得推轮椅的男人一边抱怨嫌弃,一边又任劳任怨地将他搬过台阶。

  看起来很要好,就像他曾经和展禹宁来过的一样。

  在外人眼里他们也看起来是这样吗?

  谢云暄和展禹宁来过不少次医院,无论是照顾可怜巴巴的展禹宁,还是用受伤把展禹宁拴在自己身边,那些感觉都不差。他至今都记得那天,当他在把病倒的展禹宁从公寓里抱出来时,曾觉得这种只有自己能找到的感觉充满了病态的满足,明明他们谁也没想要对方。

  如果换做往日他并不会多想,只是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十六岁时没人能像这样找到自己吗?他抱起来的到底是展禹宁,还是那个没被填补的遗憾。

  ——“老师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如果老师不会估值...”

  ——“我可是买一赔三啊。”

  那些他对老师说出的话。当他坏心眼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是在期望老师就此答应他,还是在暗自期望老师能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如果你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就好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展禹宁放在与自己曾经相仿的处境上,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做出选择。可事实是,展禹宁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人,而他越是接近自己想要的,越是发现自己接近谢伯生曾经站在的位置,越是能在梦回午夜发现,自己变成了最不愿意面对的模样。

  司机再一次问道:“要去哪?”

  他期待的还如开始那般单纯吗?他又渴望从这段由自己构筑的关系里获得什么?

  “是去展先生家吗?”

  “不,不去那。”

  谢云暄靠在车窗上道:

  “去三号线的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