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他与黏人精>第47章 死亡距离

每个人至少藏匿着一个故事。

或大或小,或悲情的、厌恶的,或欢喜的、滑稽的,又或是别的什么带着情绪故事。

没有人去刻意搜寻或有意考证木姐有什么故事,但宋初初以及旁的受过她小恩小惠的人,或者与她之间有什么关联的人大抵都知道一点内情。

她从不提及自己的家庭,想来并不是一件什么幸事。

她那个冷血自私的丈夫,旁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厌烦暴躁情绪的丈夫,想来并不会让她感觉到幸福。

她那个深爱的调皮的恨铁不成钢的儿子,口误遮掩天性恶意不愿亲近她的儿子,想来也并没有让她心安。

几人才来了一会陆续又有几个朋友过来看望,除去平日里的两个朋友,咖啡厅里也有两个员工来了。

呆了没多久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人劝走。

扛着病体,木姐在拒绝他们的关心,隐隐有抗拒的痕迹。

“你们不要太担心我,没什么的,回去吧。”

几个人陆续离开,言最不肯走。

宋初初:“姐,不要逞强,也不要赶我们,你需要有人陪着。”

木姐依然执拗。

经历本在一旁无言,趁着宋初初出去打热水出声劝慰。

“你要让在乎你的人帮助你,这才是为他们好。”

木姐惨白着脸看向他,并不做声。

“不用强撑,生病了就安心的接受关心和帮助。”

木姐闻言垂眸别开脸。

活了半辈子,倒是让一个小辈反过来劝慰她。

因为临走时问了主治医生木姐的情况,晚上回去时言最情绪有些低沉,不时地呆愣,一副失魂的模样。

经历自然能看出他的难受,但他这次没有立刻去哄。

而是问他,“你想自己呆一会吗。”

言最缓慢点点头,在经历起身时拉住他的衣角。

“一小会”

他明白他的意思。

“好,我等你。”

经历去厨房准备了一些食材处理,一天下来言最并没有吃多少东西。

言最一个人去了阳台懒人沙发上赖了很久。

这里好像成了他发呆的专属地。

神色空洞的望着窗外枝桠,显得有些落寞。

主治医生说,木姐情况非常不好,发现太晚又突发状况出现了脑部的转移。

大概率活不过三年。

若是情况差些或再有什么意外,恐怕两年也难抗。

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此前死亡不过是一个能看见的词汇,忽然变成了现实里活生生的具象的活物。

犹如一个巨兽慢吞吞走向人,你知道它冲谁而来知道它有多残暴,却拦不住、跑不了。

徒生无力。

言最当然知道没有人会永远活着,可真正出现在身边时才知道它的可怕。

接受死亡这件事是很难的。

无论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身边人身上。

死亡意味着永远消失,什么都不会留下。

多可怕。

世界为什么要规定的这么乱七八糟,为什么人一定要死亡。

木姐那样好的的人。

凭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

然而事实已是事实,只能被动接受也容不得他如何想不通了。

世界之于人,就像是站在一个程序里,都被本就既定好的规则和预设的路线所圈定,无力抗争受制于命运。

然而这命运,从来不论公道。

当客厅里亮起一盏昏黄的灯,远远映到阳台上留下微弱的光亮。

言最转动僵硬的头回头看过来。

经历就站在客厅隔着距离静静看着他。

言最强行扯出一抹笑,抬手轻唤。“哥”

微弱的声音经历没有听到,看他回神迈步走向他,在他站起身时牵过他的手。

“有没有饿,我做了晚餐。”

言最心尖一颤,轻身抱住他。

“谢谢哥”

经历轻吻他额头,犹如羽毛划过,“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坐到餐桌上,言最安安静静的吃着腊肉饭,心情不好但胃口着实不减。

经历不常晚上加餐,只看着他吃,等他吃完放下勺子时对他轻声开口。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来,你要慢慢接受。”

“我知道的”言最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

经历错开目光,起身把碗筷收拾了。

言最的话没能问出口。

他从前是怎么面对死亡呢。

他猛然想起什么,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没有问。

回房间时瞧见床头插着鲜红的玫瑰,在温和格调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这花不应景,心情不佳难以有什么情绪来表现。

“哥,你订花了啊”

“嗯,以后都会有。”

言最应声对此没有太在意,也无暇顾及这突如其来的花里有多少深意。

循着双方错过的细节,此后的心意并不明确以至于有了偏差。

——

这世上很多事都让人怀疑掌控凡间命格的神居心叵测。

两个月后木姐的病并不顺利,非但没能出院在家休养治疗,反而病的更重了。

这段时间的投喂与照看,木姐本养的好些的身体突然更垮了。

瘦弱的不见人形,皮包着骨,骨突出着血管,面色青黑蜡黄,人加速衰老了将近二十岁。

有时候身上疼的动弹不得,还要借助轮椅实现移动。

这期间她请的护工换了四个,最后这个还是因为给的钱多才堪堪留下。

“我常以为我还年轻,同你们这些二十多岁的孩子在一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次生病,才恍然自己都四十多岁了,死这件事本来离我也不算很远。”

这话说的原是打趣,宋初初与言最并没有听出言外意。

经历却明了。

她想求死。

经历默不作声的瞧瞧观察着她的情况,幸而她对于这念头并不强烈,而且很快便抛去。

很快发生了一件事,使她对此念头重新涌上心头。

一个周末一如往常般抽出时间来到医院看望木姐,撞见她那个对她不闻不问的丈夫带着儿子来到病房。

这期间这对父子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错开言最两人没撞见过他们。

那个男人属实算不上周正,嘴唇有些突,眼睛里带着狡诈与算计与那隆起的啤酒肚,不难看出平日的性子。

他身边是他们的儿子,今年七岁,躲在他后边带着惊讶看向病床上陌生的皮包骨的女人。

“那是我妈?”他不确定的问。

“嗯。”男人看向病恹恹憔悴的女人,嫌恶的眼神毫不避讳。

这孩子皱着脸不愿意上前,刺痛了病床上的女人。

孩子慢悠悠的串到病床前嚅嗫着:“妈,你咋成这样啦?丑死了,还有你身上这味也太难闻了。”

木姐僵硬着脸露出慈爱的笑来,并不回答他轻率的话,许久不见想念的紧关切地询问着。

“在家有没有听话,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妈妈?怎么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孩子瘪瘪嘴,说了那么多话却只听见了学习这一句。

“你都这样了还管我,我天天打游戏怎么啦,我就是不听话,我才不想你,没你就没人管着我我可自在的很。”

木姐脸色煞白,却还是忍住了嘴边训斥的话,撑着剧痛坐起来拉住他的手。

“游戏当然可以玩,就是不要忘记吃饭。等妈妈好些了我回去给你做红烧肉吃好不好,妈妈知道你最喜欢吃红烧了。”

孩子猛地退一步一下子就甩开了她的手,轻蔑的冷哼一声。

“才不要你给我做,张阿姨做饭比你好吃多了,等你死了张阿姨就是我的新妈妈!”

木姐忍住颤抖的手臂,握着拳头收缩呼吸,毛孔战栗带动胳膊上的清晰的针眼都要胀大一圈。

“这话谁教你你说的,是不是你爸?!是不是他?!”

她死盯着一旁不愿走近的男人,眼中的红生生要瞪出来蔓延整个眼圈。

言最气的正想上前,被经历拉住摇摇头提醒。

“家事。”

言最当然知道这是他们的家事,却实在忍不住心头怒火。

终于还是别过脸没有上前。

门口不愿走近的男人不情不愿的迈着步子走上前甩下一份文件来。

那态度好像这两步都委屈了自己似的。

文件上清楚明晰的写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

其中的财产分配可谓之用恶毒来形容。

在明里暗里克扣各种夫妻共同财产据为己有时,还把这半年以来的医药费、化疗费、住院费、诊察费以及护工费各种杂七杂八的花销归为个人财产花销。

“滚!你给我滚出去!”

木姐抄起病床前的水果不管不顾的砸过去。

“离婚!你想离就离是吗!当然要离婚!那得是我愿意什么时候离,想怎么离才行!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死了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恶心!你给我滚!”

到后来的话早已声嘶力竭。

男人指着她与她对骂,想上手被言最和经历拦住了。

随后拉着儿子骂骂咧咧的离开。

病房里靠门口的病床上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拉着陪同的老伴频频哀叹。

“造孽,真是造孽啊,都是造孽啊!”

一时间病房里忽然静下来。

床位旁边是空着的,最里边靠窗病床上有个木讷的中年男人,看过闹剧默默把视线移回窗外。

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木姐摊在病床上大哭。

她哭的太过崩溃,以至于言最与经历甚至不敢轻易上前安慰。

此后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谷,后来几经辗转木姐还是离婚了。

因为财产纠纷咖啡厅关了门,木姐没能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

是的,哪怕儿子同他父亲一样冷血,她仍在有限生命中尽力争取了他的抚养权,纵使结果没能如愿。

她想。

某天他长大了,想起童年的事,或许会想起他的妈妈,想起他那个亲生的短命的妈妈。

再后来离婚后她像是看开了,积极接受治疗,精神气恢复了很多,笑容也偶尔能挂在脸上。

按道理来说这样做法本该有奇迹发生不是吗。

可惜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因为它太过珍稀。

两年后的春天,木姐在夜间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的一生也就此画上句号。

仿佛放下重担,熬过的不能熬过的苦、度过的不能度过的曾经、操劳的不能操劳的身心,微笑着静悄悄急匆匆的与世界道了别。

这且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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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断更一时爽,可恶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