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香国土面积并不大,不管是人口还是物产都比不得永安,所以他们的战术,多是骚扰周边。就像苍蝇,打不死又轰不走,最大的能为就是扰得你不得安宁。

  近来他们劫掠海上渔船以及周边的小渔村便是这般,抢了就跑,再加之夜里海上会起大雾,等永安的水军追过来的时候,那帮海冦早便没影儿了。偏偏那群茜香人厚颜无耻惯了的,每每沈东珠派人问责的时候,他们都不认。

  没抓到证据,永安水军便只能疲于奔命。在文湙到来之前,沈东珠从来都不知还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他们追不上海冦这个问题。

  文湙指尖点着一片小岛群,对沈东珠道:“我们之所以隐忍多年,不过是长途行军于我军不利。而这里,用我们新造的战船,两天左右便可抵达,到达茜香也不过是一昼夜。夜里海上的确视线不好,以致我们多次追击从未有过结果。但同样的,我们若是在追击过程中改变航向,往东北方向走,他们同样是看不到的。我们只要伏兵于此,等屯了足够的船只人数,便可一举拿下茜香。”

  这一片小岛位于永安与茜香之间,因其地理位置不大好,素来荒无人烟。又因其外貌极似骏马,因此名海马岛。

  这计划听着简单,沈东珠却依旧又疑问:“虽说奸细已经没有了,但若是茜香再次出兵骚扰,难免会经过这一片,若是叫他们发觉了,届时我们又人手不足,岂不是要吃亏。”

  文湙却没他这个担心,依旧信心满满:“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经过这里的。”

  私语片刻,沈东珠便欣然接受了这一策略,继而专心与他安排起人手调配的问题来。

  而在茜香,有人在讨论同样的问题。

  吉尔刚从王上那里回来,便极是高兴地找他的好朋友兼军师分享这个好消息:“还好本将军听了你的话,将我们的人放到了沈东珠将军那里,不然若是像罗亚那个蠢货那样,如今可就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回来了。自打罗亚丢了他的线人之后,这已经是第四次被王上骂了。你知道吗,刚刚咱们的人又传了消息回来,说沈东珠把他们新来的侯爵腿打断了,那侯爵正要他们的皇帝派人召沈东珠回去治罪呢!”

  最近从福州传回来的消息,一直是沈东珠和文湙不和,两人经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这次情况更严重了,从情报来看,永安怕是要阵前换将了。

  此好友兼军师叫仇坤,闻言不由笑道:“那这可真是个好机会,阵前换将,是他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将军不想做点儿什么?”

  “哈哈!哪里会不想,刚才昆达将军也在,他和王上的看法都是要抓住这个好机会。我这正是要与你商量一番,明天拿什么对策去与王上交差。”

  昆达,自打他十几年前在通州犯下那一场滔天血案之后,便一直被茜香人尊为英雄。虽说之前畏于永安威压,一直声称此人在回国途中坠海身亡,但此人一直便如神祗般活着。

  然而仇坤听到此人名字,面色便有些不大好。吉尔劝他道:“你还与昆达将军置气呢,实在是你的名字取得不大好,就和他有仇似的,他这才老针对你的。我早叫你改了的,你偏偏不听,不然以你的才能,至于一直给我当助手么!”

  仇坤垂下眼睛:“我也是个男子,若是因为怕得罪他便要去改了我原本的名字,那我还算什么男人。便是日后我做到比他更好,也永远要因为这件事被他压一头。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是不好,只要将军你这次能成功摘下永安这颗胜利的果实,那你便是更大的英雄,他还敢再逼着我改名吗?”

  听了他的话,吉尔只好得意又含蓄地笑笑,继而与他商量起正事来。

  仇坤展开一张地图:“我们每次进攻永安,都因为怕被发现,都是一小波人马过去,以至于永远都只能去一些小村庄。有时候他们实在太穷了,都抵不上我们来回花费的功夫。您看看这座名叫兴安的小岛,正好位于永安西北方向上,距离福州城不过一天路程。若是我们甩脱永安追兵之后,并不像往日那般回城,而是将兵力蓄积在这里。等到等里的线报一说沈东珠走了,我们便可趁他们军心不稳大局进攻。这座城里的珠宝,可不是那些小村落能比的。”

  吉尔简直听得整个人都要发光了,兴奋道:“听线报上说,他们皇帝派来押沈东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不到半个月就能到达福州,我们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蓄积足够的人马。”

  茜香每次派来偷袭的船多是轻便的沧船,十来艘,搭乘的人数

  不过五百人。

  仇坤笑道:“我们袭击福州周围的人数是五百,不代表我们从这里出发的人数只能是五百啊。”

  吉尔恍然大悟,他们可以提前将人藏到兴安岛上,如此一来,不仅人数可达到要求,他们甚至可以提前藏匿一些大型战舰,如此一来这些人的安全也有了很好的保证。

  两人相视而笑,皆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吉尔将这一战略上报王上,果然得到了极大地赞许,并且因为策略是他的,此次战事定然由他主持。不过十几天,他便陆续派出了七八批队伍,加起来快三万人。这些人要拿下永安自然不够,或者说,以茜香的实力,他们也从未想过能单独拿下永安,但是趁敌人不备,奇袭福州城还是做得到的。

  他本人在最后一批去往永安的战船上,临走之前还与他的好友告别:“我一定会带着我们的荣耀和财宝回来的。”

  昆达也微笑点头:“嗯,祝你一举成功。”

  吉尔背着风看岸边欢送的同胞们和好友,心中充满了斗志,这股斗志,一直持续到了兴安岛上。而且不过两天,城里的线人便传来了消息,沈东珠已经被关押了,五日后便要被押回王都治罪。

  吉尔便决定,这几日便不再有任何动作,专心致志,酝酿一场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但是暴风雨来得却比他计划的要来得早,且更要猛烈。

  他们在这岛上待了半个多月,永安人也想不到来这座荒岛上查看,再加上他自己也一直派巡逻船盯着,并无行踪暴露的迹象。所以这几天,他心下便放松了起来。就在他计划行动的前一天,他下令士卒好好休息,以备明日突袭福州城。

  可他们并没等来天亮,半夜里,突然听到了炮火声。吉尔惊得魂飞魄散,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他的亲兵哭着跑进来报告:“将军不好了,永安人杀过来了。”

  吉尔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他们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啊,就是突然过来了,好多人,我们快跑吧。”

  “废物,”吉尔一把丢开亲兵,大步迈出去,这时候外面已经乱了套。好容易将人震慑下来,吉尔下了一连串命令:“去接应船上的兄弟,来就来了,我们打回去就是了。永安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有最好的船和最强的武士,用我们的火炮打回去。”

  “可是将军,我们的船已经叫永安人凿沉了啊。”

  若说刚才吉尔还能站稳,这会儿可真是摇摇欲坠了,他拉过身边的副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们怎么没察觉到。”

  副将也是一脸惨白:“不知道,我们准备反击的时候,便发现船已经进水了,而且连炮筒都哑了。”

  完了,这下子可真是完了,吉尔呆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他终究是一国战将,既然已经跑不了,能杀一个算一个。可是当吉尔透过火光望向永安水军的方向,他惊恐地发现,指挥船上熟悉的背影,不是传说中已经被关起来的沈东珠是谁?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他得到的情报是假的,来不及想永安人为什么知道他们藏身的地点,也来不及想永安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凿了他的战船。

  他看到从他颈项中飚出来的鲜血,那是和永安懦夫的血一个颜色的。同时他也看得到,漆黑的天空被火光点亮,他想,茜香的夜,恐怕和这里一样黑吧。

  而文湙这边,自然一切照他计划的发展。茜香原本军备便不如永安,此时一半人都叫吉尔带走了,留守的人又毫无防备,此时简直不堪一击。

  文湙抬手,一箭射向对面船上举刀砍向自己属下地茜香人,面上毫无表情。他想,人真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当面对敌人时,心中一丝怜悯都不会有。

  他只记得,这些人曾为自己父亲和同胞的死或得意洋洋,或欢欣鼓舞。甚至,他们一直在酝酿着另一场虐杀。那么,他们在他的眼里,便也没了活下去的必要了。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些人的命比不上那日几个老翁带着皱纹的笑脸。

  酣战过后,水里飘得是尸体和烧焦的木板,文湙却完全没有留下来再看的心情,因为岸上有人在等他。

  仇坤,或者说是徐泽焕笑着挥手,看着多年不见的好友从甲板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辛苦你了。”

  却是异口同声,两人一愣,随即大笑。

  文湙道:“这么多年多亏了你在这里,不然我还真是两眼一抹黑。这次若不是你,计划也没这么顺利,就算我们侥幸成功,也定当损失

  惨重。我已经向陛下提了你,等回朝,定然要给你论功的。而且对于徐将军,朝廷定当另有嘉奖。”

  当年徐元鼎的自刎,被当时的朝廷视为一大污点,先帝一直不敢将此事公诸于众。

  提到父亲,徐泽焕眼角也有些泛红:“怕是父亲在天之灵,会怪我任性妄为。”

  “不会的,”文湙扶住他的肩膀:“徐将军一生的意向都是保家卫国,这一战之后,茜香起码百年内再无进犯我永安的能力。他当年没做到的事儿,你替他做到了,他定当以你为荣。”

  徐泽焕捶了文湙肩膀一下:“能不能保证一百年的平安,可不是由你我这会儿说得算的。快走吧,正事儿还没办完,王室我已经叫人看住了,就等你去了。”

  断壁残垣之中,这两人却谈笑风生,一路往他们王庭走去。

  文湙还笑道:“还好结束得早,明年你正好能参加我的婚礼了。我跟你说,我媳妇儿可好看了,但是你不能看。”引来光棍儿徐泽焕一阵好骂。

  但是他们最先见的却不是王室,而是昆达。

  昆达没有被捆着,被捆着的是一百多个茜香平民,有老有小,一如当年通州城下的永安人。徐泽焕手持长刀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转头对昆达说:“昆达将军,听说你当年便是通过这种方式成了国家的英雄的,你说我现在马上就要回去了,要不要也跟你学学,说不定也能成为英雄呢。”

  刀下的人摇摇欲坠,昆达目眦尽裂:“杀你们同胞的人是我,你们冲我来就好了,放开他们。你们不是一直最讲仁义的吗,你们的皇帝如果知道你们斩杀平民,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哈哈哈,”文湙笑得不可自抑:“什么时候,我们的皇帝陛下成了你们茜香人的保护神了?”

  昆达抬眼看向文湙:“我知道,你们一直鄙夷唾弃我的行为,也一直认为我们茜香是不开化的野人。但是如果你们今天也这么做了,那你们与我有什么分别。”

  “你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文湙站起来:“但是你看看他们的眼睛,就算这些眼睛啊,日夜盯着我们的血肉,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一口,你叫我就这么放过他们?”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了个坏榜样。”昆达干脆跪了下来,对着文湙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只要我死了,他们就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请你赐死我。”

  “将军,不要!”下面一片鬼哭狼嚎,文湙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看到下面这些眼睛没,就是这样的眼睛,日夜盯着我们永安人的血肉,随时准备冲上去咬下一口来。昆达,你自然是要死的,但这些人,绝不可能再居于我们永安身侧。”

  文湙说完也不再管剩下的事,径自去处理别的事了,这个人的命是徐泽焕的。

  景仁九年,安定侯岑文湙并定远将军沈东珠、威远伯徐泽焕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对永安虎视眈眈近百年的茜香。其王室及战犯皆押入永安待审,平民则予以船只,责令永居远海,不得返回。

  从此,世上再无茜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