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湙离京前,特意亲自将黛玉送去了荣国府,请贾母帮着照看两个月。

  于是山水有相逢,黛玉又回了荣国府暂住,不过因为贾宝玉和史湘云夫妇还住在怡红院,黛玉便不去园子里和姐妹们顽了。文湙另请贾母在她近前找了个院子,并小厨房等一应物件都备好,采买的也都是自家带的。

  这回的寄住,可真就是住着而已了。一应生活起居,与在家并无二致。听说文湙过来与贾母谈的时候,是给了银钱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黛玉上到身边伺候的,下至屋里摆设的,全是自带的。甚至连园子里巡夜的婆子都是自家的——文湙不放心贾家人。

  黛玉本说不过住一两个月,不必麻烦,可文湙却吩咐道:“我不在京这两个月,你便在这里好生待着,除了宫里相召,其余宴会一概不要参加。如此一来,若是不经点儿心,哪里能住得舒坦。”

  他这一举动,不说许多外人不能理解,这两家不是说不大相合吗?就是黛玉也不大明白,就算是不放心她一人在家,也大可以搬去族长家里住着,岂不比荣国府来得相宜?

  但文湙不过略有深意一笑:“待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果然,文湙走后没几日,便有镇国公府的帖子来了,说是老夫人大寿,请黛玉过去玩儿一天。

  要知道,四王八公里头的,之前可大都是围着忠顺王转的。文湙在京时从未有过一日的往来,如今他出京了倒是想起请黛玉来了,就是拿脚都能想到不安好心。

  不过让贾母找理由给推了,说是好容易接外孙女儿来住两日,可是舍不得轻易离了她。

  此时黛玉方豁然开朗:“真是什么都叫哥哥想到了,此时我若是住在伯娘那里,以青玉哥七品翰林的位子,伯娘可拦不下这帖子。顾家与徐家同这些人都没什么往来,我偏偏又是晚辈,自个儿拒了不免叫人说猖狂。如今在外祖母这儿,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紫鹃也笑道:“那可不,那些子小人,大爷在家时不敢使坏,他一出京就不老实了。这样没有心胸的人家,姑娘要是真去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委屈呢,即便大爷回来出了这口气,那姑娘的委屈也是找不回来的。好在大爷机智,我们如今在

  这里住着,但凡起居用度不费人家一点儿心,姑娘每日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便好了。我听小武哥说,他们都在离这儿不远处找了宅子住下来,有一点儿事儿,走两步就能过来。小武哥还说了,咱们在这府里安心住着,要什么打发人去和他说一声便是了。”

  黛玉“噗嗤”一笑:“你小武哥还说什么了?”

  紫鹃脸上一红,小武这小子,惯会献殷勤,早便笼络好了紫鹃的老子娘,去年年根儿他俩就定下亲事了。适才说的那些事儿,文湙走前自然是与黛玉交代好了的,小武再与紫鹃叨叨一遍,自然是特意说与她听的。

  她心下羞恼,便不欲再多言,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这次黛玉重进荣国府,要说奇的,还数新上任的宝二奶奶史湘云了。这姑娘,往日总爱黏在薛宝钗边儿上,“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如今却像是叫太上老君塞到炼丹炉里过了一回,也长了对儿火眼金睛,也能看出来“这原就不是一个好人”。

  她改黏着黛玉了,在此前还与黛玉赔了不是:“往日我总说姐姐不是,如今看来,姐姐才算是真正大方得体的人了。我原先那样得罪你,你也不曾同我计较,还总错把歹意当好心,总惹姐姐生气。”

  这一番剖白,黛玉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先前文湙施压保龄侯,硬把史湘云送去金陵住了一年多,光这个两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的。

  再说了,这荣国府如今就和个筛子似的,惊蛰略费点儿功夫,便将如今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史湘云与贾宝玉的婚事,本就来得不正当,她两个叔叔虽说不克扣她,也不会掏出老底去给她置办嫁妆。以史家如今的情况,史湘云的嫁妆就可想而知了,听说送嫁妆那日,王夫人的脸上,就没晴过。

  进了门儿后,就更不得了了。不说她,哪个姑娘容得下丈夫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婚前不觉得,可如今确实看贾宝玉屋里的谁都不大称心,晴雯自来是个暴脾气,可哪有丫鬟犟得过主子的,如今便是连屋子都进不去了。就连她往日向来要好的袭人都叫她寻了几次不是,更不说麝月秋纹等了。

  至于薛宝钗就更不必说,自打贾宝玉认真读书以来,她便愈发用心侍奉起王夫人来。可不料世事不如人

  意,竟是叫史湘云钻了空子。可论起讨好王夫人的手段来,十个史湘云捆一块儿也不是薛宝钗的对手。

  不仅如此,年后贾琏的案子便判了下来——流放岭南。消息传来,王熙凤更是肝肠寸断,对着一家子“见死不救”的,她也没了侍奉的心了,竟是对家事甩手不顾。如今,家务可还是由李纨、探春、薛宝钗三个来打理,史湘云这个正牌儿奶奶倒是被撂在一旁。

  如此一来,史湘云岂不是恨毒了薛宝钗。

  是以,对于她的示好,黛玉自来是视而不见的。

  好在这府上总有人是真心高兴黛玉来的,这便是惜春了。她的性子,自来不爱掺和这些污糟,往常便借着机会去找黛玉,如今可不更方便了。

  不仅如此,她时常还带着迎春过来,是以黛玉虽不得出门,好歹也能不闷着无聊了。

  不过这荣国府上,与黛玉不和的人也不少。不说别的,就薛家,薛蟠的死可以说是文湙一手炮制。虽然明白的人都会说一声“死有余辜”,但薛家母女显然不是明白人。

  自打薛蟠死后,他们这一房虽说是嫡长,却早已名存实亡。薛家八房,也不是个个儿都好相与的,要不是看在王子腾面上,每月账上的分红还不知有没有呢。是以,薛家母女如今的日子又很不好过。贾宝玉又娶了史湘云,以薛宝钗在京里的大名,年纪又不小了,怕是说什么都找不着称她心意的亲事了。

  如今,这母女俩还在梨香院住着,听闻黛玉来了,薛姨妈恨不能过来撕了她,只是叫薛宝钗生生拦住了。

  “妈妈,她如今已不同往日了,光我们,是报不了哥哥的仇的。”

  薛姨妈何偿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哭着道:“我的儿啊,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仇人就在眼跟前我却无能为力。昨儿晚上我还梦到你哥哥哭着向我喊冤,恨只恨自个儿没用,连儿子都保不住。”

  薛宝钗也哭,可她自有主意:“妈妈莫急,我们没法儿,但这里不是她林家,自有人能替我们出了这口气。”

  虽说按理,薛宝钗若是想去找同仇敌忾的人,王熙凤自当是首选。可文湙走前便派人与她打过招呼,上天有好生之德,贾琏此次欲陷害他,他尚能留着他的性

  命。可要是黛玉在她王熙凤手上受了半点儿委屈,那就莫怪他与个女人计较了。

  如此一来,王熙凤哪敢动黛玉半根手指头,不然怕是真要做寡妇了。况又是薛宝钗过来明里暗里地指使,她又不是个傻的。她不说没帮忙,甚至还当着王夫人地面问了一句:“我近日身子不大爽利,表妹家里可还有燕窝富裕?也不要好的,就你往日送与林妹妹的就很好了。”

  王夫人与薛宝钗听了这话,俱是面色一变。好在此事是老黄历了,薛家与林家早已不共戴天,要不然可不是薛宝钗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

  饶是这样,王夫人也很是冷落了薛宝钗几天。要知道,那会儿王夫人可是一心要聘了薛宝钗做儿媳妇的,却不料薛宝钗居然另有二心。

  这下,她也不觉得让她给儿子做妾委屈了,可见是菩萨有眼,看见了她心不诚不是。

  薛宝钗说服王夫人还有另一桩理由,如今的荣国府,早已是入不敷出。往日还有王熙凤肯拿嫁妆补贴些,现下贾琏一走,她那儿一个铜板都是命。王夫人又舍不得贴自己的,里里外外是越发艰难了。

  薛宝钗道:“光看那边丫鬟的穿戴,便知她家里的富裕的。可如今,亲舅舅家计艰难,却也不见他们伸出半点儿援手。如今好容易她来住着,若是姨妈再不想点儿办法,日后就坐看着别人吃肉,咱们闻香不成?”

  王夫人心下微动,只是拿不准主意:“你说得虽然有理,但他们愿意不孝,我们也不好伸手去要吧,这要是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姨妈是长辈,自是不能做这样掉份儿的事儿,可是我这里有好法子,能叫他们心甘情愿来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