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宿,第二日便派人往林家投了拜帖。

  文湙见了史鼎,倒是温文有礼,看着完全不像是这些日子卯着劲儿要史家好看的人。

  史鼎见人家脸色还好,便想先套个近乎:“从你母亲算,你我两家也算是亲戚了,我这里厚着脸皮称呼一声外甥。”

  又一脸歉意道:“家里管教无方,竟是叫云丫头说出那般不像的话,冒犯了外甥女儿,实在是叫我无颜来见啊。”

  自来熟的话文湙自然是不接的,直接道:“哦!难道史侯爷就是自知没脸,才不敢登门道歉的?”

  文湙自知要求并不过分,史湘云当着那些人的面轻贱了黛玉,他就要再当着那些人找补回来。可这史家,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让史夫人带着史湘云来道歉,又没叫史夫人自个儿赔不是,何至于还摆上了架子。

  显然,史鼎也没觉着人家一开始有多过分,那天在场的又没外人,道个歉本是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道:“若是早知道此事,就是舍了这老脸不要我也会上门给个交代,只是,唉!我也是昨日才知晓的此事啊。”

  说着就将他昨日如何从王子腾那儿知道消息,又如何审问史湘云的事说了。

  文湙听完后,也是一脸惊讶。

  货真价实,毫不作伪——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啊。

  早知如此,那我干嘛还等他三天,直接发作就好了嘛。

  “这也……”

  一时没找着形容词,文湙只好接着道:“即便是史大姑娘不说,荣国府老太太就没派个人来说一声?孩子在她的看护下出了事,她总得交代一声儿吧。”

  史鼎这才是真信了林文湙与贾家不和了,这样挑拨离间的事做起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并且立刻成功挑起了他的怒火,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那姑母,年轻时候还好,如今年纪大了便也越发昏聩。她自己府上的几个孩子都叫她惯得不像话,我本也不想叫云丫头跟着她。可她辈分高,硬要她过去,我们也是无法。”

  文湙却只微笑听着,并不说什么,不得不说,光明正大听着人家说贾母坏话,哪怕不能附和,感觉也还不错。

  史鼎接着道:“只是云丫

  头到底是我们史家的人,她既冒犯了府上,自当有我们来赔礼。外甥放心,我定当给你们个交代。”

  人家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叫自己捶了一通,确实有些可怜。但忙活了这么一遭,回报还是得要回来的的。

  “交代?我这些日子可是得罪史家得罪得不轻,您还肯给交代?”

  覆水难收,已经告发的案子自然不可能再翻回来。人家都察院又没冤枉他们,欠债还钱,左右都是迟早的事儿

  “看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诚心和我们家过不去,不过是护妹心切。我们家教女无妨,尝点儿苦头也是应该的。只是云丫头既然不愿意来赔礼,勉强她过来也是平白惹得外甥女儿不快。我已与内子商议了,过几日便送她回金陵老家,那里也还有几房族人在,倒也不怕她冷清了。”

  史鼎也没想着林家再能去疏通这两桩案子,只要他不再紧咬着不放,刑部和顺天府那里自然要好沟通些。

  就为这,给史湘云的惩罚可不轻。金陵虽好,到底比不得天子之都。那史湘云马上又是要议亲的年龄,这时候送回去,等同流放。

  文湙点点头,道:“金陵物华风宝,人杰地灵,着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受委屈的毕竟是舍妹,这事儿还得等她点头才好。”

  “那是自然。”

  史鼎虽说惊讶于文湙居然如此看重黛玉的意见,这毕竟是人家家事,不好由他置喙。

  送走了史鼎,文湙到内院来见黛玉,告诉她史鼎说的交代。

  黛玉果然也很是惊讶:“就这样将云丫头送走?她毕竟是先忠靖侯的遗孤,史家也不怕被人指摘么?”

  “妹妹你这就多虑了,史鼎这个人,别的才能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他家里虽有两个爵位,却并无实职。之前见王家还了欠国库的钱,便也跟着还,弄的家里紧巴巴的。不过他倒是令陛下另眼相看,准备给他个外任做做,也好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可这件事要是再闹下去,他谋的那官职恐怕也要鸡飞蛋打了。”

  “况且,那史大姑娘,放着自家叔叔婶婶不亲近,却跑去亲近个姑祖母。这样拎不清的姑娘,想必得罪的也不只你一个,如今送她去金陵,少不得还有别的人叫好呢。”

  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黛玉听

  得多了,便也能懂一二分。不过史湘云这次虽是过分,却也不至于受此重惩。史鼎不过是为了确保林家满意,以免妨碍自己的前程,才做这样的决定。

  虽是自己的颜面找了回来,却依然未展欢颜。

  黛玉皱眉道:“古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那忠靖侯为着自己的前程,能就这样舍了云丫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君子。这次哥哥开罪了他,会不会叫他记恨?”

  这个文湙就不好回她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现在看着繁荣昌盛,不过几年之后便会分崩离析,何惧之有。

  但不忍妹妹担忧,只笑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那史家要是没有为非作歹,我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他倒是想找咱们麻烦呢,不过我们向来行的端坐得正,怕他做什么。”

  黛玉虽觉得没这样简单,但她本就心底纯稚嫩,便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史家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收拾史湘云,任她如何哭闹都没用。甚至都没叫贾母知道,就将她强行送上了南下的船。

  而史鼎将史湘云送走没几天,刑部那边就出了结果。

  保龄侯史鼐虽确实派家奴强收秋粮,致使雇户无法过冬才闹事。不过他事后做出了适当补偿,因此朝廷对他的惩戒也不是太重。

  不过是由保龄侯变为了保龄伯。

  顺天府那边则是关了史盛几天后,判了史家赔偿若干,并打了史盛八十大板便放人了。

  他这个情节轻点儿,毕竟人还活着。

  事后新出炉的保龄伯史鼐对哥哥道:“那林家小子,也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疯狗,好不好的就咬我们史家一口,这口气我们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从他的角度看,他确实是没沾惹人家。冤有头债有主,有气也不能对着他撒。

  史鼎却道:“这小子虽狂妄,却也不是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你先沉住气,待我明日先去王家问问。”

  于是王子腾便又一次迎来了史侯爷,并且带了不少礼物。

  史鼎一脸愁容道:“这次多亏了世兄指点,我家才能渡过此次大难。不过我那日见安定侯时,却觉他好似不太愿意与我们亲近。又听闻他连荣国府的面子都下过,这事儿又是由贤侄女儿起的头

  儿,实在是令人担忧。”

  好一副为兄弟着想的模样。

  王子腾笑道:“我也问过了,凤哥儿倒是没说什么。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想必安定侯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硬要将把她这话安到自家妹子身上去。你就不必替我家操心这个了。”

  无理取闹的史鼎:“……”

  史鼎本来准备挑拨一下的,引得王子腾出手对付文湙,可不就比他自己筹划要来得便利许多。

  此时见人家不买账,便随意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而林家这头,毕竟没吃什么亏,兄妹俩便也没再挂在心上。

  他们此时还有别的事要做。

  黛玉素来与方家姑娘交好,日常常有书信往来。就是去年冬月,园子里梅花开了的时候,几人还一道赏了几次。

  方知蕴与顾舒庭的婚事定在了四月份,正是草长莺飞,不冷不热的季节。黛玉虽有孝在身,不能亲去,但准备几样小礼物也是要的。

  方知蕴醉心书法,尤爱颜真卿之风骨无双。是以,黛玉从父亲特意留下的书堆里翻出来本《多宝塔碑》的拓本,准备绣一对挂屏。

  这些日子,连给文湙的荷包都没得功夫做了。

  文湙这边,还没想好送什么呢,顾舒庭便自己找上们来了。

  不过是他爹叫他来的。

  “金陵那边有消息了。”

  顾舒庭进门便说与文湙:“金陵知府从蒋玉菡那里拿到本账册,不过什么都看不出来。送到户部,我爹他们研究了好几天,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从林如海留下的账册来看,甄家确实贪墨了江宁织造上千万两的赃款,不可能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拿到的是什么账册?”文湙问道。

  顾舒庭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这个都没说,道:“是他家近一年来的出入开支的总账册,蒋玉菡与他家公子交好,寻机会偷偷抄回来的。上面有甄家一年田庄、商铺等各项出息,还有他家日常开支的总账。从账面上来看,他家的出息与支出的差距,完全可以解释他家的家财,简直毫无破绽。”

  “他家里各处也都没异常么?”

  顾舒庭道:“这倒是不知道,蒋玉菡能偷到账册

  就不错了,还是偷偷抄了一份回来,将原件放了回去。他毕竟也没个正经身份,怎么可能到人家家里乱走。”

  也是,不过账房也是重地,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能拿到账册啊。

  除非,这本帐本就是掩人耳目。或者,他们不怕有人拿走它。

  以蒋玉菡的聪明,应该不会轻易叫人骗了。那么就是后者,甄家用什么方法抹平了账册,确保没人查得出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文湙道:“你叫金陵胡知府转告蒋玉菡,叫他将甄家一个月吃些什么,主子们各置办些什么,都事无巨细记下来。”

  “你记这个做什么,难道甄家那么些人,还能将这些银子花光不成?就算是这样,他们家的开支也对不上啊!”

  见文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可能直接将贪污的赃款换成了东西?比如珍玩玉石书画古籍之类的贵重物品,这些东西可比银子少占地方多了。而且这些东西最有可能是记在各房头的账上。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查。”

  这一查,就查了两个月,直到四月末才有消息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