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湙这边是跃跃欲试,贾母可不是个傻的。今天真要叫他用治癫狂之症的法子去医治贾宝玉,不管是真癫假癫,贾宝玉的前程自不消再说,连整个荣国府在京城的脸面也没了。

  虽说这老太太时常嚷嚷着要回金陵去,可真叫她去的时候,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贾母急忙阻止道:“就像王太医适才所说,宝玉这是老毛病,我们自己就可以治了。他小孩子家家的,虽身体弱些,却也没什么病根儿的。哥儿不必再操心了,你今天办差想必也累了,就先带着玉儿回去吧。”

  刚才我要走你拦着,现在我要留下来你还拦着,小爷是你可以一天拦两次的人么?

  “老太太可千万别逞强,这病可不是小事,讳疾忌医可不好。常人就是身子再弱,也不过是多咳嗽一两声,哪有动不动魂都没了的,又不是个妖怪。”

  文湙完全不想搭理这老太太的胡诌,不是癫狂就是妖精附体,要么我来治要么放火烧,你选一个吧。

  贾母自然是什么都不选,她略一思量,道:“宝玉不过先时有些风寒,昨夜又走了困,如今精神头不太好不想理人罢了。他这孩子有些左性儿,身上不好就任人说话都不理,放在这里一、二个时辰,他自己就能好了的。你适才说的癫狂之症自是没有的,湙哥儿不是看病治人的,就不必多余操心了。”

  林家的人简直都叫气笑了,就连黛玉也从不知道外祖家还有这样可笑的行事。适才还嚷嚷着要人赔命,这会儿就成了风寒,真当这世上什么话都由得他们说不成。

  黛玉又想,这要是自己还一人住在这府上,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哦?”音量微微上挑,文湙扬着半边嘴角道:“这么说这事儿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老太太可千万别客气,我们林家向来是敢作敢当的,真该我们担的责任我们绝不会推脱。”

  “自然是当真,我再不会拿这个糊弄你们的。”

  文湙闻言转过头看了眼二太太,又对贾母道:“那适才你们不就是冤枉我妹妹了?她虽说心善,又一向孝顺长辈。可你们这自家人哪里不舒服就拿别人出气的习惯可不好,今天这事儿,还请长辈们给个说法了。”

  你们不追究了,那可正好,赔礼吧。

  贾母冲

  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叫她去黛玉跟前赔不是。可王夫人哪里肯依?

  她幼时长在号称“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后嫁的又是一门两国公的贾家,生了个含玉的儿子不说,如今又是贤德妃娘娘的生母。这府里府外,哪里有不给她三分薄面的人。如今要她向个晚辈低头,又是她一向不喜欢的丫头,她岂能放得下这样的身段。

  况且,什么风寒,这明明就是那狐媚子丫头不知使了什么夺魂术给害的。

  想到这儿,她却自觉想了个好主意。这林家小子适才不是说妖怪吗,如今把这两个字安在林丫头身上,看他还如何猖狂。

  王夫人眼中厉色一现,抬头便要开口说话。可她就差没把“不怀好意”这四个字写脸上了,连做个道歉的样子都不肯,文湙如何会让她先开口说话。

  文湙道:“二太太开口前先想好了,有些事儿,你的宝贝儿子可能禁得住,了不起在家养着。可你也得想想贤德妃娘娘禁不禁得住吧,虽说本侯在守孝,可我若是往陛下跟前递句话,怕是比你们要管用些的。”

  癫狂这种病,有时候一家子只一人发病,有时候却一家只一个是好的。陛下今天还传口谕叫他,可见这小子的圣宠了,他又与皇后娘家交好,真叫宫里信了他的话,贾元春可就真的前途未卜了。

  贾母也见着王夫人脸上的不妥,可此时由不得她再说别的什么,贾家冒不起这个险。立刻厉声喝道:“王氏,是我老婆子说话不管用了吗?”

  事涉元春,婆婆又发话了,王氏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向黛玉屈膝了。

  黛玉微微侧身,没说话。

  文湙又看向薛宝钗,这姑娘居然没乘乱走。文道:“薛姑娘,你姨母都承认错怪了我妹妹,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来胡乱指责,不做个表示吗?”

  薛宝钗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她的事儿,这人明显是在骂她“长舌妇”,此时万不能叫他将“口舌”这一条安在自己身上。虽说自己还没说人家,但未嫁人便犯七出之条,若叫人知道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于是薛宝钗就痛快多了,上前蹲身一礼道:“林妹妹,是姐姐糊涂了,适才一时情急竟是说错了话。我心里万万没有说妹妹行事不妥的意思,只是妹妹性子直,怕你

  与长辈拧着来,有碍名声罢了。”

  黛玉淡淡地:“今次就算了,日后我的名声也不劳薛姑娘操心了。”

  薛宝钗听这称呼脸色也是一顿,到底没再说什么,退开了。

  贾母也道:“如今事情都说开了,也没什么事儿了,湙哥儿和玉儿也先回去吧。玉儿中午午膳也没用好,这时候怕也是饿了的。”

  文湙笑着点点头,回身走到黛玉跟前,理了理她的鬓角,温声问道:“玉儿,既然长辈们都说不是你之过了,你可安心了?”

  “嗯,既然是他自个儿病倒的,玉儿自然心下无碍。”

  “那你可还记得哥哥前次与你说过什么?”

  黛玉闻言一愣,抬头看进了文的眼睛,这样熟悉的沉静。黛玉忽然一笑,简直如万千梨花一息绽放,道:“哥哥,玉儿记得的,玉儿不怕。”

  文湙曾告诉过黛玉,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害怕。

  黛玉不怕,她是林家人,为何要怕姓贾的不疼她了呢?

  当所有人看着这兄妹俩说话,都以为今天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却谁也没看清楚,文湙怎么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贾宝玉床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啪”、“啪”两巴掌就扇到了贾宝玉的脸上。

  “诶呦!”

  比王夫人动作更快的是贾宝玉的惨叫声。

  往日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儿不顺他的意,装回病祖母就能什么都由着他了,就算是老爷也不得不低头。今日见林妹妹说话不中听,又怕她回去了就又再不理自己了,故而故技重施。不想这次居然没有往日好糊弄,险些叫人看出来。好容易等众人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缓口气儿,却不料巴掌就来了。一时受惊又受疼,没再装得下去。

  一时房里除了贾宝玉的叫疼外,再没有别的声儿了。不过看他这活泼生动的叫惨模样,想也知道是没事儿了。

  文湙一把将他拖下床恶狠狠道:“老子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儿你还在娘胎里头呢,跟老子玩心眼儿,也不照照镜子。当着我的面就敢装疯卖傻栽赃嫁祸我妹妹,你小子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条命。”

  文湙打小便跟着师傅习武,走街串巷的,七八岁便开始自个儿谋生,见过的事儿真不一定比贾母这一辈子关在宅门里的老太

  太少。他刚才拉着王太医捣鼓贾宝玉半天,早看出他是装的了。

  手上又是“啪啪”两巴掌,贾宝玉又是哇哇几声乱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王夫人可是反应过来了,连忙上来抢,哭道:“这屋里都是死人不成,看着爷叫人打了也不知道拦着。”

  贾母脸上很不好看,不管她看没看出来贾宝玉是装的,可她毕竟是头一次叫孙子当众打了脸。贾宝玉既然是装病,那她适才所有的说辞都摆明了是胡掰乱扯,为老不尊了。黛玉又因此叫人拉住质问了那半天,林家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至于贾政,也是脸色铁青,只等着外人走后,再给这作妖的孽障传顿好板子。

  文湙懒得与个老女人拉扯,反正以他的手劲儿,一会儿这小子脸不肿他名字倒着写。

  遂也松了手,只留下王夫人抱着贾宝玉坐在地上哭骂。

  文湙走到贾母跟前儿道:“我本也与贾家没什么情分,你们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反正我前一二十年没个舅舅照样自个儿活的潇洒。可玉儿不同,她是你们贾家姑太太唯一的血脉,她母亲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人有亲疏,物有远近,你可以偏疼自家亲孙子。趋利避祸也是人之常情,祸事临头你也可以护不住她。但是你怎么可以纵容家人来欺辱于她。”

  “玉儿是个重亲缘的孩子,她在你身边六年,她行事如何你是知晓的。即使你处事不公叫她伤心,她也明白你们荣国府是个泥潭,可她仍愿意替先母在你膝下尽孝。老太太,您年龄大,辈分高,当然可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妹妹还要说人家,我也不会要她戴上不敬长辈的帽子。可是老太太,您行事前可得想清楚了,本侯今年一十有八,您可得保证你活得过本侯才是。”

  贾母闻言瞪大眼睛,这话意思是说,今日若是有半点不利于这兄妹俩的传言传出去,贾家的小辈们便得提着心过日子,这其中,宝玉更得是首当其冲。再一个,就算是他们日后再有出言不逊,为子孙计,贾家也只能忍着。

  文湙又道:“先太太病重之时,是你们府上巴巴地派人去接的玉儿。她放心自己的母亲,于是也把女儿交托付与了您,可您是怎么做的?不说你们三番四次地派人去,就是扬州到京城这么十来天,不够你们府上收拾屋子的?她年岁渐长,却还叫她住碧纱橱。大家姑娘管家理事,出门待客,你找人教她了?她虽客居府上,扬州每年派人送来多少银子例礼,却还纵容下人指着她说一草一纸用得你们府上的。”

  “如今更是纵容装疯卖傻的孙子和阴险恶毒的儿媳妇来欺负她,史老太君,午夜梦回,您就真的不怕你的女儿来问你要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