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低头应了一句,独自退去了。舒桐心中直跳,对方这行为非但不怕他们拿城,还想诱他们去攻。那颗人头……是穆言?

  一想到穆言的清风儒雅,与满是血污秽物的人头挂上钩,舒桐一阵反胃。他该不该告诉阗悯?………

  本来这件没根没据的事,说了徒增愤慨,并无别的作用。可他听见了便一直去想,怎样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转念又想到龚昶,不知道龚昶是否愿意去看一看?以她的身手,甚至将那颗人头带回来也是可能的。舒桐一时惊觉,非但岫昭依赖她,连他现在这这般依赖她了。他犹豫不决间,龚昶自后方赶来,喊了一声“桐哥”。

  龚昶总喊他将军舒桐觉着见外,既然王爷许了他们的婚事,现在也当是一家人。在舒桐的万般要求下龚昶为难着改了口,喊了几回越发顺溜了。

  “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商量。”舒桐心中没把握,还是打算不惊动岫昭阗悯,先麻烦她一下。

  “什么事?”舒桐平时向来有话直说,这会儿扭扭捏捏许久,龚昶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舒桐抬起头,下定决心似的:“垝城北门挂了一颗人头。我怀疑是……是……”他话没说完,龚昶已经明白了,嘴唇动了数次没发出声音。

  “探子不敢太近,怕被城上的人发觉,我想着他也不能认识……穆掌柜,所以想麻烦你……去看一看。”舒桐觉着这几句话重逾千斤,说了许久才勉强说完。

  “我不信!那一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怎么会是穆哥哥?穆哥哥不过是…………”龚昶说到一半,喉咙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我也没说一定是他。这不是……让你先去看看。”舒桐想要抱抱她,龚昶却灵活地躲开了。

  “王爷知道吗?”

  “还不知道。”

  龚昶用袖子擦了擦眼:“如果是穆哥哥,我拼死也会把他带回来。”

  “我知道。”舒桐见她缓过情绪,心中一宽。“如果不是,赶回来和我说就是了。”

  龚昶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来,与舒桐重重一个拥抱。“我其实不想去。可你让我去,我又怎能怕这个?……”

  舒桐手掌着龚昶的后脑勺:“傻子,你我都见惯了死人,怎么还会怕?”

  “嗯。”龚昶在舒桐身上又蹭了蹭眼,抬起头来已经精神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万般小心。虽说这事可先不知会王爷和小王爷,林叔是一定要告诉的。”

  舒桐点头应允:“我等会儿就去找他。”

  “好,我这一去快则半个时辰就回,是与不是都给你个交待。”龚昶离开舒桐怀抱,把身上的武器袋紧了紧,又看了一眼舒桐,才转身去牵马。

  垝城离她们并不远,城中人头一日可能不知道,可现在必是知道他们在城外驻军。龚昶暗暗道,人头说不定只是想引她们出去,这或许只是个陷阱,可明知是陷阱她也得去走一遭。舒桐的决定没有错,只有她去才可能全身而退,可她……也怕。

  龚昶手下不乏人命,可从来没有砍过人的脑袋。她狠的时候可以杀人,但见不得至亲至爱的人死。铃音死的时候,她好几日才缓过神。现在长大了,她亦不知自己能不能去面对。

  龚昶打马奔出数十里,垝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里。这时她脑子里反倒空旷了,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北城门,即便这个距离她什么都看不到。

  待她走得近了,才见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守卫。显然这侧的城门上有人等着她,或许两个三个,又或许是六七个。人少她自有办法脱身,可人多了,她纵有一流的轻功,也难从众人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城外官道上熙熙攘攘的有些行人,大约都是不知封城远道而来的。龚昶琢磨着正面过去太打眼,打马去了西北方向。

  等她潜入城墙下死角,绕道北城门的时候,天上太阳已亮得刺眼。龚昶眯起眼,不时往墙上张望。北城门城楼外的垛口处,一杆长枪系着麻绳,下边坠着一物,的确是颗人头。龚昶目力惊人,却看不清那是不是穆言。

  整颗头颅上沾着黑红的血渍,头发也散在一边。那根粗麻绳与人头的长发拴在一起,打了个死结。要取下来就只有割断绳索,又或者斩断那颗头的青丝。

  龚昶心头怦怦直跳,越是接近越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太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十分寒冷。少女动了动指尖,忽然用力握住拳头。

  “穆言哥哥,不管是不是你,我都先带你回去吧。”龚昶低头走到那颗头的正下方,数次想看又不敢抬头去看,咬牙着抽出了右侧武器袋里的鸳鸯钺。

  秀丽小巧的武器映着太阳,在龚昶手中发出灼目的光。龚昶将一根极细的蚕丝系在钺尾,又将备好的一条粗布方巾取了出来。少女极熟练地将蚕丝当做锁链,一拉一拨间,鸳鸯钺绕着她灵活的小手转了起来。

  龚昶抛出鸳鸯钺只在眨眼间,鸳鸯钺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直奔长枪下的绳索而去。只听得“嚓”地一声轻响,挂着头颅的绳索崩出一个缺口,带着那颗头荡了一荡,在风中摇摇欲坠。

  龚昶一击不中,双眉拧做一处,迅速将蚕丝线往回拽。她这掷物的本事练成之后从不失手,这次却失了准头。好在她留了一手,鸳鸯钺在蚕丝的牵引下向后飞旋,带风的利刃割破绳索,那颗带着血污的头颅失去支撑,坠了下来。

  同一时间,龚昶飞身扑出,一手抓了半空的鸳鸯钺,另一只手张开方布,将那颗头裹住接在了怀里。她不敢停歇,打起十二分精神拔足狂奔,生怕身后的人发现追了上来。

  城上的兵士望着空荡荡的绳索,大声喊道:“有人来过!头,头不见了——!!!”

  他这一喊,清音阁中轮值的人一齐聚了过来,众人在城墙上举目望去,哪有盗头人的影子?

  龚昶贴着墙疾行,正好躲在城墙阴影的死角里。这里并不安全……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少女想着,如果她的速度够快,比城上人传消息的速度更快,那么即便是有人看见她在下面跑,也未必能追上来。她脑中坚定着一个想法:要将这颗头完好地带回去。她没有时间去查证,带回去才能弄清楚这颗头的主人到底是谁。

  龚昶顺着来路往回奔,在离开城墙死角的那一瞬听到了身后的吆喝声,她被城上的人发现了。她往后一望,四五个人从城上飞下,往她的方向追来。

  龚昶足下不停,眼见着就要到藏匿马匹的地方,忽见道上背对她站着一人。这人生的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让龚昶有强烈的恐惧和压迫感的,是他的脑袋。

  这是颗光头。光头就是和尚,在龚昶的记忆里和尚可没有让她少吃苦头。尤其是了因,了因的出手差些让岫昭活不到弱冠。

  晚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