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耳根子一热,闷着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刻,阗悯一直低头想事,也不见主动说点什么。岫昭见他不爱找话,也由他安静片刻。

  岫昭一边推着轮椅一边看着阗悯的后脑勺,虽只有十六岁,阗悯已经把头发半束,把多余的头发都挡在了肩后。最近都是舒桐在替他梳理,岫昭甚至想着舒桐会不会哪天提前替他把头发全束起来。

  这种半懒散的披发让岫昭欲罢不能,手一伸便撩到阗悯的脖颈上。

  阗悯脑袋一侧,往后偏了偏,依旧看不到岫昭,只得问道:“做什么呢。”

  “有树叶,我替你理一理。”

  阗悯转头看着道旁一人高的茶树丛,这儿的茶树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随口道:“王府里是不是也有茶花?”

  “自然是有的。”

  “曦琰种茶花是因为穆掌柜么?”阗悯指着一株十八学士,扶着轮椅轮,让岫昭推了过去。

  岫昭看他伸手摸到一朵花,顺手就替他摘了下来,“有点儿意思,王府什么花都有,品种却没这儿多。”

  阗悯手中托着那朵白底透几丝粉的花,由衷道:“这花跟他般配。”

  “你倒是会看。”岫昭道:“这是白十八,俊得紧。就只是配他,怎么不说配我呢?”

  阗悯忽地一笑,没想到岫昭说出这番俏皮话来,“与你不配,你配红的吧。”

  “我要听听你是什么道理?”

  阗悯嘴角还有些笑意:“你要是朵白的,就不该来招惹我。”

  岫昭把那朵花拈了起来,插到了阗悯头发上:“你是觉得我招蜂引蝶,不够娴雅?”

  阗悯要摘头上的花,手被岫昭拉住,不得不让那花在脑袋上插了片刻。他心里虽觉得岫昭相貌百里挑一,既清又俊,却十分吝啬于夸他。他心里想着岫昭大概听惯了夸,若他同别人一样,未免太俗。

  “相貌天生,我说别的你也不会改,有什么用。”

  岫昭忖道这倒是实话。阗悯改不了他,他大概也改不了阗悯。他要的是阗悯的心,阗悯偏又是一棵长在悬崖上的奇葩,非但不好摘,摘下来了也不好养活。

  岫昭默默叹了口气,第一回 觉得自己后院的人是种麻烦。可要他把人都赶走,只对着阗悯一人,也是不可能的。非但太后会觉得他发疯,他的兄弟,当今圣上也会觉得他发疯。他忧郁着想了一阵,揉着阗悯的肩道:“怎么不会改?你要我改什么,说来听听。”

  阗悯见岫昭没再握着他手,总算把头上那朵白茶花拿了下来。他听得岫昭说话不情不愿,又闭紧了口不愿说了。

  忽见道路转角有个人影慢慢走了来,阗悯正犹疑间,岫昭前行两步,站到了他前面。

  来人一张圆脸,三庭五眼周正,须发浓密,生得一副油滑模样。他一身浅蓝袍子,脚下一双黑布靴,老远就看的十分清晰。到了近处,才躬身拜道:“王爷千岁,下官在此等候多时了。”

  岫昭此时冷着脸,与阗悯说话时的表情判若两人,不咸不淡地道:“来做什么的?谁叫你来的。”

  这官员姓黄名立,是户部侍郎黄贵的侄子,在京谋得个小官做,近些年来已有些落人口实的地方。岫昭本无意朝中事,可偏不巧也碰上过正泫同他说过弹劾黄立的折子,渐渐地有了些印象。

  黄立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岫昭身后的阗悯,十分恭敬道:“下官知道王爷途径陇西,特地送特产来了。”

  岫昭道:“什么特产,拿出来看看。”

  黄立从袖中拿出个贴着螺钿的黑色小漆盒,双手递与岫昭:“这个想来王爷喜欢。”

  岫昭接过那一方巴掌大的小盒掂了掂,心道不是吃的算什么特产,也没个好眼色,言道:“还有事么?”

  “这……王爷可以打开看看。”黄立心中惴惴,这盒中物他费了心思弄来,岫昭要是顺手丢了,他可是亏大了。

  岫昭正觉得他扰了与阗悯看花的清静,不耐道:“有什么事等我回京,追出这老远的,你还要我现在给你回复不成?”

  黄立听他这话,眉头当即就皱得连成了一条,苦着脸道:“皇上近日心情不好,下官这是……哎,求王爷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你回去吧。”

  岫昭也不问什么事,只忙着打发人走。黄立见他收了礼,当他知道,便也不好再细说,愁着脸又一躬,往二人的来路去了。阗悯在他身后听着好玩,看着黄立走得远了,问道:“他送什么了?”

  岫昭把盒子递给阗悯,“八成又是什么真珠玉坠,你想看就打开看。”

  阗悯道:“便是你不感兴趣的东西,又收了做什么呢?岂不是要替他说好话了?”

  岫昭提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

  “曦琰是不是觉着我年幼无知,不愿与我说?”

  “没有的事。”岫昭实在对这些礼物兴趣缺缺,于是懒得多费唇舌解释。官员对他行贿之事太常见,以至于他自己也不当回事。阗悯大约没见过,所以会多好奇一些。

  “他们这些人在底下不按规矩办事。”岫昭道:“平日里不知收敛,要命了才知道急。”

  阗悯打开手中的漆盒,发现里边并没有岫昭说的珠光宝气,而是静静躺着一串乌黑的木制手串,不由奇怪道:“这木珠子能保他的命?”

  岫昭眉梢一挑,接过阗悯手中的珠子,放到鼻端闻了闻,而后笑道:“谁说不能。”他没把那手串放回盒里,而是直接系在了阗悯左手腕上。“这是南海沉香,结香少说有百年了,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我就姑且替他说几句吧。”

  阗悯拉起手中的珠串道:“我不要。”

  “怎么呢?”岫昭见他要摘,按住阗悯的手背只是不让,“你不喜欢?”

  “不喜欢,既然你喜欢,就自己留着。”

  岫昭轻轻掰过阗悯的脸,直视着那双纯黑的瞳子:“你就不肯戴我喜欢的?”

  “这东西怎么来的我还不知,若是他贪来贿来的,我戴着岂不是脏的很?”阗悯脸侧开躲开岫昭,又被他拉了回来。

  “东西又没错。先不说他人怎样,你以为你不要就没人要了?他的本性难道会改了?”岫昭拉起阗悯手腕,凑近那珠子,嗅着些清香:“当真是好物,就当今日过节,我送你的礼物好了。”

  阗悯面上还在犹豫,岫昭又补道:“你戴着也能时时提醒我,要他下次坏了规矩,我再向皇兄参他。”

  阗悯道:“我不懂,既然曦琰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又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岫昭实在觉得阗悯直接得可爱,半弯着腰道:“你说皇上要办的人,有谁拦得住?”

  阗悯皱起眉,不懂他的意思,“自然没谁。”

  “那又为什么没让他死?”岫昭瞧着阗悯的耳垂,一瞬间想着咬上去是个什么感觉。

  “我哪知道。”阗悯被他几句问得迷糊,又着实想不明白。

  “上位者自有上位者的道理,动了他,得动好几层关系。他既能弄到这些东西,保不准与当地的官儿也有些牵连。”岫昭耐心解释:“去年的贡品香串,还没这个好呢。要他死是不难,可要把蚂蚱都牵出来,那是皇上考虑的事。我不过顺势拿些好处,也无伤大雅。谁不知我就是个不学无术?要没些毛病就不是我了。”

  阗悯听他说到后面竟自嘲起自己,拉了他手急道:“你就是再纨绔,也不要这么说自己。”

  岫昭听他的话来了兴趣:“怎么,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