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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玄青便服的陈君早早就在淮南王府里恭候,经过半年的战场锻炼,不但加深了他的经验和威望,还让他的肤色变得更深了一些,眼神也变得更加肃杀冷漠。陈君已在此地徘徊等待良久,因为收到京中来信说叶蓁殿下要来淮南祭拜柳容修,婉平郡主随行。

  陈君弯腰对着院子里的一口水缸照了照,摸摸自己的下颚,胡渣似乎没有剃干净,他摸出身上的小刀对着水面开始给自己刮胡渣,外头冲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兵抱拳道:“使君,小国师来访。”

  陈君的手颤动了一下,下巴传来一阵刺痛,小刀划破了皮肤渗出一层血珠。

  小兵惊愕道:“使君,您流血了。”

  陈君无语地挥了挥手,让他带人进来。他表面上依旧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但心里着实奇怪:玄徽怎会在此时拜访,莫非殿下那边出事了?

  玄徽很快来到了陈君面前,陈君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陈君皱眉,玄徽一向独来独往,身边何时跟了一个女子?

  玄徽拱手作揖行礼道:“玄徽见过使君。”他在人前维持着仙风道骨,一代国师风范。

  陈君一双黝黑沉静的眼睛打量着少女,“小国师有礼,你身后跟着的这位姑娘是?”

  玄徽侧身介绍说:“是我新收的徒儿,名叫苏凝,西齐人氏。”

  陈君将信将疑:“小国师这么早就收徒了?”

  玄徽笑笑:“我义父玄奕和柳容修相差了几十岁都能成为忘年之交,我收了个比我年长的弟子又如何?我和义父一样更看中的是才能,至于年龄、地位、身份都不值一提。”

  “你收徒自然以你的喜好为准,但此事务必要知会殿下得到殿下允准方可行之。”

  “这是自然。”玄徽招呼说,“苏凝,还不见过陈使君?”

  吴宜归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玄徽的徒弟,但也知道顺势而为,为了见到叶蓁这点小事忍就忍了。硬着头皮给陈君行礼:“苏凝拜见使君大人,久仰大名。”吴宜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自制的创可贴,递给陈君说:“使君大人,您贴上这个可以止血。”

  陈君接过创可贴但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吴宜归亲自揭开胶条替陈君贴好。“别沾水,否则容易感染。”

  陈君颔首致谢,他摸了摸创可贴,对玄徽收下苏凝的理由相信了几分。“国师怎么突然来了?”

  玄徽揣着袖子悠悠答:“我出门办事路过此处,听说殿下也要来,便想要在此等着殿下。”

  陈君闻言心中一喜,这么说郡主和殿下仍旧要来。

  “君哥,我姐姐何时来?”一个穿着白色锦袍,头戴玉冠的玲珑少年闻风而来,背着手踏入厅房中,却猝然发现厅房里不止陈君一人。他愣怔一瞬,认出了小国师玄徽,却不认得他身边的漂亮姐姐。

  “世子,郡主应该午后同殿下一同到。”陈君估量。

  原来少年就是淮南王世子茅元仪,比起半年前他个头长高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一些,但脸上的稚气未退,眼神仍旧是当初的模样。

  茅元仪盯着吴宜归半晌,吴宜归也瞧着他,俩人默默对视良久一声不吭。陈君出口打破了诡异的寂静:“这位是苏凝姑娘,她是国师的弟子。”

  “你居然找了个比你大的姐姐当徒弟?”茅元仪直言不讳,嘲讽道,“你该不会别有所图吧?”他虽然仅比玄徽小了几岁,但心智要比玄徽稚嫩许多,能想到的无非是男女□□。

  玄徽轻蔑道:“世子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护国寺的事不劳您操心。”

  茅元仪撩起袖子要和对方辩论一番,却听吴宜归打断二人道:“世子不是说你姐姐要来吗?万一被她撞见您和国师斗气……”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陈君可以惯纵茅元仪,但婉平郡主不会。于是茅元仪迅速收敛爪牙,安静稳重地站在一侧。

  玄徽淡定地整理蓑衣,扯了扯领口。

  茅元仪阴阳怪气道:“你穿不起衣服吗,为何穿着如此寒碜的蓑衣?”

  玄徽不疾不徐地回:“我不像世子这般有使君和姐姐庇护,能在乱世之中日日更换锦衣华服。”

  茅元仪惭愧地羞红了脸。

  吴宜归出声道:“国师体察民情,入乡随俗,穿着自然需要朴素。世子坐镇淮南,代表了淮南王府,衣着更加讲究。二位各有立场,穿着打扮也合时宜。”

  玄徽冷笑:还是你能说会道。

  茅元仪觉得玄徽收的女徒弟比玄徽本人顺眼多了,对她颇有好感。

  陈君一直在暗中观察“苏凝”的一举一动,即使有玄徽作保,他仍旧对苏凝持有疑虑。毕竟她来历不详,不可掉以轻心。

  诸人又在厅房里等候许久,眼见着即将日落西山,茅元仪靠在太师椅上打了个哈欠,嘀咕说:“怎么还没到?”

  陈君也在焦急等着,恨不得亲自冲到城门口接驾。

  几人之中只有玄徽不着急,他端正坐着喝茶,偶尔百无聊赖地瞅着吴宜归。

  吴宜归能感觉自己被人盯着,索性仰起头冲着玄徽对视一笑,玄徽一怔,偏过头假装去看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去了。

  其实吴宜归也是心急如焚又很忐忑,因为她即将要见到叶蓁,她不清楚叶蓁会不会认出自己,能不能接受现在自己的模样,叶蓁有没有长胖一些,她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恢复健康……

  一想到即将见到叶蓁,吴宜归心里居然还有些恐慌,甚至一度想要躲藏起来。

  正在诸人各怀心思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通传说:“殿下的马车已经到了……”没等他说完,便感觉到厅房里的诸人先后冲了出去。

  茅元仪最耐不住性子,首当其冲地跑向大门,紧跟其后的是陈君,他步伐既急又快,很快赶上了茅元仪,二人并驾齐驱。

  玄徽跟着走了几步,蓦然发现吴宜归没跟上,回头奇怪地看着吴宜归,吴宜归一脚跨出了门槛表情却很纠结。

  玄徽问:“你不是着急要见殿下吗?车驾就在门口,你怎么不去迎接?”

  吴宜归拧巴回:“我……我……”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近乡情更怯,事到临头居然有点害羞了。

  玄徽不明所以,但不放心让吴宜归一人留下,于是快步过去硬是拽着吴宜归一起奔赴大门迎接叶蓁。他实在不明白苏凝在扭捏个什么劲儿,仿佛就像丑媳妇要见公婆似地,关键是她也不丑啊……

  吴宜归被玄徽生拽着去了大门口,远远地就能看见一辆华盖马车停着。心跳骤然剧烈,紧张到连呼吸都要暂停了。她按住心口,努力平复心情,明明知道人就在眼前,却不敢直面见她,心慌意乱到极致,真是不争气。

  玄徽瞥了她一眼奇怪道:“你好像在发抖?”

  一个从那么高地方跳下来丝毫不犹豫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人,怎么忽然见到公主座驾就抖成了这副鬼样?难道殿下和她有仇,她真是来刺杀殿下的?

  “我肚子饿了腿软。”吴宜归胡乱解释,也不管玄徽信不信。

  她扒拉着大门半躲在门后,听见茅元仪在和婉平郡主说话的声音。茅元仪在对姐姐婉平撒娇,婉平安慰了几句。茅元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地说着什么,婉平温言细语地安慰着。陈君站在姐弟身边一旁,背着手含笑看着他们说话。

  叶蓁就坐在马车上,与吴宜归不过几步之遥,但是叶蓁没有下车,也没有露面。而马车上其他人也没有要搬行李入住淮南王府的意思。

  玄徽“咦?”了一声道:“他们好像不入府,这就要走了?”焦急之下他抛下吴宜归向马车走去。

  听见叶蓁居然要走,吴宜归深吸了一口气从门后出来,低着头跟着玄徽。

  只听茅元仪仰头和婉平郡主说了一句:“我也要和你们同去。”

  婉平郡主摸着茅元仪的脑袋回头朝着车帘里的人询问,车帘后有声音回道:“好。”

  传出来的声音令吴宜归浑身一僵,虽然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但那千真万确就是叶蓁。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坐在马车里,她与她之间仅有一道单薄的车帘阻隔!

  吴宜归握紧手,指甲深深潜入掌心。刚刚要张口说点什么引起叶蓁注意,却听见婉平郡主对陈君道:“我和殿下带上元仪去郊外祭拜,你可低调随行保护殿下车驾,其余的人便不用带了。”

  在场的“其余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吴宜归一人而已。

  玄徽是国师,陈君是淮南节度使,茅元仪是淮南王世子,他们个个身份显赫,唯独一个吴宜归是生面孔,即使是玄徽的徒弟也只能算一个“外人“。

  吴宜归拼命给玄徽使眼色,玄徽轻咳道:“苏凝是我新收的弟子,信得过。”

  婉平郡主冰冷的视线扫过吴宜归,仍旧回绝:“殿下不喜见到外人。”

  玄徽还要讲点什么,却听陈君道:“让苏姑娘留在节度使府中,我的人会保护她的安全。”

  玄徽冲着吴宜归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尽力了,但没办法。

  吴宜归瞪他一眼,指了指天,暗示自己会溜之大吉。

  玄徽忙对车帘后的叶蓁道:“殿下,我这个徒弟柔弱不能自理,但真的是一个天纵奇才,我必须要带她一同随行,还望殿下允准。”

  过了半晌,只听叶蓁淡淡回:“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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