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78章 他逃,他追?

  许初去厨房拎了水壶过来,一进屋就看见陆元朗已将上衣扒开,正坐在榻上等他。

  他正要动手,走近前去看到陆元朗的胸膛又停住了,将手里剪刀递过去。

  “把绷带拆了。”

  陆元朗依言而行,自己低头剪开绷带,一圈圈解下来。外层还好,内层的绷带早已被血肉黏住,又晾干了粘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撕扯着皮肉。

  陆元朗咬紧了牙,到紧要处就飞速一撕,仍不免疼得倒抽冷气。

  许初见了立刻上前去。

  “你别——”

  仔细看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层绷带还粘在身上了。

  “怎么了?”

  许初又拿了两盏油灯到近前,俯身仔细看陆元朗的胸膛,见没有伤口被撕破才出了口气。

  “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强扯下来又扯破了。”

  陆元朗无奈道:“这样倒痛快些。”

  “陆庄主还怕疼不成?早上本想配几丸厌厉,但那对伤口愈合有碍,也就罢了。”

  许初回身去提壶。“你躺下。”

  那水壶里盛的是许初早已煮好的药汤,他倒进碗里,用汤匙一勺勺舀了浇在陆元朗的伤口上。

  “用药汤洇湿了慢慢摘才好。”

  许初感到奇怪,陆元朗这一身的伤痕,按理说应该对伤口处置之道十分了解才是。

  “就是没有药汤,有烈酒也可,不过用酒疼些。”

  许初说着时就慢慢将陆元朗的伤口浇湿,再试探着将粘在上面的布料一寸寸取下。

  陆元朗听他教给自己处置方法,心中反而一阵凉意,这说明以后许初不打算亲自帮他了。

  “你这几个伤口都不深,不妨事,只有这个箭伤恢复起来要些时日。”

  陆元朗躺在榻上,看到许初坐在他身旁,俯身处理他胸膛上的伤口,一丝不苟,动作十分小心,生怕碰到他一样。

  布料取下后许初就用帕子蘸着药汤将他伤口附近的血块和脓污擦干净,又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伤口本就脆弱,被药物一激更针扎般疼起来。陆元朗听了许初刚一番话不敢叫痛,咬牙捱了过去。

  “起来吧。”

  许初去拿早已煮洗了晾干的绷带,重新给他包扎起来。

  烛火摇晃,满屋秋凉,许初的眼睫就随着烛火轻颤。陆元朗低头看着在自己身前低头忙活的人,心中一阵酸软。

  这么好的人,他怎么竟那么晚才开窍呢?

  许初发现了他的注视,本想视而不见,不料陆元朗只是盯着不肯移开眼,让他脸都要烧了起来。许初手上一顿,问到:

  “在看什么?”

  “我想起行走江湖时在外受了伤,都是随便包扎了事,有时还未及走到镇甸买上药材,伤口都已长好了。从来没有人像遂之这样为我精心处理伤口。”

  “只要肯使钱,还怕没人服侍吗?至于出门在外,只好自己学着些了。”

  许初将绷带系好就转头收拾东西,看也不看他。

  “我看再过两天这伤口就能长得差不多,到时陆庄主就可自行换药了。你这身子是强健,但终究不是铁打的,再这样下去,总有恢复不了的时候。前日你救杏花峪于土匪之手,许初真心感谢。望你今后爱惜身体,也好让更多人受你的恩惠。”

  “遂之——”见许初要走,陆元朗连忙叫住他,“我自然不是缺人服侍,我是想说……”

  ——只有你在乎过我的痛苦啊。

  陆元朗一想,此时他若说出口,许初必定又竖起铜墙铁壁来。刚这番话说得就够疏远了。

  他沉吟片刻,终只是叹了口气。

  许初的心提了半晌,见陆元朗不准备说了,淡淡道:

  “把安神丹吃了早些休息吧。你还不能练剑,早上多睡会儿无妨。”

  没想到第二天陆元朗又比他醒得早。

  许初一出来就闻到饭香味儿,陆元朗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正在往竹篮里收拾东西。

  “这是——”

  “我想你刚回来定要给逸翁扫墓去,自作主张准备了些果品,你看看合适吗?吃了早饭我们就去吧。”

  “我自己去就是了。”

  “你就让我一起去吧,左右我前些日子来过,他老人家也认得我了。”

  两人对坐用饭,许初问到:

  “你那时来做什么?”

  “我害死了他的独传高徒,自然是来请罪的。另外我想,有人为他祭扫应该也是你的心愿。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安排好了。遂之——”陆元朗试探着问:

  “你为何让灵霜来替你扫墓?”

  “我只是想着江湖险恶,提前安排下罢了,没想到倒真的用上了。”

  “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是灵霜?”

  “陆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不会,打算娶她吧?”

  许初一愣,随后轻笑出声。当初不是陆元朗要将灵霜给他的吗?

  见许初如此,陆元朗也不敢再问,只是闷闷地吃饭。

  饭后两人朝着山中走去,一路上秋风阵阵,秋叶飒飒,许初心情黯然,陆元朗看在眼里便不言语。

  到了余逸人坟前,许初刚一跪下来眼圈便红了,他故作无事,对陆元朗说到:

  “你先回去吧。”

  不料陆元朗竟在他身旁一同跪了下来。

  “余老前辈,晚辈曾言语孟浪扰您安眠,今后愿与遂之共执生徒之礼,再不敢造次。您的身后之事连同遂之余生安乐都在晚辈身上。您泉下有知,若能明了晚辈心意,还请您长佑我二人。”

  陆元朗说完,俯身叩了三个头,而后站起来对许初说到:

  “我到那边等你。”

  余逸人刚刚过世许初就到枕霞山庄给他治病,想想这应该还是许初第一次回来祭扫。亦师亦父的人,再见已经长埋泉下,怎么能不伤心呢。何况许初这些日子的种种经历,到了亲近的人面前自然是最委屈难受的。

  许初现在不肯将痛苦和脆弱展露在他面前,陆元朗明白。那一晚许初做了噩梦,在月光下向他吐露心声,现在想来,那是多么难得的亲近啊。

  可他却亲手将人推远了。现在别说交心,许初在他面前,心里不知怎样全副武装呢。

  许初在余逸人坟前跪了很久,等过来时脸上泪痕方干。陆元朗知趣地当做没看见,陪着许初走了很远才说到:

  “遂之,我知道逸翁走后你一人孤单,但婚姻是大事,你、你可千万不要草率决定啊——”

  许初无奈。他找灵霜帮忙只是因为没有旁人可以托付罢了,当时并没有存别的心思。不过陆元朗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确实孤单。从前好歹有师父相伴,今后他不管定居到哪里,一定会找个人成家一起过日子的。

  “就不劳陆庄主替我操心了。”

  “遂之,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今往后你我相伴好不好?”

  陆元朗知道这话别人听了定会觉得可笑,他身旁热闹繁华,谁会相信他孤单呢?但不知怎的,他觉得许初是懂他的。

  果不其然,许初并没有笑他。

  许初只是心中索然,不明白陆元朗为何忽然态度大转弯,他实在想不通陆元朗干嘛要追求他。

  在许初看来,陆元朗先前待他可远没有如今嘴上说的这么情真意切。就算有几分真情,恐怕也是与顾七公子再无可能之后退而求其次罢了。

  “陆庄主的陪伴,岂是在下可以肖想的?许初确有痴心的时候,可也从未敢奢望如此。陆庄主龙凤之姿,日月之表,自有良偶相配。”

  许初总拿这些客气堂皇的话来拒他,陆元朗着急也是没办法。

  “遂之,你就是我的佳偶,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弄明白,不会错的。我不是要你立刻答应,你也不用着急拒绝,何不就——”

  许初打断了他,显然是要立刻拒绝的意思。“陆庄主——”

  “你拒绝我也不会放弃的。”

  “你曾说过,不会再勉强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此话当真吗?”

  “当然。”

  “那好,请陆庄主伤好后即行离去,好吗?”

  陆元朗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承诺是他自己说的,自然要算话,只是也不能就这样一败涂地吧。

  “这是我陆元朗的诺言,不是陆庄主的话。”

  “有什么区别?”

  “遂之七窍玲珑,最知道有什么区别,”陆元朗看着许初,“难道在你心中,我就只是枕霞山庄庄主不成?”

  陆元朗的眼神半忧半嗔,沉淀着一种浓郁的情绪,许初别开眼,竟不敢同他对视。

  “遂之,你用几个月时间就打败了我多年的坚持,此刻又令我节节败退不能前进半步,你至少——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陆元朗神情落寞,语气低沉,偏偏眼睛灼灼地看着他。许初思忖片刻道:

  “你现在就在勉强我。”

  “……好。”

  回去后陆元朗又将药倒掉了半碗。

  当天晚上许初给他搭脉,左手右手,右手左手地诊了好几次,脸上也露出疑惑的样子。

  陆元朗面上镇定,心中惊讶。难道许初的脉法竟然神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过是少吃了两顿药而已。

  许初收回手,问他到:“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

  陆元朗愣了,强压心虚道:“没有啊,遂之为何这么问?”

  “看脉象有伤口溃烂的样子,但是我给你包扎的地方恢复都很好。你自己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伤口发痒,应该是在愈合了。”

  许初点头。“下次换药时再看吧。想着吃安神丹。”

  “遂之——你到底是怎么弄出的假死的场面,可否告诉我?”

  他这么忽然一问,许初倒没想到。一向英明的陆大庄主遭人愚弄,做了许多伤心欲绝的样子出来,心中岂会没有恼怒?如果让他将火撒到白马寺去可就不好了。

  “别多想了,快睡吧。”

  趁着许初打水擦脸的功夫,陆元朗赶紧到外间架子上找到那瓶敷治刀伤的药粉,倒了一些在纸上包好。安神丹自然也是没有吃的。

  陆元朗半夜爬起来,灯也未敢点,就在窗下对着星光解开衣裳,忍着剧痛将大腿上的绷带解下,匆匆撒上药粉又包扎起来。

  他轻轻躺下,听到西屋里传来许初安稳的呼吸声。陆元朗全神贯注地听着,试图以此缓解想起那次他无论如何也摸不到许初心跳时的恐惧。

  许初还活着,一切还有重来的余地。

  陆元朗闭眼休息。许初离他还是太远了,即使是他听着那呼吸声也很轻很轻。

  他无比希望能将许初拥在怀中入眠,那样他能容许自己睡得沉一点,不至于稍一放松就失去了心上人存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