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慧文来联系他的时候,他本以为翻身的机会来了,有了盛世的支持,再加上任志刚手里的股份,只要老头子一死,任家的一切就都是自己的了。
可是,就因为这张纸!
不对——他突然抬起头望着宋仁敏,目光带着嗜血的恨意,都是因为这个蠢女人!
都是因为她,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有了!
“呈、呈耀……”宋仁敏被任呈耀的目光吓了一跳,白着脸靠过来,“呈耀,你听妈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没有想到已经怀孕了,我跟那个男人早就分手了,我们没有——”
“行了!你给我闭嘴!”
任呈耀一把将宋仁敏推开,双目猩红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鄙夷,讥讽,兴奋,嘲笑……
而那个一直被他视为眼中钉的男人,此刻却只是目光淡淡地盯着自己。
视线里,没有嘲讽,没有讥笑,却只有古井般的波澜不惊,和睥睨众生的怜悯与不屑。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他总憋着一股劲,什么都想与任擎川争。
任擎川喜欢的玩偶,他一把夺过来。
任擎川住的房间,他一句话马上就变成自己的。
任擎川喜欢什么,他就要抢什么。
他有父母的纵容,有有家里其他长辈的偏爱,即便是任擎川有爷爷的庇佑又如何?就连家里的下人,对自己都比对任擎川要殷勤。
小时候二人起了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任老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过各自打几下手掌。
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宋仁敏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每每这种时候,他总是得意望着任擎川。
最开始,任擎川握着被打肿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满是艳羡。
他越发趾高气昂,认为自己赢了。
可渐渐地,任擎川目光里再也找不到可以让他得意的东西了,那双漆黑的眸,再也不会因他的挑衅而有任何波澜。
到后来,任老爷子越来越器重任擎川,甚至不顾众人反对,将嘉瑞交给了任擎川!
任呈耀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他不明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就能轻轻松松的踩在自己头上!
现在,此刻,地上那张亲子鉴定,更是让他变成了笑话!
他都能想象到,这些人会如何编排他,如何嘲笑他!
“啊——”任呈耀像疯了一样,对着宋仁敏歇斯底里的大吼,“都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
宋仁敏从没见过任呈耀这幅样子,一时间吓得不敢动作。
整个大厅里,安静地可怕,没有一个人离席,都在看着任家二房这场让人瞠目结舌的狗血剧。
宋仁敏看了看四周,祈求般地眼神对着盛允轩:“允轩,快赶紧把呈耀带走!”
见盛允轩有些犹豫,宋仁敏哀求道,“阿姨求你了,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现在能帮他的只有你了。”
“任太太,”盛允轩踟蹰不前,语气却带着几分坚决,“仪式还没有举行,我跟呈耀……其实还不算是……”
“你什么意思!”任呈耀听到盛允轩这番话,忽地沉着脸走向对方,“你这是看我没了任家二少爷这层身份,想赶紧把我甩开是吗!”
白慧文见状,赶紧拉着盛允轩退到盛建国身后:“任少爷,别怪我提醒你,你跟允轩这事儿,本身就是合作关系。合同里也——”
“妈!”盛允轩看了盛建国一眼,赶紧扯了白慧文袖口一把。
盛建国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讯息,疑惑地问道:“什么合同?”
白慧文慌乱了几秒,故作镇定:“没什么,建国,我说错了。”
“说错了?”任呈耀冷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到盛建国面前,似笑非笑道,“盛董,恐怕您还不知道吧,盛太太可是私下里跟我签了合同呢。只要我肯跟盛允轩结婚,她就把手里盛世的股份,给我2%。”
盛建国惊诧万分地转头看着面色发紧的白慧文,语气沉沉:“白慧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建国,我……”白慧文抿抿唇,刻意压低了声音,“今天这么多人在场,等回去再说吧好吗?”
盛建国看一眼台下抻着脖子等看戏的宾客,压抑着怒火,将靠在肩膀上的白慧文一把推开,头也不回地下了舞台。
白慧文脸色白了几分,也顾不得再装什么样子,拉着匆匆追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允轩也悄悄从台上溜走,舞台上,只留下任呈耀一家还在继续这场闹剧。
盛木言斜靠在墙上,饶有趣味得看着眼前的一幕。
虽然自己故意以任老爷子的名义,给任志刚送了这份大礼,也亏得任志刚是个十足蠢货,才把今天这场戏演得这么精彩。
眼下的事,任老爷子多半是已经知道了。
上次与齐晚晚的订婚宴上,任老爷子可是很快就让人把任呈耀带走了。
可事情发生了这么久,都不见任老爷子派人来,这其中就很耐人寻味了。
盛木言直起身体,向门外走去。
临行前,他回头看一眼聚光灯下满面颓然的男人。
任呈耀,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尝尝从万众瞩目的高塔跌落进泥潭的滋味吧!
*
灰蒙蒙的天空,带着氤氲水汽。
大团大团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湿漉漉的风夹杂着凉意,吹在脸上,已经有了初秋的气息。
盛木言靠在三楼平台的栏杆上,低垂着眼看着楼下清可见底的喷水池。
碧蓝的池水映着半空中灰色的云团,被风吹得起|伏跳跃,盯着久了,竟然有点眼晕。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盛木言闭了闭眼。
“你赢了。”盛允轩走过来,与他并排而立,“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很得意?”
盛木言嗤笑一声,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你丢了这么大的人,身为你大哥的我,怎么会高兴呢?”
闻言,盛允轩倏地回过头,带着满目恨意:“盛木言!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揪着我不放!”
“我揪着你不放?”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盛木言胸腔轻轻震动,笑声肆意张扬,“盛允轩,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碍手碍脚的石头挡在路上,被人一脚踢开,不是人之常情?”
盛允轩五官近乎狰狞,眉目间染上了戾气:“盛木言,你别欺人太甚!就算我先前对你干了什么,也都没有得逞,你适可而止吧!”
盛木言仰起脸,任风将他额头碎发打乱,如同在自言自语,轻飘飘的声音四散在风里:“你以为,这样就算了?”
“你什么意思!”盛允轩恨恨看着盛木言,余光忽然瞥到底下,正从酒店门口走出来的宾客们,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大哥!你要干什么!”盛允轩突然大喊一声,身子故意往栏杆外倒去。
盛木言脑海里突然闪过前世的一幕,在同样的位置,盛允轩说了同样的话语。
楼下的宾客们,被声音引得抬头望过来,眼看又要被盛允轩诬陷,情急之下,原身却是浅浅一笑,毫不犹豫先跳了下去。
盛木言猛地攥住盛允轩的胳膊,将对方探出一半的身子拉了回来。
他向外猛地一仰,外人看起来,就像是被盛允轩推下了平台。
霎时间,原身与今生的盛木言,两个身影缓缓重叠起来。
对上盛允轩震惊慌乱的目光,盛木言咧嘴一笑:“盛允轩,你永远别想威胁我,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跌落的瞬间,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巨大的水花掀起,向四周猛烈溅开。
“木言!”跟着众人一起出来的陆思扬,双眼陡然睁大,下意识就要往水池跑,而身后却有个人比他更快。
任擎川毫不犹豫跳进了水池,将双目紧闭的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初秋的池水,已经泛起了凉意。
怀里的青年浑身湿透,身体不住打着冷战。
乌黑的发丝被打湿,贴在苍白消瘦的面颊。
卷曲长睫还挂着湿漉漉的水滴,殷红双唇此刻隐隐透着浅紫。
任擎川将身上西装脱下,裹在盛木言身上。王雷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任擎川将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放在后座,而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四周的众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无人敢出声。
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任擎川,向来冷静沉稳从容不迫的任先生,此刻面色阴沉得可怕,周身腾起的凛冽寒气,让人忍不住退却。
临行前,任擎川回身望向三楼平台的那一眼。
阴鸷的目光,仿佛冬日冷冽森然的寒风,直逼得盛允轩退缩几步,不敢抬头。
*
盛木言头枕在任擎川腿上,盖着宽大的西装外套,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任擎川坐得端正,平日里挂着温和笑意的嘴角,此刻紧紧抿起。
镜片后,那双上挑的眸间,带着明显的愠怒。
车里的气氛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耳边只有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视线在任擎川棱角分明的下颌擦过,盛木言在对方胸口蹭了蹭,低低说了一声:“我好冷啊……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