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在手术床前坐下,刚才离得远,没有看得特别清楚,现在坐近了,齐慕才注意到江思辰真的很瘦,露出来的手可以算得上是皮包骨了。

  因为要经常输各种药水,手背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看着让人觉得害怕。

  输液管有一截掉到手术床下面了,拽得手背疼,江思辰慢条斯理地将那半截儿捞上来:“江年的性格太急了,我知道他有好几次都和你们动过手。”

  江思辰长叹一口气:“我代他跟你们道歉,对不起。”

  齐慕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图。

  江思辰比柴思元年长几岁,从他的身上,齐慕看到了和那些成年人一样的稳重,如果此时此刻他没有躺在手术床上,头发也没有因为做化疗剃掉,而是像江年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必定也是往人群里房放,也会引人侧目的男子。

  他丝毫不躲避齐慕的打量,反而是坐正了上半身,安安静静让他看。

  齐慕看了有将近一分钟,似乎也是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立马道:“跟我没太大关系,不过,他确实要跟柴思元道歉的。”

  “不只是他,我也是亏欠了思元的。”江思辰满是惆怅道:“当年爸妈作出那种决定,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等知道以后已经找不到思元了,后来思元回来,被他们要求给我治病,我的拒绝对他们来说也置若罔闻。”

  齐慕说:“只要你不愿意,难道他们还会强迫你吗?”

  治病这种事病人不配合,就算是再厉害的医生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并不是很相信江思辰像他说的这么无奈。

  “他们不会强迫我,但会为难思元。”

  江思辰说,柴思元刚回家的那段时间他一直不愿意接受治疗,因为以当下的医疗技术来说,这种病本身就不好治,在加上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指标也不行,无法动手术,于是治疗就如他所愿延后了。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手术延后,他就得知了柴思元的脸被烫伤的消息。

  “虽然事后母亲说她当时头脑不清醒,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主要原因。”

  手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滴滴’声,江思辰的声音像根钉子,稳稳扎进齐慕的耳朵里,齐慕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江思辰毫无波澜:“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齐慕艰难道:“柴思元不也是她的儿子吗?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做生意的人大都是狠心的。”江思辰道。

  齐慕还是很难以置信,这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了一个孩子,去伤害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阵恶寒从脚底升上来,直达后背,齐慕不由自主缩了下肩膀。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可笑,以前我还小那会儿,我其实很羡慕思元,羡慕他可以得到爸爸买的玩具,可以坐在爸爸的膝盖上大笑。”

  “爸爸从来不会训斥他,哪怕他考试不及格,也只会跟他说没事下次继续努力,然后依旧会对他很好,而我,就算每一科都考满分,也不会得到一句赞扬,反而是警告我,下次绝对不可以比这次低。”

  江思辰脸上的笑不达眼底:“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偏袒思元,夜里做梦都会梦到,我才是弟弟,坐在爸爸腿上嬉笑的也是我。”

  “但直到后来思元被送走,又因为我生病被接回来,我才真的想明白,他偏袒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他对我严格,是因为想让我变成他理想中最优秀的儿子,接手他的产业,继续壮大下去,后来把思元接回来,是因为不想看见自己花费这么多年的精力白费,他不会考虑思元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大量抽血,也不会考虑我治疗有多痛苦,他考虑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两个当中,他总要留住一个。”

  此时此刻,齐慕已经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词句来表达他的心情。

  是觉得荒谬吗?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又或者是觉得愤怒,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情绪,齐慕哗地站了起来,椅子因为惯性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也是这个时候,医生推门进来,看到齐慕都颇为惊讶:“手术马上就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出去?”

  江思辰平静地看向齐慕:“不用等我手术结束,带思元走吧,以后没什么必要,就别回来了。”

  齐慕反问他:“那你呢。”

  江思辰一愣,随后难得笑了:“关心我做什么,我有我的打算。”

  “手术结束以后,我会找爸妈谈话的,到时候他们不会再去找思元麻烦。”

  齐慕不知道江思辰是怎么打算的,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从这场手术中醒过来也尚未可知,他的话如何能相信。

  如果他带柴思元走了,江思辰出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办?

  “可是……”

  “走吧。”江思辰打断了他的话,抬抬下巴,说:“我也算是被爸爸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而且,”江思辰笑着看他:“你比我更像一个合格的哥哥,你能带他走最好不过了。”

  医生们也催促齐慕赶紧出去,关上门前,齐慕透过门缝又朝里面看,医生和护士正围在手术床前,安排手术工作,江思辰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走出手术室,柴思元就迎上来,关切地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思辰的话齐慕半句也不提,只说:“我现在就要回西宁,你走不走。”

  柴思元一愣,柴文心还坐在走廊长椅上,江英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两个人听到齐慕的话都站了起来,柴文心抓住柴思元的胳膊,声音尖锐:“思元,你要走?”

  齐慕已经掏出手机给王岳川打电话了,电话很快被接通:“小川,你去酒店门口接我吧,我们现在就回西宁。”

  “现在啊,”难得请假不用训练,王岳川还在床上睡大觉,听到这话立马清醒了:“好,你等我啊,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齐慕谁也没看,又问了柴思元一遍:“走不走。”

  这次柴思元点头了,他推开柴文心抓着自己的手,说:“走。”

  “柴思元!”江英杰一步上前,扬起了手,然而巴掌还没落下,就被柴思元攥住了。

  江英杰动不了手,眼底先是闪过一抹震惊,随后是愤恼:“你在干什么?反了你了!”

  “我说过,别再对我动手动脚。”

  柴思元甩开江英杰的手,力道之大,江英杰差点没站稳,肩膀撞在了医院的白墙上。

  “老公……”柴文心连忙扶住江英杰,问他有没有事,江英杰一言不发,只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脾气一向不好,一言不合就会抬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对这两个孩子动过多少次手,大人教育孩子这本来就没什么,谁还没挨过父母的打呢。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被推开,他眯着眼看柴思元,不知道是哪个瞬间,猛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和自己印象里的不一样了。

  曾经多少次,柴思元对于他们的要求都默不作声,就算脸上有明显的不满,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江英杰面色阴沉,目光扫过柴思元的脸,然后落在齐慕身上,但是这次回来,他不仅言语上反驳他,居然还敢还手,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思辰还在做手术,你现在走了,如果手术中途发生意外,他该怎么办?”

  这场手术事关江思辰的生命,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当然不会让柴思元在关键时刻走,柴思元也想到了这一点,流露出犹豫的神情。

  齐慕上前一步走到他们两人中间:“那你最好祈祷手术顺利。”

  话落,抓起柴思元的手腕转身走了。

  出了医院,他们打车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王岳川也到了,帮齐慕搬行李箱的时候还问:“江思辰的手术做得这么快吗?”

  “还在做。”

  王岳川‘哦’了一声,并不是很关心手术结果,三人坐上车,司机转动方向盘,车子驶进市区,朝高速方向开去。

  “你怎么还穿的昨天的衣服,你的行礼呢?”王岳川坐在副驾,回头问柴思元。

  “不要了。”柴思元说。

  车子一路前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座城市,柴思元侧目看向齐慕,心底的那抹沉重感一点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