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思元一步向前挡住了,用身体挡住柴文心的目光。

  这样异常的举动自然更是引起人的好奇心,柴文心拧着眉往柴思元身后看,齐慕也不带怕的,反而是往旁边走了一步,站出来大大方方让她看。

  柴思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柴文心已经看到齐慕了。

  她偏着头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几年前,柴思元还没被接回家的时候,她的丈夫就跟她说过,柴思元之所以不愿意跟他们回家,是因为柴思元在福利院里有一个名义上的哥哥。

  丈夫说那个男孩叫齐慕,平时很照顾柴思元,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兼职,关系很好。

  当时听丈夫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内心一面是欣慰和庆幸,毕竟福利院的环境太混乱了,能有一个人这么照顾柴思元,他也能少吃点苦。

  但同样的,她也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有些麻烦,毕竟有他在,她的儿子就不会回家。

  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柴文心眼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排斥,表面还是和颜悦色的:“阿姨认得你,之前思元还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谢谢你照顾他。”

  齐慕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了声阿姨,问了好。

  医院走廊里有长椅,柴文心张罗他们坐,还问齐慕他们有没有吃早饭,齐慕答:“吃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柴文心试探着问:“是来找思元的吗?”

  齐慕点头:“昨天到的。”

  柴文心还保持着笑,道:“之前真的很谢谢你能照顾思元,你应该也念高中了吧,现在还在福利院生活吗,有没有人领养……”

  柴思元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问这些干什么。”

  柴思元的语气有些冲,柴文心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仍旧还是忍着,说:“妈妈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柴思元道:“他是我哥。”

  齐慕扯了一下柴思元的衣服,让他不要这么冲。

  而柴文心似乎是没想到儿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同时,昨天晚上柴思元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医院,她心里本来就不是很开心,这会儿听见他这样说,脸上的笑直接收敛下去了。

  “他是你哥?你们有血缘关系吗?”柴文心以往的温柔都没有了,语气颇为严厉:“之前让你跟我们回家,你因为他不肯走,现在思辰要做手术了,你呢,你昨天晚上一声不吭就走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柴文心顿了顿,朝手术室里面看了一眼:“他或许以前照顾过你,但你要知道,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才是你的亲哥哥。”

  “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可笑吗?”柴思元冷笑着问。

  相比起江英杰,柴文心其实是很少生气的,但此刻她整个人气到发抖,因为柴思元的话太过直白,戳破了蒙在母子间的那层纸,也因为柴思元的话,毫不犹豫点出了他们的偏心。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思辰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妈妈,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了一个外人,又是不回家,又是对你的哥哥不管不顾,你……”

  旁边手术室的门蓦地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呵斥他们:“在干什么这么吵?这里是医院,病人马上就要做手术了,需要安静!”

  柴文心还在气头上,有要哭的架势,因为医生的话忍住了,转过身做了个深呼吸。

  这是齐慕第二次正面面对柴思元的父母,上一次在小区门口,看柴文心哭得那样伤心,齐慕以为这一定是以为很温柔,很爱自己小孩的母亲。

  可回想起刚才的那些话,他不禁觉得自己真的很天真,一个会遗弃自己孩子的母亲,不管是有怎样的苦衷,怎样的难言之隐,都算不得是一位好母亲。

  齐慕抬眸看柴思元的背影,心是被泡进了水里,又胀又酸涩。

  医生:“病人马上就开始手术了,之前准备的血袋可能还不够,需要再抽一次,你先进去坐着,等一下会有护士过来的。”

  “可是他这几天抽的血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齐慕没忍住质问道。

  医生也很无奈:“我们也是为了病人的安全着想,白血病本身就是疑难杂症,手术风险极大,再加上这场手术拖了太长时间,病人的身体恶化很严重,所以手术前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再坚持一下吧,过了今天就好了。”医生拍了拍柴思元的肩膀。

  虽然心里的那道坎儿还没过去,但齐慕依旧很担心柴思元的安全,他问医生:“我能进去吗?”

  医生点头:“嗯,他连续抽了几天的血,等会可能会出现头晕的状况,你跟着也行。”

  非病患进手术室要穿防菌隔离服,护士带着他们换好防菌隔离服,又引着他们全身消毒,然后才进手术室。

  “主任他们还在准备,等会儿你可以跟你哥哥说句话。”护士回头跟柴思元说。

  柴思元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下意识去看齐慕。

  齐慕低着头走在他们后面,迄今为止他见过柴思元的母亲,还有那个叫江年的表亲,和王岳川一样,对于柴思元的家人,他没有半分好感。

  “你怎么进来了,他又是谁。”

  江年坐在手术床前,看到他们进来,像炸了毛的狮子,起身就要往这边来,被手术床上的人握住手,虚弱地斥了他一声:“江年!”

  “你凶我干什么,”江年懊恼道:“你就会凶我。”

  “坐好。”

  江年重重地呼吸了几下,但一对上男人的眼神,身上炸起来的毛就不由自主地蔫下去了,但坐回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服气。

  齐慕站在门口,看见手术床上的那个人。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的神奇,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来。

  病床上的男人头发都被剃光了,脸颊清瘦,他长了一双和柴思元一样好看的眼睛,但也因为常年被病痛折磨,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睛下方是很重的青色。

  但尽管如此,他的眼神却是很平静的,静得像是一潭水,不管多浮躁的情绪,在和那双眼睛对视上以后,也会跟着安静下来。

  江思辰脸上扬起一抹笑,对齐慕说:“你就是小齐吧。”

  齐慕有些诧异。

  江思辰笑:“之前听思元说起过你。”

  护士端着抽血的工具回来,带柴思元去角落的椅子坐下,准备给他抽血,江思辰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是白的,他朝柴思元那边看去,眼底是浓浓的愧疚。

  “其实这场手术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我原本也不打算做,但父亲执意要做,还把思元给叫回来。”

  “那是因为这场手术过年那会就该做了,一直拖到现在,再说了,抽点血又不会死人。”江年没好气道。

  他话刚说完,江思辰的脸就沉下来了,声音明显比刚才冷厉:“江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也不能这么说。”

  “我难道说得不对吗?就让他回来一下,跟求爷爷一样,抽个血会死人吗?”江年越说越激动,最后红了眼眶:“如果会死人的话,那我早就死了。”

  江年低着头,抬手用力柔了一下眼尾,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擦红了,江思辰心里还是生气的,但看他这样,气里又夹杂着无奈。

  自从柴思元去西宁上学,一到需要输血的时候就都是抽的江年的,但因为血型匹配度不高的原因,每次抽取的血量都很大。

  “江年。”江思辰皱着眉,抬手去摸江年的眼尾:“思元是我的弟弟,我们对他的亏欠已经够多了,这件事本身就和他没关系。”

  江年抿着唇,不说话,表情很委屈。

  “道歉。”江思辰说。

  “什么?”江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凭什么要我道歉!”

  江思辰平静地看着他。

  以前几次见面,和对江年的了解,齐慕本以为江年会愤怒地离开,或者是继续大声质问为什么,结果江年只是梗着脖子和江思辰对视了十来秒,就很是颓废地收起了脾气。

  江年不情不愿地说:“下次不会了。”

  “我说的是和思元道歉。”江思辰道。

  江年低落地眨眨眼,朝柴思元那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伴随着手术室门关上的声音,像是耗尽精力,江思辰疲惫地按揉眉心,齐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个人确实和柴思元的其他家人都不一样。

  护士帮柴思元抽好血,让他用棉花团按住针孔处,一边收东西一边问:“身体有不舒服吗?”

  柴思元摇头。

  “好,那你们先出去吧,手术快要开始了。”

  江思辰问护士:“还有多久开始?”

  “呃,”护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有十五分钟。”

  “好。”江思辰看向齐慕:“小齐,能借用你一点时间,跟你说说话吗?”

  “你要说什么。”不等齐慕答应,柴思元先问他。

  江思辰轻笑:“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柴思元想说‘不方便’,齐慕主动说:“可以。”

  “哥……”柴思元不解地看着齐慕:“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齐慕能感觉到江思辰没有恶意,思考了几秒过后,说:“你先出去吧。”

  “可是……”

  柴思元的话哽在喉咙里,几次都没说出来,在齐慕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后,不情愿又很担心地出去了。

  他一走,江思辰指着刚才江年坐过的那张椅子,温和道:“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