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这是周锦书的第一反应, 他甚至觉得有点荒谬,“你说程庭?喜欢我?”
邓斯恨铁不成钢:“哎呦,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啊?其实你这个长相很受同性欢迎的。”
不过是作为下面那个受欢迎。
周锦书哭笑不得:“我不是没自信,是这事不可能。”
比起程庭喜欢他, 还不如告诉他伏地魔喜欢林黛玉。
邓斯甩甩手上的水:“怎么不可能?”
他拉着周锦书在沙发上坐下:“你想想, 他是不是对你很好?比对别人都好?很明显吧?”
“他在论坛多不好惹一个人啊,我看他对你眼里柔得都要滴出水了。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我的眼睛很准的。”
邓斯竭力要说服周锦书相信他的判断。
周锦书想了想:“他是对我很好,但是我是他朋友啊,对朋友好不是应该的吗?”
“那他对别人怎么没有这样?”
“我和他从幼儿园就开始玩了, 我们俩怎么也算是发小, 和别人当然不一样。”
周锦书理所当然道:“我对他也和对别人不一样啊。”
他的朋友在他心里都很重要, 但程庭在重要的朋友中,最重要。
比起朋友、兄弟, 其实他更像他的家人。
邓斯噎了噎:“那房子的事怎么解释?”
“房子?”
“我和你说过吧,这周围的房子很难租的,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能租进来?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邓斯问:“我问你,你会为了离兄弟近一点, 费尽心思租这么热门抢不到的地方吗?”
“我会。”
周锦书点点头:“离他近我找他方便啊, 还能蹭饭。”
他还挺喜欢程庭做的饭的。
邓斯咬牙切齿:“请不要用你的思想揣度别人, 你扪心自问, 程庭是这样的人吗?”
这回周锦书思索得更久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理由:“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有没有可能, 事情没那么复杂,就是恰好有个人搬走了, 那个人就恰好是我隔壁,然后恰好被程庭找到?”
一连说了这么多个恰好,他自己也有点迷茫。
邓斯一拍手:“看看看,你把你自己都说懵了吧,世界上就有这么多恰好?”
周锦书小声反驳:“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啊。”
邓斯喝了一口水,决定跳过这一点:“好,那暂时不说这一点,房子的事到时候我问问这一栋的业主,看看隔壁是什么情况。你就说他平时的行为。”
“你见过帮兄弟背书包的吗?见过吗?还有水壶,水壶又不重!”邓斯肯定:“这不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你们俩都是男的,你又不是没力气,他干嘛帮你提书包提水壶?”
说到这个,周锦书就有点心虚。
他现在总算明白邓斯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想了。
他们俩在恋爱演习啊!
程庭演得太好了,这些本来在演习里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别人眼里就觉得很奇怪。
程庭看他的眼神、一些动作,都会被认为对他有意思。
于是他嗫嚅几句:“放心吧,真的没事,程庭他、他平时就这么热心,你看过论坛吧?他平时就是喜欢助人为乐,如果你和他当朋友,他也给你提书包提水壶。”
“再说,我前几天手不是受伤了吗,他见不得朋友受苦才这样的。”
周锦书诚恳道:“你看大学都这么久了,之前也没见他给我提书包拎水壶啊,总不能我们玩了十几年,他这几个星期忽然喜欢上我了吧。”
“也是。”
邓斯被他说得不确定了。
他怀疑道:“他这么热心?没看出来啊?”
论坛是有他帮漂亮学姐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程庭的脸都很臭,他帮周锦书的时候表情可不是这样。
再说,论坛里那些,也是他绯闻女友啊。
周锦书笑了,“你别一惊一乍的了,我问你,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邓斯迟疑:“......你?”
“不要加疑问语气,就是我。”
周锦书:“你和他就是论坛里了解了,再加上见了两面,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你敢说你比我还了解他?”
“他要是喜欢我,我能感觉不到?”
周锦书总结道:“那我成什么了。”
他很肯定,程庭对他就是普通好兄弟之间的感情,纯粹的、比钢板还直的。
他有理由认为邓斯就是自己是男同,也用男同的眼光看世界。
邓斯摸摸头,躺在沙发上:“你知道我以前高中的时候号称什么吗?二中第一红娘!班上谁喜欢谁,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的。”
他疑惑道:“难道是大学孤寡的太多,技能太久没用生锈了?”
周锦书笑他:“你称号真多。”
“你别猜了,总之真的不是。程庭他是直的,路边的路灯都能弯,他都不可能弯。”
“为什么这么说?”
周锦书坐起来:“他高中有女朋友,而且.....”
他脸红了一点:“我们看过那种片....不知道你懂不懂,总之他反应很大。”
邓斯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那种.....不就是荤.番吗,男女的?”
周锦书低着头微微点了点。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军训完最后一个晚上,男生们都聚在一起,难免就讨论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周锦书听得半懂不懂,班上的男生惊诧:“不是?你认真的?这些你都没听过?”
高中男生,正是身强体壮、一点就着的年纪,哪个没进行过几次手艺活?
可周锦书听都没听过。
第二天周锦书问程庭,那是什么东西。
花嫁娘の迷.情/夜番外篇。
程庭笑了他很久,答应带他看看。
第二天,程庭带着碟来了周锦书家,就在客厅电视上播的。
画面刚出现的时候,周锦书就红着脸把声音调小了。
如果不是怕程庭嘲笑,他甚至想马上关掉。
他没想到,听起来还挺唯美的名字.....里面的内容这么.....
就像一张白纸上直接被泼了浓墨重彩的颜料,没有一点过渡。
周锦书抱着腿靠在沙发上,从耳廓红到修长白皙的脖颈,呼吸都变得急促,手紧紧抓着裤腿,手指泛红。
直到内容随着剧情发展更加变态。
周锦书越来越震惊,杏眼染上水汽,看着湿漉漉的,嗓子都哑了:“关、关了,程庭。”
他转头程庭恰好也在看他。
周锦书被程庭的状态吓了一跳。
程庭的耳朵比他还红,灰色的运动裤褶皱撑开,他手撑在旁边的地毯上,还是少年的俊秀,手腕薄而细,手臂却布满微鼓的淡蓝色的血管,充斥着矛盾的爆发力。
周锦书头更低了,第一次在朋友面前这么无所适从,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个....要不你去上个厕所吧。”
程庭起身去厕所,周锦书把碟拿出来,放在手上都像捏了个烫手山芋。
那次的尴尬简直让他记忆犹新,程庭反应这么大,怎么可能是......
邓斯若有所思:“有的人喜欢同性,看这种东西也会有点反应的,但这种一般都是下面那个....”
程庭看着就不是。
“难道他是双?”
周锦书用被子蒙住眼睛,倒在沙发上:“别瞎猜了,真的不是。”
邓斯趴过来,忽然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过这些东西吧?”
周锦书确定他语气里有点调笑,气得用抱枕砸了他一下:“看过了!”
主要是第一次就上那么重口的,没有循序渐进的接触,让他差点被吓出阴影。
后来就好多了。
但是看得也很少。
反正他确信自己是直的,对女孩子是有感觉的。
程庭当然也是直的。
就算男同对这东西也有反应,总不至于和程庭一样反应这么大吧?
邓斯和他辩论没成功,仰倒在沙发上。
不管怎么样,他坚信自己不会出错。
就算不是喜欢,也总归是有点苗头吧?
他不信什么也没有。
周锦书说:“休息好几天了,手也快好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今晚先画画水彩找找手感。”
说起这个,邓斯马上没了刚才的精神气,瘫着一动不动:“你是真努力,在家还要画。”
“不愧是阎王爱徒。”
“去你的。”
周锦书笑骂一声,想起来自己的颜料忘在教室里。
他打开消息:
【TS:你开始训练了吗?我有盒颜料忘在教室里,你等会帮我去拿一下呗。(星星眼)】
【男菩萨:好,还没训练,迟到了,站在外面挨罚。】
【TS:?你不是一点半就走了吗?学校没这么远吧。】
而且程庭还开车。
用手倒过来走也该到了啊。
【男菩萨:路上和人聊天了】
【TS:聊什么?】
【男菩萨:聊我床上功夫好,别人比不了。】
?
周锦书刚刚才消下去一点的红色又起来了,大片大片地铺满整张脸,心跳都加快了。
啪的一声把手机盖在沙发上,邓斯抬头:“怎么了?一脸生无可恋。”
“没。”
这么丢脸的事,周锦书当然不想说。
他开始疯狂轰炸程庭:
【TS:他说什么了?你们聊了多久?】
【TS:他怎么会知道你啊?你说了什么了?】
【TS:他动静大吗?很多人看到了吗?】
【TS:回我回我回我回我。】
【TS:回我--】
程庭那边没一点动静,应该是被喊进去训练了。
周锦书捂着脸脚趾抓地。
训练场上一排排弓箭整齐划一,空中嗖嗖声此起彼伏。
程庭刚刚被教练拉进来练箭,站在原地戴护具,长腿旁边靠着他的黑色竞技弓,赵明章在他旁边冲他眨眼睛:“程哥,今天你也敢迟到啊?”
“最近可要选拔单人赛了,老王可严厉着呢。”
程庭修长的手指正戴着黑色护指,左手搭扣,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等会儿我加练一小时。”
王教练负手指导动作,脸拉得老长。
止博站在他右边,箭壶里的箭一支支发射出去,弦和响片被震得微颤,箭靶上插了数支,都稳定在八.九环内。
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
程庭拿起弓,沉肩压背,双步前后跨开,一支箭破空出弦。
赵明章抬着手遮住额前看了一眼,“程哥厉害啊,第一支就是九环,开门红!”
程庭没说话,从腰侧箭壶又抽了一支箭。
止博射完壶里最后一支箭,转头看他:“程哥,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路上有点事。”
“路上什么事能让你把训练都耽误了?”止博的眼睛盯着他,好像非要问出个结果:“是因为那个雕塑系的周锦书?你在和他谈恋爱?”
最后这句话已经带上咄咄逼人的感觉。
赵明章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有点不对劲,一脸懵上来打圆场:“哎呀,这偶尔迟到一次也很正常嘛,程哥这个学期也就迟到了这一次,你看我,我差不多三天就得迟到一次。”
“为什么要和你比?”止博将护指摘下,额间的汗晶莹顺着下颌线低落,掉到草地上。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赵明章的轻视,赵明章也没话说了,默默往旁边站了两步。
好吧,硝烟不点到他就行。
程庭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的箭支上,箭台的金属片印着他有些凌厉的眸子:“这次考核好像是个人赛吧?”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和他无关。
止博低着头,握着弓把的俊秀手指紧了紧:“只是作为队友,我想提醒你。”
“现在是体育竞技最应该拼命的几年,你应该知道运动员是有黄金年龄的。你这时候谈恋爱,无异于分心。”
程庭的手指松开,食指压着的箭矢飞出,清脆的鸣响过后,卸了力的弓把向后旋转,摇摇晃晃。
正中靶心。
程庭停下手,意味不明:“分心的是你。”
止博白了脸,手指捏得发紫:“我只是没想到你也是这么肤浅的人,周锦书有什么?他是雕塑系的吧?”
他冷笑:“你和业内竞技体育的人在一起,是男是女都好,起码能一起进步,无论是什么项目,体育竞技精神是不会变的,可是你找的这个只会让你退步。”
程庭神色淡淡,转头看他:“你觉得我会退步,那现在比一场?”
赵明章放下弓,一脸看戏的模样。
止博把护指扔在桌上:“我不和你比,我知道我比不过你,我只是好心和你提个醒。”
“周锦书和我们不一样,雕塑系是学什么的不用我说吧,你告诉我,这里面有几个不是混日子的?说得好听叫搞艺术,不好听就是混文凭。你和他在一起,只会丧失初心!”
程庭沉脸,收了弓脱护具要换个地方。
止博拦住他:“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周锦书他根本就是个混......”
锋利的箭尖对准他,将他剩下的话拦腰截断。
“你干什么!程庭!”
王教练一转头看见程庭拉弓对着止博,心脏都要跳出来:“放下弓!别松手!”
赵明章也被吓了一跳,他立刻不看戏了,但仍然不敢过于靠近:“程、程哥,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太危险了。”
周围练习的队员也靠过来劝说。
这竞技弓箭的速度和穿透力不是唬人的,这是要出人命的!
“止博,不管怎么样,你先道个歉吧。”
“程哥,都是队友,你、你先把弓放下......”
他们小声讨论:
“刚刚止博是说了什么啊?他们之前关系不是也还好吗?”
“不管怎么样这也太危险了。”
“好像是止博骂了队长上次带来的那个男生......”
程庭没有松手,桃花眼上下扫视着止博,慢条斯理道:“你说,我要是把你弄死了,算不算违背初心?”
他嘴角勾着,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在发火,琥珀色的眸子冰冷。
止博从来没有离箭尖这么近过,从前都是他用箭尖对着别人。
他在俱乐部玩的时候,和那些业余爱好者混在一起,说得不开心了也会用箭威胁别人。
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他才收箭哈哈大笑,拍着对方的肩说:“放心,我的实力不至于误伤你,开个玩笑而已。”
现在他才明白,被人用箭对着,是这样的滋味。
冷汗从鬓角落下,止博勉强扯了扯脸颊:“如果你不爱听,我可以不说了。”
“我只是从我自己的角度给你一点建议。”
他心跳如鼓地咽了咽口水,“你会后悔的。”
他赌他不敢。
程庭笑了,将手里的箭对着他又靠近了些,直指眉心。
周围人忍不住倒吸气,王教练急得手都颤了,也不敢大声,生怕把程庭一惊,他就脱手了。
“你知道的。”程庭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可是疯子。”
止博看着近在咫尺的箭尖,被他眸子里的冷意惊得瞳孔剧缩,他有一瞬间觉得他真的会放手。
程庭脾气不好,做事不看后果。
谁都知道。
他闭上眼睛,裤腿下两条腿已经有些站不稳:“箭不对人,你、你这样违背了体育精神......”
“随意贬低他人的专业,就是你的体育竞技精神?”程庭姿态傲慢:“知道你为什么不如我吗?”
止博看向他,被他自负又傲慢的神态刺伤,一字一句问:“为什么?”
周围静寂无声,王教练都忍住没说话。
程庭居高临下的睨视他:“因为我从来不管闲事。”
说到底,他的初心,外人又知道什么呢?
王教练怕出意外:“程庭,放下弓,你刚开始学箭的时候,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吗?箭不能对着人!”
程庭微微扬起下巴,利索收了弓,姿态懒散地将手举起:“认罚。”
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
止博直接瘫坐在地上,他脸上都是虚汗,早就没了力气。
王教练一脸严肃:“你们俩和我来。程庭!这次你大处分跑不了了!你敢拿箭对着人!你是活腻了?啊?”
他的声音整个训练场都能听见,也是被气狠了:“你!你给我过来!今天也别训练了,不给你个教训是不行了。”
程庭跟着他走了两步,王教练又转身指着地上的止博:“还瘫在那里干什么?止博,给我过来!”
“一群不省心的!”
三人走了,剩下的几人还没散开。
赵明章说:“止博今天确实很奇怪,虽然他以前也有点讨人嫌。”
雕塑系是不是混日子他不知道,但每个专业里都有混日子的,和专业关系不大。
比如他也在射箭队混日子。
人各有志嘛。
他摸摸头:“这下好了,队里恐怕好几天都要乌云密布了。”
旁边有人小声道:“队长谈恋爱也没什么啊,止博不会喜欢...队长吧?”
队内都沉默了。
.
阳光落幕,夜星挂起。
小区里已经淡淡弥漫在一阵饭菜的烟火气中,吃饭的时间到了。
邓斯一天都难得没去玩,赖在周锦书家一下午。
周锦书觉得奇怪,“程庭怎么还没回来?”
邓斯打着哈欠:“谁知道呢,不会是迟到被罚到现在吧?”
“不至于吧......”
周锦书给他发消息:
【TS:你训练结束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过了半个小时,程庭才回他:
【男菩萨:回来了,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带。】
【TS:多带一份,邓斯也在。】
【男菩萨:他还没走?】
不难看出有点嫌弃。
周锦书扭头问邓斯:“你下午吃什么?他回来了,帮我们带。”
“我就不吃了,我等会儿回去睡觉了,中午吃太多,有点没胃口。”邓斯叹气:“最近几天都感觉没什么意思,提不起精神。”
周锦书觉得他状态让人担心:“所以你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别看邓斯这个样子,事实上他还是个不小的富二代。
他学雕塑确实是体验生活的,平常不是泡吧就是在哪个富二代酒肉朋友家里开派对。
一天天没停歇的。
他今天一整天待在周锦书这里不去泡吧,周锦书才觉得奇怪。
邓斯躲躲闪闪,哈哈哈地笑了几声:“那倒是没有,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啊,晚安,阿锦。”
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开门跑出去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周锦书想喊住他,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两个字让他怔愣了许久,伸手拿起接听。
“妈。”
他不记得上次他妈主动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时间把记忆都冲得有些模糊。
“锦锦,这周末有时间吗?”
周锦书喉咙紧了紧,垂着眉眼:“有。”
“这周末我要来一趟A市,上次你生日也没一起吃个饭,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想吃什么?”
周锦书抿着嘴扬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脸,被这个消息惊讶得晕晕乎乎了。
“锦锦?”
那头周忘忧见他迟迟没回答,喊了他一句。
周锦书嗯了一声,“吃什么都可以。”
“学校周围有什么推荐的吗?”
周锦书犹豫了。
说实话,他花销并不高,在学校周边去过的店都是价格比较亲民的,他知道周忘忧的习惯,恐怕这些店她看不上。
“大学课程多,没怎么出去吃过。”
“嗯。”对面并不意外:“那我自己看着选,周六中午十一点,我让司机来接你,穿正式点。”
“好,谢谢妈。”
挂了电话,周锦书悄悄把那个电话号码看了好多遍,最后捂在心口倒在床上。
没两分钟他又站起来,在衣柜里挑挑拣拣。
他没有什么很正式的衣服,在学校这么久也没出席过什么重要场合,衣柜里除了休闲服装就是运动短裤基础款短袖。
衣服不少,种类也多。
作为一个绘画方面的艺术生,他的眼光还是有些独到的,衣柜里的衣服不算是紧跟潮流,也是很有设计感的一些品牌,甚至有些他平常一次也没穿过的鲜艳颜色。
亮眼的粉、天空淡蓝、撞色拼接。
他喜欢买这些颜色的衣服,在路上看见了都忍不住进去看,但从不真正穿在身上。
他日常穿的都是些偏暗调的衣服,最多穿宝蓝或者白色这样的颜色。
就像其实他也想染头发,但想了很多遍,还是黑色。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无趣。
看了半天他还是关上了衣柜门。
算了还是买新的吧。
.
程庭提着三份生馄饨回来了,在门口敲门的时候叫他:“锦锦。”
周锦书跑去开了门,“今天你怎么在学校待到这么晚啊?”
“训练的时候出了点事。”程庭一句带过,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挂着笑脸的周锦书。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此时多可爱。
洗完澡穿着白蓝相间的睡衣,柔顺的黑发被睡出一缕翘起,笑眼弯弯,像是心情极好。
“今天心情这么好?”
程庭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本就杂乱的发丝更加东倒西歪,周锦书甩了两下头避开他的手。
“这周末我们的约会推迟吧。”
“这么突然?”
“我妈来了。”
周锦书说了这句话,程庭就懂了。
他换了拖鞋往厨房走,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好,要我送你去吗?”
“行,你明天陪我去买衣服吧。”周锦书跟在程庭身后,看着他煮馄饨。
“邓斯走了,不要煮多了。”
程庭笑着应了一声:“这么正式?”
周锦书脸有点红,嘴硬道:“不是为了这种事也可以买衣服,我就是忽然觉得我有点缺衣服。”
他几乎没怎么在线下店买过衣服,都是网上买的。
这次有点来不及了。
试衣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拉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所以他拉着程庭去买,也不会试,就是看上了就买,多买几套总有合适的。
小馄饨在锅里起起伏伏,锅边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有一点葱油和胡椒粉的香味。
全部浮起来以后,程庭把它们捞起来放在垫了紫菜的碗里,周锦书看着他煮,倚靠在厨房门口,问:“对了,今天朱茅.....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你都记得他名字了。”程庭看了他一眼,把勺子递给他。
周锦书吐槽:“我能不记得吗?”
他催他:“快说,别吊胃口。让我看看有没有说我坏话。”
程庭眼里浮起笑意:“说了。”
......
周六。
周锦书走进周无忧说的酒店的时候,程庭刚从他身后开着车离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告诉程庭不用来接他,他打车回去。
周锦书还以为会去某个高级饭店吃饭,可是周无忧给他发的位置在酒店。
这是A市最高的楼,也是这里最标志性的建筑,从大门口看上去,像个巨大的玻璃怪物,压倒性得有些窒息,高耸入云,阳光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亮,映着门口停着的一排排豪车。
他穿着不会出错的白色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肩背薄而笔挺,头发仔细地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子,看着有种透着金钱味的矜贵清冷。
在商场逛了一圈最后买的,五位数。
他很少穿这样正式的衣服,有些不习惯地耸了耸肩。
门口的侍者带他进去,恭恭敬敬:“周先生,请和我来。”
周锦书跟着他上去。
电梯停在了最顶层。
他悄悄扯了扯袖子,和领路的人穿过一个敞亮精致的过道,上了几级台阶,到了一个半透明玻璃笼罩着的餐厅。
天空是灰蓝色,旁边有云层聚集,层层叠叠,地方虽大,里面却只稀稀拉拉摆了几桌。
桌上的客人有外国面孔,动作优雅的用着饭,个个西装革履。
有人看到周锦书,被他的脸吸引,多看了两眼。
周锦书一眼就看到了周无忧。
她坐在角落的一座位旁边,穿着漂亮的礼服,化着淡妆,耳边的珍珠圆润晶莹,眉长入鬓,凌厉中透着温和的长相,已经四十多了看着和少女一般保养得当。
她对面似乎还有人,她笑着和对面的人说话,没注意到周锦书已经来了。
周锦书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最后还是过去了,站在周无忧面前:“妈。”
周无忧笑着站起来迎他,眼神落在他的西装上停了一会儿,优雅地笑了笑,拉着他坐下:“坐这里吧。”
她给他介绍:“这是王阿姨,这是肖小姐,她也在上大学,算是你的同龄人呢。”
对面的女孩儿明艳大方,红唇扬起一个大大地笑脸:“你好,我叫肖嘉懿。”
“......”
周锦书低着头,低低说了一句:“你好,我是周锦书。”
看得出的拘谨。
王太太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周总的儿子也是个优秀的,看着就不错。”
这话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别的,周无忧笑了:“哪里哪里,是个不争气的,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我就这一个孩子。”
肖嘉懿又看了周锦书两眼,问他:“你在哪里上大学?”
周锦书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如坐针毡,耳朵渐渐红了,没有看她:“在A大。”
“呀,那还挺厉害的嘛。”
肖嘉懿夸赞他:“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A大在全国都是很有名的。你喜欢吃什么?”
她性格很开朗,落落大方,一直和周锦书搭话。
相比较之下王太太就冷淡许多,不过她也没下周无忧面子,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
周锦书低着头看着自己裤子上布料的纹路,需要他答话的时候就回两句。
周无忧夸赞肖嘉懿的经商头脑,夸她小小年纪就能打理家里的生意。
周锦书的手指轻轻捏着西装外套下摆,羽睫轻颤。
他还以为......还以为她真的是给他补生日的。
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不敢红眼睛,拿起菜单掩饰自己的情绪。
......
用餐到中途,王太太和肖嘉懿去洗手间,饭桌上就只有周锦书和周无忧。
气氛凝固起来,似乎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锦书安静的吃着饭,机械式的一口一口塞着牛排,周无忧转身看他,柔声问:“锦锦,这件衣服是哪里买的?”
“商场买的。”
周锦书没有转头,回了一句就沉默了。
“给你的生活费用完了?”
“没有。”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要穿得正式点。”她看着周锦书的西装裤,轻柔道:“是我的错,没和你强调。”
明明是温柔的语调,却像棉花里带了刺。
周锦书喉咙堵了,逃避一般站起身:“妈,我去趟卫生间。”
“去吧。”周无忧叮嘱:“对肖小姐热情一点,你们同龄人应该很有话题聊吧?”
周锦书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洗手间在楼下一层,他搭乘电梯下楼,电梯壁很亮,照出他发红的眼眶,紧握着的手。
卫生间门口,两道声音。
王太太抱怨道:“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无忧的儿子就这么小家子气?说话看着忸忸怩怩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
周锦书在另一头男客的洗手池,默默洗手。
这话他听惯了。
大多数人听到他的身份都很热情,见了他难掩嫌弃,就像刚刚,周无忧看着他的衣服,其实她也想说。
上不了台面。
周锦书不觉得难过,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庆幸现在厕所没什么人。
肖嘉懿的笑声朗朗:“妈,你别看这些,你看周锦书长得多漂亮啊,基因好。”
“再说,这样温顺的男人很难得的,我就觉得他不错。”
王太太惊讶:“你觉得他还不错?男人可不能只看脸。”
她的女儿她最了解,她见过那么多人,很少说哪家小辈还不错。
肖嘉懿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拿出口红补了,笑得灿烂:“我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
她野心勃勃:“妈,你别管了。”
周锦书没听完,在她们之前上了楼。
一顿饭过得很快,在两个长辈的见证下,周锦书和肖嘉懿交换了联系方式,她们告别了。
周锦书像个提线木偶,周无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肖嘉母女走了以后,周无忧优雅地拿了帕子擦嘴,看向周锦书,通知他:
“万姨从乡下回来了,和小宁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桌上的盘子摆着只吃了一两口的食物,漂亮、精致、毫无热气。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是五岁那年才被周无忧接回去的,她工作忙,一天天不见人影,不能照顾他,就找了个保姆照顾他。
保姆就是万姨,从前和周无忧是一个乡的,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开始她是一个人在周家。
没干一年,她要辞职了,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乡下,她说不放心。
周无忧怕别的保姆照顾不好,要她把儿子易宁接过来一起住,正好她儿子和他差不多大。
于是别墅里常年是周锦书、万姨和她儿子三个人。
周锦书常常觉得,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别墅是万姨和她儿子的家,他放学回家,总能听到家里欢声笑语,易宁性格开朗外向,说话甜,比他讨喜。
周无忧一年回不了家一次,也挺喜欢他。
她夸易宁聪明、懂事、学习好。
万姨不会虐待他,只是在别墅住久了,她渐渐把她当成了那里的主人。
书房的电脑,易宁在学习,周锦书想过去玩游戏,万姨拉住他:
“锦锦,小宁在学习,你是要玩游戏,你等他学习完再玩好不好?”
周锦书听话的点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等就等到天黑。
他学画画,老师来家里家访,夸他有天赋,万姨把易宁推过去:“其实我们家孩子也是喜欢画画的,是不是小宁?你画给老师看看。”
周无忧很大方,也给易宁报了绘画班、商务课,他学得很好。
万姨眉开眼笑。
他和周锦书上一个学校、学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
很多人认为易宁是周锦书的哥哥。
周锦书像个局外人,不过他从来都是局外人,和这个豪华的大别墅、和这些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后来万姨走了,周无忧要重新给他找个保姆,周锦书拒绝了。
他说:“妈,我可以一个人,你不用找人陪我。”
周无忧没再坚持。
于是他一直一个人。
一个人生活也没让他学会做饭,他第一次试着做饭,把厨房点着了。
周无忧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看着一团糟的家里,眼里都是失望。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在公司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她眼里都是红血丝,她说:“锦锦,以后我找个人给你送饭上门。”
“你卡里有钱,为什么不去饭店吃?”
周锦书知道她已经很累,抬手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自暴自弃地想,他真是个废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
“锦锦。”周无忧拿了包站起身:“在学校好好上课。”
周锦书小声应:“好。”
周无忧替他理了理头发,站在他面前:“易宁在国外上了个不错的大学,学的金融,暑假我打算让他到公司帮帮忙,锻炼锻炼。”
周锦书眸子呆了呆,没有说别的:“好。”
周无忧定定地看了他低着的头一会儿,叹了口气,走了。
周锦书慢悠悠地站起身,等周无忧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站在电梯口准备下楼。
餐厅亮起了灯,天空黑漆漆的,有飞机飞过带起一条显眼的云线,繁星点点。
周无忧坐在商务车里,秘书打电话给她:“周总,您对易宁太好了。锦锦会吃醋的。”
她揉了揉眉心:“总要逼他一把,他大学选了这么个废物专业就算了,难道以后还打算一直做这个?一个破雕塑能挣几个钱?他必须明白,他现在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钱带给他的。”
秘书沉默了:“他会明白您的苦心。”
周无忧看向窗外:“但愿。如果他还和他外公生活在一起,他连画画都学不起,哪来的钱读雕塑?我给他们学校里捐了两栋楼,不是为了让他去和泥巴的。”
.
夏季的雨说来就来,苍穹轰隆作响,电闪雷鸣,路边绿化带的树叶被硕大的雨滴打得噼里啪啦。
几辆车都开着尾灯,光圈下雨水像白色的丝线连成一片,雨下得太大了,路上可能很堵。
周锦书打算等高峰期过了再打车。
他蹲在酒店旁边垂头看雨,闷热的雨季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珠跳跃着溅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白色的西装外套上,一颗颗凝结。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安安静静站在他面前。
周锦书顺着那双修长笔挺的腿看上去,程庭打着黑色的打伞,利落的下颌线清隽,目光下敛,肩头微湿。
他蹲着没起来,眼眶酸涩:“你怎么来了?”
程庭笑了,神情慵懒:“来接小狗回家。”
泼天雨幕在他身后,周锦书还是没忍住,很没出息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