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安脑子“嗡”的一瞬,好像失去了它该有的功能。
过了好久,他才感受到自己的魂回来,极其缓慢地开口道:
“她有事吗?”
“在医院,你要去看看吗?”
林星安默了默。
良久,才吐出一个字。
“去。”
虽然林母一再给予他失望,但毕竟和他血脉相连,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就算是为了避他人口舌,他也应该去看看。
周璟年没有说话,兀自驱动车改换方向。
很快到了医院,林母的病房门前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房门虚掩。
林星安上前,刚想推开门,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从内出来。
是齐盛的助理。
“林少爷,太太刚醒了,你要去看看吗?”
助理看到林星安的时候愣了一瞬,瞥了眼陪在他身边的周璟年,嘴角扬起官方的笑模样来,手上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病房门推开。
“谢谢。”
林星安从助理旁边走过,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失去了脂粉掩饰,林母脸上的憔悴和衰老感一览无余。林星安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能感受到,自己的母亲上了岁数。
林母听到动静,转过头,眼神灰败,看到林星安的时候也没怎么变化,倒是看到他身后虚虚护在他身边的周璟年时,有了些微的转变。
“你怎么来了?”
林母嗓音干哑虚弱,但还是强撑着坐起来。
林星安手臂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帮了林母一把。
“怎么回事?”
他没回答林母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对方。
林母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她瞄了一眼周璟年,没说话。
她的小动作没逃过林星安的眼睛,帮林母垫好靠枕转头对周璟年道:
“谢谢你那么晚送我来,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陪陪我妈妈。”
周璟年不置可否,先是瞥了眼林母,接着盯着林星安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松口道:
“好,有事打我电话。”
周璟年离开了。
林星安看着他的背影抿抿唇,转头看到林母要拿杯子喝水,赶紧去帮忙。
可没想到,林母直接一个甩手,杯子里滚烫的热水浇在林星安手上,白皙的手背瞬间泛红。
“白眼狼!”
林母一点没有刚刚周璟年在的时候刻意维持的优雅姿态,相反,现在的她颇有些歇斯底里。
她怨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呼吸声大的仿佛无法承载她心中的恨意。
杯子咕噜咕噜滚落在地,高级病房里地面都铺着绒毯,杯子摔在地上并没有裂开,只有绒毯上深色的水渍逐渐晕开。
林星安平静地看着母亲,手上的疼痛似乎不存在般,镇定地被他收回袖中。
“周璟年他那么听你的,你和他说一声放过高家怎么了?!能要你的命吗?”
“啊?”
“说话啊?”
林星安垂下眸,定定地问:
“是因为我?”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如果不是你和高家闹起来,齐思雨会推我下楼梯?孩子会没有吗?”
林母边说边哭,眼泪仿佛流不完一样,从她通红的眼眶中夺目而出。
“你在外面快活了,有周璟年罩着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顾你妈我的死活是不是?”
林星安听着林母的指责,只低低地说了一声“我没有”。
而林母此刻似乎陷入到某种癫狂的状态,疯狂地觉得她的流产罪魁祸首是林星安。
根本不听林星安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心里不痛快,要把这段时间堆积的恼火与难过全都倾泻在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身上。
林星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林母发泄。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母亲是听不进任何话的。
“我当初就不该生你!就不该嫁给你爸!没有你们父子俩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林母似乎骂够了,也累了,最后喘着气下着论断,颓唐地倒回床上。
“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林星安蹲下身,把跌落的杯子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好好休息,我在门外,有事叫我。”
林星安神情淡淡,医院惨白的灯光下,纤细的发丝从额角滑下一缕,刚好露出那块还未好全的伤疤。
林母注意到了,嫌恶的神情有一瞬空白,她扭过脸,不再看林星安,也看不到那块疤痕。
可惜越不想看,心里越想,只能咬着牙躺下,仿佛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刚刚被自己痛骂儿子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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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外,周璟年不知道在那里伫立了多久。
他看着面前雪白的病房门,仿佛能透过这扇门看到屋里那可怜挣扎求生的灵魂,在一次次遭受来自亲情的鞭笞。
他没想到一个母亲会这样恨自己的孩子。
林星安和他母亲,两人之间不只是隔阂,还有多年艰难岁月的怨怼。
走廊中灯光明亮,男人伸手虚虚地放在门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推开。
听着屋里的吵闹声,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最后还是攥紧了手。
青色的脉络在手背上凸显。
屋内,林星安看着母亲睡过去的模样,心里空茫一片。
现在已经是深夜,医院里静悄悄的。
他却没有丝毫困意。
出了病房门,门外空荡荡的,除了很远处的值班医生办公室还亮着灯外,没有人在。
他还以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星安抿抿唇,微不可查地晃晃脑袋,让自己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忘掉。
他在病房门外坐了一会,冰冷的铁质长椅有些凉。
春初的夜晚还不够暖和,林星安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冷的僵硬。
看着天边高挂的月亮,他起身顺着楼梯走出了住院楼。
楼外是绿树掩映的小花园,青翠的色泽和淡淡的芳香给了病人最好的疗养空间。
林星安慢慢地走在石板路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一条还算干净的长凳。
他坐了下来。
这里安静偏僻,周围细微的声音都变得明显。
到很适合放空自己。
林星安抱膝缩在角落里,看着天上云彩遮住月亮又散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星安感觉自己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像之前在民政局那样,他被抛弃,对方过来对他笑,还带他回家。
林星安嘴唇动了动,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没走啊。”
周璟年这次没有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面容因为夜色而变得模糊,让林星安没法看清对方究竟是何等神情。
“抱歉,耽误你一晚上。”
林星安把头微微埋进胸前,双臂抱膝的姿势让他将自己的面容藏起来。
周璟年伸手,把他从鸵鸟状态拉了出来。
“我没哭。”
林星安扯了扯嘴角,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所幸自暴自弃一样放开了遮挡自己。
“我只是在想……”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林星安神情恹恹的,漂亮的双眼失去了光彩,显得落寞而又孤独。
这双眼睛逐渐和未来的模样重合,周璟年心头一跳。
他在林星安旁边坐下,沉吟一番才开口道:
“我也有想过,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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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周璟年,侧旁的男人神色淡淡,像是在述说着不知何处听来的他人的故事。
“我从小就挺无法无天的,仗着聪明肆意妄为,得罪了很多人,却从不把他们当回事。”
“后来我得罪了郑家,坏了家里的生意,还害死了我爸妈。”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存在了,我父母是不是就能安享晚年?”
林星安认真地听着,关于周璟年的过去,其实有听过其他人的一些描述,但从周璟年口中说出来,这份过去莫名多了很多不一样色彩。
“可是后来我就不这样觉得了。”
“害死我父母的,是郑家,我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罪恶惩罚我自己?”
周璟年说到郑家的时候神色发冷,可到后面的时候又多了几分他惯常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自带着骨子里的骄傲。
“你母亲流产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因为这个怀疑自己。”
周璟年依稀记得,前世齐家到最后也没有第三个孩子,林母的这一胎注定不会有结果。
“你听到了。”
林星安抿着唇,有些懊恼地看着他。
周璟年笑笑,默认了。
两个人安静地在长凳上坐了好一会。
“咔嚓。”
林星安听到声音,转头一簇火苗跃进他的眼中。
周璟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烟,正用打火机点燃。
他动作熟练地抽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在黑夜中慢慢扩散消弭。
“还有吗?”
周璟年本来只是想抽根烟提神,没想到旁边的人却突然开口,他默了默,晃了下手中的烟。
“就一根。”
“能让我吸一口吗?”
周璟年眯着眼,打量着林星安,似乎没想到平日里乖顺的小猫居然还会抽烟。
他伸手,将烟递了过去。
小猫攀着他的手,淡粉色的唇触碰了他刚刚含过的地方,漂亮的唇珠还在上面翻滚一番,微凉着抵在自己的指腹处。
周璟年喉结动了动,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对方一些,他用来挟烟的手很稳,只在呼吸打在掌心时抖了抖,掉落些许烟灰。
下一秒却看到小猫被呛到咳个不停的模样。
周璟年才意识到,虚张声势的猫咪不过是第一次接触烟草。
他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打着林星安的背,好让他顺口气。
林星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耷拉着耳朵,眼眶微红,蔫蔫地看着周璟年手中燃着光的烟条。
“还抽吗?”
周璟年故意问着。
没料到,林星安居然点点头。
周璟年脸黑了一瞬。
林星安第二次尝试比第一次熟练多了,没有像上次那样呛咳。
“抽烟对身体不好。”
周璟年凉凉地笑道,完全忘了是自己先点的火。
“嗯。”林星安点点头,看着快要燃尽的烟头,上面星星点点的亮色和天边微亮的朝霞像要融为一体。
“但尼古丁确实可以麻痹神经。”
“以后不许抽了。”
周璟年神情严肃,把最后一点烟火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