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还是林母先收拾好心情,站了起来,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你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今天是除夕,先在家好好过个年。”

  见林星安还站在原地不动,林母轻轻推了一下他,将刚刚挑的那身新衣服给他穿上。

  “齐思诩不在,你也没必要担心遇见他。”

  听到这个名字林星安眼皮跳了一下,逃避似的向后缩了缩,甚至连眼前的母亲都变得陌生起来,不让对方再触碰自己。

  林母被躲开有些尴尬,她能感受到林星安对于齐思诩的事情,和自己有心结。

  一边埋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又担心自己不说清楚对方可能不愿意留下来。

  “就留下来住几天好不好?就当陪陪妈妈。”

  “妈妈也有两年没见着你了。”

  林母说着又要流泪。

  这样的请求林星安无法拒绝。

  毕竟是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

  林星安和林母下楼的时候,桌上摆好了年夜饭,张姨已经回家过年去了。

  林母脸上此刻又化上了精致的妆,掩盖掉刚刚哭过的痕迹,她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发现少了一份汤,正要去厨房端的时候,被林星安拦下。

  “我去吧。”

  林星安低头,看了林母小腹一眼。

  林母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手。

  炖好的汤品就摆在厨房柜台上,林星安端了就准备出去,结果走到楼梯口附近的时候,忽然背上传来一股大力,手中本来就发烫的汤碗保持不住,直接摔了出去。

  没等他细想究竟是谁推的那一把,他身后的人先开了嘲讽。

  “哎呀,新来的保姆嘛?怎么那么不会办事,这汤洒了不要紧,弄脏了这块从y国进口的毯子,你赔得起吗?”

  说话的是个女孩,声音骄纵,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语气,言辞间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思雨!”

  林星安还没说话,有人先不轻不重地叫了齐思雨一声。

  这一声自然不会是他那个柔弱的母亲叫的,是齐家家主,他的继父,齐盛。

  林星安转头,闷闷地喊了一声:

  “伯父好。”

  齐盛却没有正眼瞧他,只是对着齐思雨道:

  “那是你林姨的儿子。”

  齐思雨像是才认出来一样,惊叫了一声:

  “呀,是你啊,你这一头长发,我还以为哪个乡下丫头片子,刚来没规矩呢。”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你妈也是个狐狸精。”

  齐思雨对林星安的嘲讽,齐盛并未阻止,听到她说林母,这才又喊了齐思雨。

  “思雨,吃饭。”

  齐思雨轻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林星安,指着地上的残渣道:

  “还不赶紧收拾?”

  林星安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的头发虽然长,但也没有长到辨别不出来男女的份上。

  对方明显是故意的。

  林母忧心地看了林星安一眼,又瞅了瞅齐盛的反应,见对方没什么怒火的样子,才快步走过来。

  “都说你手笨不要乱动,抢着干活还干不好,你去厨房再盛一碗,这里我来收拾。”

  “妈,你去盛汤,这里我来。”

  林星安看着地上的残渣,热汤还在冒着烟气,瓷碗已经碎成一瓣瓣的,边缘尖锐,和零零碎碎的残渣一起,一看就很难清理。

  他可以撒手不管,但他妈妈不行。

  毕竟寄人篱下的,是他们。

  齐盛也出声,喊林母过去吃饭,偌大的房子里,就好像林星安不存在一样。

  齐思雨哼笑着,双手抱臂,慢条斯理地在餐桌旁坐下。

  这顿饭齐家父女俩吃的如何林星安不知道,林母倒是如坐针毡,不时忧心地朝他这边看,又不敢在齐盛的目光下太过明目张胆。

  林星安并没有因为林母的目光而加快手上的动作,那些残渣,被他收拾了近乎一顿饭的时间。

  他是故意的。

  齐思雨不喜欢他,林星安不是看不出来。等会收拾完去饭桌上,对方说不定心情不好,继续拿他出气。

  与其被对方故意刁难,倒不如避开接触。

  林星安已经学会如何减少这些冲突。

  因为吃亏的总会是他。

  齐盛和齐思雨吃完,双双上了楼。

  林母见两人走后,过来说帮他把饭热一热。

  林星安摇摇头,沉默着动筷,随便吃了点凉透的饭菜就结束了。

  晚上的时候,林星安独自住在客房。

  房间很陌生,包括齐家整个别墅,都让他感到陌生。

  三年前他跟随母亲改嫁来到齐家,只在齐家度过了胆战心惊的半年,之后便住到寄宿学校。

  齐盛的前妻早逝,很多年后才娶了林母。

  林星安知道,其实两人结婚前,自己母亲就做过对方一段时间情妇。

  也没有办法,林母以前被林父照顾的太好,已经和社会脱轨,林父病逝,家里的天就跟塌了一样。

  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林母只能选择这种方式。

  林星安看着没有开灯房间里,唯一的亮处。

  那是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屋内。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衣角。

  齐思诩不在……

  齐思诩不在……

  林星安在心里反复念着,但脑中总是闪回当时的画面,那个混乱又难堪的夜晚,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林星安的思绪,他惊慌地转头看向门,嘴唇颤抖着,如同惊弓之鸟般。

  敲门的人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林星安想起他刚刚进门就把门反锁上,心中稍定,可随即他就听到了钥匙晃动的声音。

  很快,门把手就像他猜测的那样转动起来。

  别进来!

  林星安无声喊道。

  可门还是打开了,不过进来的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而是林母。

  睡前的林母穿着宽松的睡裙,脸上的妆容已经卸去,更显得温婉。

  “安安,怎么不开灯?”林母左手端着杯子,右手准备开灯,“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给你热了牛奶。”

  “……嗯,谢谢妈。”

  过了好一会,林星安才从惊诧中缓过来,自然地接过林母手中的杯子。

  “怎么回事,感觉你头上都是汗?”

  开了灯,林母一眼就看出林星安的不对劲。

  虽然林星安留着长发,刘海遮住了他的面容,但还是能从发丝间看到,他额头上凝结的汗珠。

  “没什么。”

  林星安避开了林母的触碰,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屋里有点热。”

  林母叹了口气,坐到了林星安旁边。

  “安安,别对妈妈那么生疏。”

  林星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牛奶杯。

  “你还记得有一年春节,妈妈一直没回家吗?那个时候咱家没钱,还欠着外债,妈妈只能去打工,过年那天晚上,妈妈在人家后厨洗了一晚上的碗。”

  “因为春节没人愿意干,妈妈干了能拿更多的钱。”

  林星安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他当然记得。

  过年,他们没钱买年货,甚至连顿饺子都凑不出来。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他跑出去找妈妈,没找到,摔了一跟头,弄伤了膝盖没敢和妈妈说。

  第二天林母回来,两人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热乎饺子。

  林母手上都是冻疮,林星安记得的。

  他还记得对方抱着自己哭,说没有给他好的生活。

  “你小时候,就乖巧懂事,很早就知道帮妈妈分担家里的事情,妈妈也一直都很庆幸有你这个儿子。”

  “带你嫁到齐家,也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妈妈也知道你在齐家受了些委屈,但是原谅妈妈,没办法帮你。”

  “妈妈自己在齐家,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林母说着,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林星安目光动了动,视线停留在刚刚月光盛行的地板上。

  此刻屋内灯光大亮,那微薄的月光已经被淹没。

  “妈妈下午和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周家是大户人家,那位周少爷家里也没有大人,你去了也不会吃什么苦。”

  “你帮帮妈妈,也帮帮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他将来也会是你的依靠啊。”

  林星安听到自己母亲又一次提起来这件事,心里那根刺反复被再次磨利,狠狠地扎进心头。

  他忍不住提醒道:

  “我还是学生。”

  他还是个学生,虽然已经成年。

  “没关系,可以先订婚,先处一处。”

  林星安听着母亲回答极快的话语,眼眸颤动着眨了好几下。

  “我有点热,去洗个脸。”

  林星安听不下去了,猛然起身,只仓促留下一句话就冲进卫生间。

  进去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然后靠在门上,大力地呼吸。

  天花板上垂着的吊灯有些刺眼,让林星安不得不眯着眼睛。

  真是绝望呢。

  林星安忽然很想笑,他也确实无声地笑了起来。

  就不该带有期盼回来。

  盼望着还能从自己最后的亲人那里得到一点点微薄的母爱。

  笑容渐渐从嘴角消失,林星安捋了一下发丝,将过长的刘海梳到脑后,露出了那张遗传自他母亲的,精致的面容。

  正面对着洗漱台的镜子,林星安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心里却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这张脸,确实称得上漂亮,好看却不失英气,没人会因为它的过于精致而怀疑主人的性别。

  但也给林星安带来了很多麻烦,以至于,他不得不用过长的发丝去掩盖他的存在。

  镜中的林星安眼神冷漠,抿着唇,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额头上的发丝滑落,再次遮住这张为人称道的面孔。

  林星安洗了把脸,两边的发丝不可避免地沾上清水。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滑入脖颈。

  冰凉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他的衣领,就像他没办法拒绝自己母亲。

  林星安推门出去,门外林母还坐在原处没有离开。

  看到林星安出来,林母站了起来,嗔怪道:

  “怎么那么久不出来,让妈妈担心。”

  “只是洗个脸而已,妈妈担心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母总觉得自己儿子似乎变了些许,但又说不上来。

  她笑着要上前,却被林星安叫住。

  “我答应你。”

  “但我要齐家给的1%的股份。”

  林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