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爷，您别急，雪天路滑，还要一个小时呢。”
“嗯……叫我名字就好，谢谢。”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坐在后面的少年裹着陈旧的黑羽绒服，整个人都缩在衣领里，长发遮住眉眼，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心里默默叹口气。
虽然他喊林星安一声少爷，但对方其实不是齐氏的孩子。
林星安是被妈妈带着改嫁到齐家，也就是俗称拖油瓶。
齐家人不是很喜欢林星安。
不过司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给齐家干活的时候，对方已经住到寄宿学校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不知道是不是得知路程还有很久，对方靠在车窗上，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长发搭在林星安白皙的侧脸上，黑与白分明，无端让司机联想到濒死的鸟儿。
！
一时的走神不要紧，这雪天本就路滑，饶是司机再怎么老练，也不可能完全不惊动后座的人，让车子重回正轨。
让司机庆幸的是，幸好后面坐的不是往常那位难伺候的大小姐，要是让对方坐的不舒服，自己这份工作就别想要了。
他停车，有些歉疚地回头看。
而林星安只是捂着被撞红的额头，沉默着向司机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接下来的路程，对方再没有一丝一毫地放松，一直紧绷着神经，呆坐了一个小时。
林星安倒也不是浪费了这一个小时，他只是在想，一贯喜欢把他丢在寄宿学校不管的母亲，为何突然打电话让他回齐家过年。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齐家，林星安看着有些陌生的别墅，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胆怯。
过往的经历就好像刚刚发生不久，依旧清晰可见。
“林少爷，到了！”司机喊了一声。
林星安这才如梦初醒般眨眨眼，向司机道了声谢。
外面虽晴，积雪尚厚。
林星安脚上穿的鞋并不保暖，冷风灌入裤腿，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向后缩了两步。
司机已经开着车去地下车库，他没有回头路了。
幸好停车的地方距离别墅大门不远，林兴安缩着脖子迈开腿，几步跑到檐下，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人来得很快，身上还穿着围裙。
“哎呀，小林回来了，外面冷不冷啊？”
“不冷，谢谢张姨。”
林星安对于张姨的热情有些无错，垂着头低低地喊了一声。
张姨是齐家雇佣了很多年的保姆，做饭一绝，而且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对方并不在，所以没被齐家一起辞退。
见林星安还傻愣在原地，张姨把手在围裙上擦擦，干燥的手掌牵起了林星安的手，拉着他向屋里去。
“哟，这手怎么那么凉，快进屋暖暖。”
两人刚走出玄关，就被人叫住了。
“张姨，锅里还炖着汤呢，你过去看着吧，我和安安上去说话。”
厨房里出来了一位美妇人，穿着宽松却精致的长裙，就连头上都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看起来一点不像沾着烟火味的人。
“……妈。”
张姨得了林星安母亲的话，赶紧小跑着回厨房。
没了她干燥温暖的大手牵着，林星安感觉自己的手又恢复成冰凉的状态。
林母只是点点头，关切地上下打量了林星安两眼，道：
“你这孩子，头发怎么留那么长，像什么样子。”
林星安抿着唇，没搭她的话。
不过林母也就数落两句，很快进了房间，她又拉着林星安来衣柜前，唰唰地从中拿出来好几身新衣服。
“我给你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快来看看。”
林母像是玩换装游戏一样，一件件在林星安身上比对，催促他换上。
林星安脸色微红，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林母摆弄。
来回试了好几件，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最后对方终于找到一件既合身又满意的衣服，林母有些嫌弃地把最开始那件黑羽绒丢在了地上。
林星安看了一眼被丢弃的旧衣，虽然看起来灰扑扑的，远不如身上这件保暖好看，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林母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两年没见，你都长那么高了。”
林星安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关心很不习惯，只能咬着下唇，垂眸看着林母。
“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林母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她埋怨道：
“怎么，就不许我关心关心自己儿子了？”
林星安沉默不语。
林母笑不出来了，因为林星安那漆黑的眼瞳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此刻有些虚假的关心。
“没什么，就是许久没见你了，有些想，正巧赶上过年，就让你回家住两天。”林母敛了笑，背过身整理那些临时拿出来的衣服。
“齐家人应该不希望我出现在他们面前吧。”
林星安毫不留情地戳穿母亲用来掩饰的谎言。
“而且，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他很少说那么多的话，更多时候，都是沉默着接受。可是面对自己唯一的至亲，他还是忍不住说实话。
林母一直背对着林星安，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直接停住。
她像是经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瘫坐在床上。
林星安本来是想冷眼旁观的，但看到眼中含泪的母亲他又忍不住心软。
“怎么了？”
林母接过林星安递的纸巾，把眼角的泪水抹去，只留下通红眼眶里还在打转的泪珠。
看起来楚楚可怜。
林母长得好看，四十多依旧美丽，除了会保养之外，她也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
她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多年依附男人而活，让她下意识示弱。
“安安，你知道周家和齐家之前有过婚约吗？”
“不知道。”
林星安满打满算在齐家也不过待了小半年，哪里知道这些事。
林母也意识到这点，有些尴尬，但话都说出来了，她也只能顺着说下去。
“本来这个婚约该是周家少爷周璟年和齐思雨的，但你也知道思雨的性子，比较骄傲，她不愿意随便就和人结婚。”
林星安不知道这些齐家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安静地听林母说下去。
“齐家又不想因此悔婚，所以……”
林母忽然有些说不出口，她看着林星安欲言又止。
“所以……你们想让我，和那位周少爷联姻？”
林星安没有那么笨，对方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他要是还听不出来，那可真是傻了。
齐家的婚约为何说与他知道，为什么自己母亲说这个事的时候难以启齿。
还不是因为这婚约想要他这个名义上的齐家人，还是个男人去履行。
“我不愿意。”
林母也知道这事不地道，但她还是恳求地看着林星安，希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
林星安也很无奈。
这种事先不说他的意愿，周家少爷能同意？
就算愿意换人，也不会想换一个男人吧。
林星安沉默着脱下身上刚刚暖热的衣服，俯身将扔在地上的旧衣服捡起，闷闷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本以为林母转性了，也想过或许豪门生活没那么如意，所以才会想自己这个拖油瓶，结果没想到居然是想让自己替齐思雨嫁人。
亏他还有点期待，期待对方能给自己一丝母爱。
林星安扯了下嘴角，想挤出一个笑来，却失败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还没走到门边就被林母抓住胳膊。
“安安！帮帮妈妈好不好？只有你能救妈妈了！”
林母不再顾忌形象，扑过来的时候泪水也不再局限于在眼眶中打转。
“安安，就当妈妈求求你，帮妈妈这一回好吗？”
林母说着，竟然要向林星安跪下。
林星安自然不肯，强拉着对方站起来。
“齐家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齐家就算不要你，我成年了，以后我可以照顾你。”
林母哭的梨花带雨，摇着头，脸色泛苦，只说：
“你不懂。”
林星安不想管了，转身欲走。
林母见拦不住，松开了手，颓唐地坐在地上，自暴自弃道：“我怀孕了。”
？！
林星安猛然回头。
对方一手擦眼泪，一手捂着肚子。
“齐家说，只要你答应了这件婚事，就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安安，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他是我未来的依靠。”
林母哭得妆都花了，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比起最开始，这番哭泣要来的更加真实。
林星安不动了。
过长的刘海垂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眉眼，自然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我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吐字还算清楚，与他不过半米距离的林母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林母为难地别过头，不和林星安对视。
“安安，妈妈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
“妈妈在齐家过的不容易，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将来更没有立足之地。”
“而且齐先生说了，如果你愿意结，可以给我们1%的齐家股份。”
是啊，母亲现在的生活，可能是他林星安一辈子都给不起的。
豪车别墅，保姆司机，各种奢侈品想拥有就拥有，每个月想去几次美容院就去几次，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对自己丈夫笑一笑就好。
他是个拖油瓶，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个金罐罐儿。
金罐罐儿能给母亲提供安逸舒适的生活，他只会带着母亲颠沛流离。
所以他的母亲宁愿依靠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也不愿意依靠他这个成年的儿子。
林星安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安安，妈妈不求你多优秀，就希望你答应这一回好不好，这对你、对妈妈都好，你以后可以不用努力，靠着周家少爷也能过上很好的生活，而妈妈在齐家也有立足之地啊！”
林星安咬着唇，看着母亲恳求自己的模样。
“我愿意”这三个字他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是真的不想。
不想就这样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