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其实也就一日未见,却被何汜夜说的仿佛如隔三秋。纪尘尚未开口,一旁戴着围巾的骆尧倒是硬挤进了两人中间。

  他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在昏暗惨白的老式路灯下显得更加晦涩不明。

  “叔叔,好久不见。我猜小纪应该是太忙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小纪的。刚刚节目里我们聊得很好,也解开了以前的误会。他还说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正在谈恋爱……”骆尧状似无意地随口一说,然后又捂着嘴,略带抱歉道,“啊,不好意思,好像说错话了。”

  他故意把纪尘刚刚的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了在场的何汜夜。他还是不肯相信何汜夜大方到愿意给纪尘一个名分,于是他看着纪尘的表情里,仍然带着积分挑衅。

  他宁肯相信是纪尘在“逼”何汜夜承认。

  骆尧把脸塞进驼色羊绒围巾,不知是不是在暗自偷笑。

  何汜夜并没立刻回复,而是回到了越野车边。他大开着车窗,探身进了车里。饱满健硕的背肌隐藏在白色衬衫之下,却因为他的动作霎时撑满了布料。他周身的力量感在此刻显得更加明显。

  总裁从车里拿出自己的西装外套,略一展开搭在了纪尘的肩上。

  外套上沾着何汜夜常用的古龙水香气。他身上总是萦绕着这股淡淡的香味,不论什么时候。恍然间让纪尘误以为这就是何汜夜身上自带的气息。只要他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来何汜夜。

  夜晚带来的失温被这件西装外套缓解,纪尘情不自禁紧了紧肩上的外套,然后又偷偷打量起何汜夜。骆尧的话是真,试探何汜夜也是真。

  他也想知道何汜夜怎么想。

  然而总裁一脸平淡,不会因为恼怒而有愠色,更没有丝毫疑惑。

  他开口,但又像什么都没说。

  “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关系。再说,纪尘也到了这个年纪。”话毕他便将目光转向纪尘,他抬手,摸着纪尘后脑勺的头发,把人整个困锁在自己身边,像有一点蛮横不讲理似的要求,“你先上车。”

  总裁语气严肃,纪尘更不可能违逆。他只好拉开车门坐上后座,然后何汜夜一伸手,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越野车密闭性极好,关上车门之后几乎就无法再听清外面的声音。

  纪尘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汜夜与骆尧的交谈。

  他看着骆尧的表情阴又转晴,晴又转阴,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局,谈不上败了,但至少是没赢。

  刚才骆尧一点不客气,把纪尘的胆大妄为宣之于口。纪尘原以为何汜夜至少会表个态。他宁愿人表个态,或许是生气,或许是愠怒,至少这说明何汜夜尚且对他有一丝在乎。

  他唯独不想何汜夜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就证明他在何汜夜的心里根本无关紧要。

  这样一来,他的在乎就变成了一厢情愿,情丝也变得多余,丝丝缕缕地缠在他的脖颈上,成了他自缚的茧。

  纪尘忽然明白了。

  比之名利皆失,世界上还有的是更痛苦的事情,那就是——爱而不得。

  纪尘把头靠在越野车的墨色玻璃上,叹了口气。他想着,贴紧玻璃是不是就能听见外面两个人的交谈。

  但显然徒劳无功。他呼吸的水汽凝在玻璃上,凝成小小一团白雾。白雾渐渐扩散,叫外面的那两个人影也越发模糊。

  今天的车还是老王开的。纪尘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全落在了老王眼里。他从后视镜打量人没什么精神,提高了点声音打趣。

  “哟,纪先生怎么了。今儿工作累着了?”

  老王这一声吓了纪尘一跳,他这才想起来车里还有另外一人,于是赶忙坐直了身体,不愿意让外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似的。

  他还披着何汜夜的外套,不过车里头倒是比外头暖和,提醒他赶紧把外套拿了下来。价格不菲的外套被他搭在腿上,他调整好姿势,这才回老王的话。

  “认识这么久了,您跟我客气什么呢,您以后叫我名字就行。”除了纪尘与何汜夜在宴会上初次见面的那晚,老王并没正儿八经叫过纪尘几次。这之后老王基本没再用过“纪先生”的称呼。现在突然又这么一喊,难免叫纪尘觉得别扭。

  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长幼尊卑,老王这年近半百的人管纪尘叫“先生”,他怎么都觉得受不起。

  于是干脆趁此机会跟人说清楚,免得他以后内心不安。

  老王笑了笑,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说道,“嗐,您客气。再怎么说,我也是给何总打工的,何总怎么叫您,我自然就得跟着。不过话说回来,您也别看何总家大业大好像能坐享其成似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们何总赚的也都是辛苦钱。这不昨儿个下午就在公司加班,一直到今儿个傍晚,这才稍微挪出点空儿来。何总晚上也没吃几口,急吼吼找我出车,说来这山里头接您,看看您习不习惯。”

  老王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话句句带着口音,一大长段下来,抑扬顿挫唱歌似的。

  要不怎么说跟谁久了,慢慢谈吐气质也会像谁。老王这一席话听着像是一个重点也没有,实际上却是把纪尘想知道都给点了出来。这人,年纪大了,又有了走南闯北的见识,精得很。

  纪尘哦了一声。对何汜夜的情绪又复杂了几分。他怀疑何汜夜是故意的,这段感情被何汜夜近乎精准地掌握在手里。如果他觉得紧了,觉得纪尘走的太近,便主动松开,当他觉得纪尘停下了脚步,就再拉紧这根弦。

  偏偏纪尘把这根弦攥在手心,一点不肯松开。

  他跑神的时候,何汜夜已经上了车。看样子是和骆尧交谈完了。

  纪尘下意识想问两人聊了什么,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必要。

  倒是何汜夜,看见纪尘那侧玻璃上的一团雾气,主动开了口。

  “我和骆尧聊了点骆家的事。”

  言简意赅,要言不烦。

  然后总裁和老王报了个酒店的地址,越野车发动机轰鸣一声,便像着山下驶去。

  纪尘心里头还有点在意,在意何汜夜上次在别墅的不告而别,在意何汜夜霸道地拉着那根弦。

  他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西装外套,低声开口。

  “大家都在上山住,我自己下去不好吧。”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甚至尾音一下子就被何汜夜的爽朗笑声给掩盖住了。

  “小傻瓜。”

  何汜夜启唇,他侧身扭过身体,正对着纪尘,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人,给出了一个听来十足宠溺的评价。

  也不知道他是出自真心还是无意,这一声直喊的人脸红心跳,直喊得纪尘赧然以及不解。

  “山上那种环境,节目组怎么可能让大家真的住在那。就是节目组想,你觉得这些艺人、演员能同意么?他们都在山下的酒店下榻,有拍摄需要才会回来。”

  纪尘恍然大悟。来的时候他也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终于接受了要在这种农家小院里留宿的事实。主要也是没人告诉他原来并不需要嘉宾们真的在山上过夜,加上方才节目组交涉安排时他不在,就更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纪尘扭头,别过何汜夜的目光望着窗外。心说这样也好,那他住在酒店里就更心安理得了。

  他的手垂在身侧的座椅上,半晌过后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住。那只手掌心干燥滚烫,但手指却有些蛮横地在往纪尘掌心里钻。

  纪尘看着窗外,外面黑灯瞎火一片漆黑。他似乎是心情好了一点,嘀嘀咕咕吐出两个字。

  “饿了。”

  他声音不大,也不知道车里另一个人听见没有。

  山路不好走,但下山的路并不算长,驱车十分钟就到达了酒店。

  说是酒店,但因为风景秀丽所以更像是个度假村。有各种各样的单间或者套间可供前来旅行的游客选择。何汜夜自掏腰包,包了度假村的一个平层小别墅。

  小别墅是独栋,甚至自带院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内里设施一应俱全。

  酒店管家给二人领路,临走之前又被何汜夜叫住,二人在院落里说了几句话,何汜夜才进了屋子。

  纪尘大概猜得到,何汜夜肯定是叫管家帮忙安排夜宵去了。

  他刚刚提了要求,何汜夜这个有求必应的性格不可能不答应。只是不知道爱好养生的总裁,会不会搞一锅养生鸡汤来给他喝。

  他知道何汜夜自己也饿着肚子,坦白讲他的确是想借这机会让何汜夜和他一起吃点。听老王说总裁晚上没吃几口,估计这会肯定饿了。

  所以吃什么也无所谓,只是想和人一起吃。

  何汜夜似乎真的很忙。安排好夜宵便让纪尘先在客厅里自由活动,如果无聊就找个电影看,他还有点工作上的尾巴要处理,自己端着电脑转身就钻进了卧室。

  纪尘一个人留守在偌大的客厅里,着实无聊。他席地而坐,坐在沙发前柔软的地毯上,打开投影仪随便找了部片子放,屏幕里人潮汹涌,然后响起一道令人十分舒适的英音念白。

  纪尘看了眼片名,《真爱至上》。

  有所耳闻,但还从没看过。

  片头念了好长一段,但纪尘心是散的,恐怕无法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这部电影上。他有点闲不住,又觉得新电影片头繁复无聊,于是干脆站起来在屋子里闲逛巡视领地。

  这里有两间卧室,何汜夜先进了一间,估计剩下的一间就是给他的。

  也好,不用同床共枕,对纪尘而言也省掉了不少麻烦。

  纪尘在屋子里巡了一圈,门铃适时响起。原来是管家和两个服务生推着餐车来送餐。不知道何汜夜点了什么好吃的,居然要两个人一起送来。

  纪尘定睛一看,其中一个餐车里居然是烤肉用的小泥炉,以及要用的炭和各种器具。

  再看另一个餐车,上面是各种精致菜品。有处理好的海鲜还有雪花牛肉等等。

  没有人能拒绝烤肉的诱惑,尤其是纪尘这种为了工作不得不保持身材的演员。他有日子没放纵过自己,有段时间恨不得做梦都在吃烤肉。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服务生进了门,把小泥炉在茶几上架好,烤肉用的工具也一一摆好,留下满满一餐车的食材扬长而去。

  何汜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换了一身休闲装正靠在投影荧幕旁边。

  他双手抱臂,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满意地看着纪尘一脸惊喜的表情。

  “今天恭喜大明星正式开工,请你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