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斯文尤物【完结】>第83章 所爱隔山海

  今年春节许芸是在闻钰家里过的。

  父女俩第一次分别,许芸一直将许念送上飞机,才允许自己躲在闻舒怀里哭。

  闻舒哪里会安慰人,如同抱着一块烫手山芋,僵硬无措的模样看着比许芸好不了多少。

  闻钰上前将许芸拉到自己怀里,拍着对方背低声安慰,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除夕夜许念收到了女儿的视频电话,小姑娘胖了些,扎着两个活泼可爱的羊角辫给自己拜年,看起来被照料得不错。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都是些生活学习上的琐事,结束前许芸委屈巴巴的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念同样被思念之苦折磨,无奈只能笑着安慰:“你乖乖听话,等到春天来时,爸爸就会回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许芸一个没憋住,“哇”的就哭了出来,“那太久了!我好想你啊爸爸······”

  闻钰听到声音立刻推开书房门,跟着闻涛和闻舒也跑过来。

  三个大男人轮番哄小姑娘开心,这让电话另一头那个当爹的心里不是滋味。

  事后许芸被闻钰带去书房看动画片,闻舒趁此机会与许念聊几句。

  许念向好友由衷道谢。

  闻舒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告诉他再这么见外自己明天就要给小姑娘减伙食费了。

  许念在另一头笑说你少给她吃点吧,胖得脸都圆了,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些的。

  闻舒不以为意,揶揄他知足吧,女孩比男孩好了不知多少倍,闻钰随了他爹,成天跟个闷葫芦一样,只有许芸每天可可爱爱没心没肺,有她在家才算有点人气。

  许念听着听着也露出笑容,他实在太想念许芸,都快忘了女儿在自己怀里撒娇时的样子。

  “你那边怎么样?”闻舒岔开话题。

  许念道:“还算顺利,三月底第一个疗程结束就可以回国。”

  闻舒面露担忧:“会不会太快了?”

  许念看起来很轻松,“这里环境好,没压力,快点不是正常?”

  闻舒信以为真,与好友约定三月份开春后再见。

  窗外已经开始放烟花,餐厅里闻涛招呼孩子们吃饺子。

  说完道别的话,许念先一步挂上了电话。

  他独自坐在椅子中,开始幻想国内热闹的新年,仿佛那些欢声笑语就在耳边,想着想着,又开始感觉心悸。

  他扶着桌角起身,想要去床上,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耳鸣声铺天盖地,心率不断飙升,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砸在地毯上,窒息先于疼痛而来,让他不得不大口大口拼命喘息。

  很快房门被撞开,有人将他紧紧抱住,然后应该是说了些什么,但许念根本听不到。

  他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死死抓在对方胸口的衣服上,十指骨节凸出,脖颈上青筋暴起,强烈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没。

  持续了不知多久,大概是十五分钟,或者半个小时,身体的抽搐才慢慢停止,像是潮水褪去后遗留在沙滩上的贝壳,疼痛消退后,悲观的情绪一点一点浮现。

  幸好许念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仿佛被汗水洗过一遍,他浑身湿透,软绵绵倒在男人怀中,累得就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哭出来,阿念,哭出来。”

  陆文州吻他苍白的嘴唇,以最亲密的姿势一点点啄着,试图将爱人唤醒。

  许念眨巴眨巴眼,干涩的眼底仍没有一滴泪。

  他骗了闻舒,在这里的治疗效果并不好。

  最开始他很愿意听从医生的方案,并且认真执行。

  初期的确很好,也收获了些成效,然而仅仅过去半个月,他的潜意识就开始抗拒。

  医生为此对他进行过多次心理疏导,全部收效甚微。

  无形中的抗拒感让许念不再信任任何事物,像是某种贝类,为了躲避外界的伤害而生长出了坚硬的外壳。

  但本人并不觉得,他看起来还算乐观,认真的生活,配合做所有治疗,就连傍晚出门散心时都表现得愉悦轻松。

  许念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就连陆文州都觉得有希望。

  然而当看到许念藏在洗漱柜下的刀片时,他被吓得汗毛倒立,冲出卫生间将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念扒了个精光,仔细检查身体的每一处,好在未发现半点自残的痕迹。

  许念装傻,问怎么了?

  男人一言不发,脸上还挂着白色的剃须泡沫,当他将明显大一号的刀片拿出时,对方还在狡辩那只是买来更换剃须刀插头的。

  这是来到异国后陆文州的第一次动怒,恐惧让他无法保持理智,那天他对许念说了很多狠话,企图唤起爱人对于死亡的畏惧。

  医生私下找陆文州谈话,将许念的情况详尽说明。

  心理治疗需要家属配合,如果找不到问题根源,那么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

  回去后陆文州开始悄悄观察许念,他几乎推掉了所有国内的工作,二十四小时跟在人身边,细致入微到连对方上厕所都不放过。

  这让许念觉得不自在,但他没说,每天装作正常生活。

  然后在一周后,发生了第一次自杀未遂。

  洗胃的痛苦加上晕眩,醒来后他还记得对身旁的男人笑,丝毫不在意对方险些被他折磨得险些精神崩溃,

  “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文州看起来憔悴不堪,下巴上全是青色胡茬,邋里邋遢的像个流浪汉,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许念的手,脸上除了疲倦没有其他情绪。

  “不知道。”许念仔细盯着对方看,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他发现男人鬓边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些,眼角的鱼尾纹向太阳穴散开,哪怕不做表情都清晰可见。

  奇怪的是,在察觉到这些时,他仍旧感受不到半分情绪上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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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悲伤,没有快乐,病魔将他变得时而疯癫,时而冷漠,脑袋里像是同时住着两个人,到底那个是真实的自己,许念也不清楚。

  男人同样,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无暇去做任何面部表情,一颗心如死寂般的平静,对视片刻后扯开嘴角,像是要做笑容,却僵硬得让人难过,“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真要去的话咱们就一起。”

  如同投石入海,哪怕是这句话,也未在许念的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

  大年初一,两人去超市采办了些生活用品,陆文州买了面粉,许念选择了自己喜欢吃的馅料。

  回家时发现门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见到许念后飞奔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念!”

  许念险些被陆文慧撞倒,好在有陆文州在背后将两人都撑住了。

  他也同样意外,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说罢抬头,见还有一人站在家门前向自己微笑,居然是雷蕾。

  与过去相比雷蕾似乎没什么变化,小巧的身材配合上夸张的穿衣风格,看起来还是个二十岁出头小女生。

  她主动上前与许念和陆文州握手,礼貌又客套,“好久不见,许先生,陆先生。”

  陆文州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催促一行人先进屋。

  文慧的到来给这个家添了许多热闹,带着雷蕾四处参观,留下两个主人在厨房收拾物品。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许念抱怨。

  陆文州解释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两人就在瑞士,想着过年还是要热闹些的,这才发出邀请。

  许念怀疑他是故意的,可仔细想想,感觉对方也没必要瞒着。

  简单熟悉后,四人一起站在厨房包饺子,文慧叽叽喳喳个没完,讲她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和学习,又讲她妈的新男友。

  最后说到雷蕾,她装模作样的退后一步,用手里的勺子做话筒,“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下我的女朋友!”

  许念下巴都要惊掉,身旁的陆文州则要淡定得多。

  当事人倒是大方,招呼文慧过来帮自己擀面皮,两人肩挨着肩,发丝缠绕在一起,看起来真是好不恩爱。

  许念在心里默默叹气,这傻姑娘到底是没听自己的。

  吃完饭大家一起搓麻将,用扑克牌计数,文慧在两个兄长那里赚得盆满钵满,笑嘻嘻的向雷蕾炫耀。

  雷蕾陪她一起闹,每次都能精准猜到对方缺什么,然后把两人坑来的牌都给了文慧。

  灯光下,许念递给陆文州一个眼神,对方收到后但笑不语,许念却看得出神。

  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这个霸道专横的人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之间经历过太多的爱恨情仇,最近一个月仿佛返璞归真。

  在雪山脚下的小镇,过起了如同二十年前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

  有没有被治愈许念无从而知,他能看到的是,男人在不计后果的豁上一切,让自己经历一次重生。

  可这真的值得吗?

  文慧的笑声让许念陷入短暂的回忆,所以当病症发作时,他显得慌乱无措。

  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

  尤其是面对这个自己曾爱护过的妹妹。

  陆文州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几乎是瞬间将许念从椅子上抄起,冲进卧室锁上了房门。

  陆文慧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屋子里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她才茫然看向一旁的雷蕾。

  雷蕾握了握她的手,表现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成熟,“等他们出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文慧像只听话的小狗,抹掉了眼角的泪,用力点头。

  半小时后卧室重新陷入平静,陆文州将虚脱的爱人抱上床,盖好被子,独自出门去找医药箱。

  他被许念用床头的玻璃杯砸到手背,伤口不浅。

  文慧坐在阳光房为他包扎,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保证,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滴在伤处,疼得陆文州“嘶嘶”倒吸气。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道歉,却依旧止不住泪。

  雷蕾站在客厅里沉默望着,没有去打扰兄妹二人。

  陆文州摸摸文慧的头发,像过去一样包容着她的每一次错误,“大过年的哭什么。”

  文慧再也忍不住,推开药箱扑进了哥哥怀里。

  陆文州举着受伤的右手,用左臂将小妹牢牢固定在怀中,听她压抑的哭声,然后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家里最小的老幺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

  对于家人,他已了无牵挂,唯一的寄托全在那一个人身上了。

  -

  许念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走出房门,见文慧和雷蕾正挤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小姑娘间的打闹,光看着就能让人感觉世间美好。

  他向二人打了招呼,并为昨夜的扫兴道歉。

  雷蕾性子直爽,说没事就真的没当回事,邀请许念一起加入,还虚心请教了厨师机的用法。

  文慧笨手笨脚帮倒忙,却为大家带了许多欢乐。

  直到落座,许念才想起家里少了个人,问二人楠封陆文州呢?

  文慧奇怪,“大哥没告诉你吗?家里有事要他回去一趟,后天就回来啦。”

  许念突然丢了叉子奔回卧室拿手机,看到对方留下的短信后才稍稍安心。

  他们很久没分开了,他低估了自己对男人的依赖。

  下午的治疗是雷蕾和文慧一起送许念去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一个多小时。

  没有陪伴,他在慌乱中抓住了身旁的护士,被对方呵斥松手。

  好在许念当时太过痛苦,没心思计较。

  事后同房的病友告诉他,这里的护士都是如此,只是你一直都有家属陪同,遇不到而已。

  这让许念产生了极度的不适,并非愤怒,而是自责,强烈的,如同洪流般涌上的自我厌弃。

  即便如此,他依然掩饰得很好,在回程的途中还能顺路陪文慧去超市买零食吃。

  然后就在当天夜里,他从阁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这次比之前严重得多,他摔得头破血流,还搭上了两根肋骨以及一条手臂。

  还在国内的陆文州收到消息后连夜买了回程的机票,在开往机场的路上,他情绪波动得厉害,险些就要痛哭出来。

  才一个月,他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精神压力。

  这比过去任何一场商业合作都要难得多,面对爱人的无助,除了陪伴,他几乎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患者家属都是如此。

  他觉得许念是在逼自己。

  这实在太残忍了,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他却要逼着他离开。

  这一刻,陆文州想起了闻舒说的话,“到最后,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

  在经历过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昏迷后,许念自病房中苏醒。

  不出所料,陪伴自己的仍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只是看起来比往日严肃许多。

  ——这次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

  许念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对方,陆文州却握住他的手,手背贴在滚烫的额头上,他听到男人走投无路的哽咽声,“我求求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怎么做才能救你,我求你告诉我······”

  许念鼻头一酸,嘴唇嗫嚅,似乎是要说什么,然而嘴巴张开,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那是他的泪。

  不是陆文州,是他自己的。

  来到异国他乡的第二个月,他总算让自己哭了出来。

  如同密林中的溪流,对比男人的撕心裂肺,他的泪流得悄无声息,却是真真切切的哭了一场。

  很痛快,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