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斯文尤物【完结】>第79章 我在

  陆文州还是打了报警电话,他是背地里做的,没让许念发现。

  从上车起两人就没说过话,许念一直盯着窗外,焦虑的啃咬着指关节,这是他儿时才有的毛病,多少年没犯了。

  下了高速车子驶入林区,夜路不好开,陆文州将速度控制得很慢。

  许念心急如焚,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神经质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四年前,还是婴儿的许芸将他从坠落边缘拉了回来,给了他存在的意义,并让他感受到抚养一个生命长大的成就感和快乐,至于许芸到底是谁的孩子这根本不重要,许念只知道,这个小小的女孩是自己的铠甲和勇气,没有她,他会活不下去。

  “到了以后你带着孩子先走。”

  许念语气决绝,直视着漆黑的前路,仿佛在交代后事。

  银月如钩,落在光秃的枝头,如累累白骨,幽森恐怖。

  陆文州沉默不语,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的爱人用生命去做交换,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哪怕,那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

  夜里十一点半,陆文强正坐在小板凳上给怀孕的妻子做按摩。

  双腿水肿,加上妊娠高血压,让这个本就柔弱的女人不得不依靠家人的贴身照料才能度过孕后期。

  为此她的丈夫在半年前就已辞去了东奔西跑的司机工作,现任公司的老板是位本家弟弟,她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对这位温文尔雅的小叔印象很好。

  夫妻俩的闲聊被一通电话打断,文强看了眼号码接起,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妻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有预感定不是好事。

  挂了电话,文强说要出去趟,边穿衣边打电话喊住在楼上的母亲帮忙照看。

  妻子没问什么事,只是叮嘱他多当心夜路。

  文强穿好外套,弯腰在她额上留下一吻,身影匆忙的离开了。

  闻舒在后半夜被渴醒,开了灯准备去客厅喝水,猛然间发现身侧空空荡荡。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顾不得穿拖鞋,用力推开房间门,四处寻找哥哥的身影。

  厨房、阳台、浴室······哪里都没有,心头莫名慌乱,就听闻钰在身后问:“小叔叔,怎么了?”

  闻舒转头看他,红着眼眶,嘴唇嗫嚅,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闻钰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将他拉到沙发上坐好,又跑去主卧拿来闻舒的手机,“别急,您先给我爸打个电话。”

  不巧,闻涛出门时走的匆忙,压根没带手机,就算是带了,眼下也不见得有时间去接。

  此刻他正与两名外科专家商讨手术方案,患者腹部有三处刀伤,虽不致命,却也是凶多吉少,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从死神手里将人给留下。

  方案敲定,闻涛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许念,即便不忍,也要硬着头皮向对方讲解手术中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和失败概率。

  许念失魂落魄的点头,实际上他根本没听明白闻涛说了什么,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停滞,签告知书时手颤得厉害,至于写了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进山之前他就想到过陆文斌会携带凶器,走出车门的那刻也已经有了赴死的准备。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伤,就像那个男人不会让自己犯险一样。

  陆文斌的要求很简单,解散公司,退还股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必对方也清楚许念不会同意,只是在拖延时间,寻找动手的机会。

  他就是要让许念死,哪怕许念死了自己也活不成也无所谓。

  陆家百年基业,怎么能轻而易举便宜了旁人?

  更何况他得为自己的老婆孩子争取点什么,他们都还没过几天好日子!

  刀子冲过来的那刻,许念下意识抱住了许芸,然而预料的疼痛没有发生,有人也同样用身体护住了他。

  刹那间许念大脑空白一片,他甚至能听到刀子插入皮肉时发出的“噗嗤”声,可那个人却连哼都没哼,正如过去的每一次,他抱着他,用尽全力让他明白——“有我在,你很安全。”

  “带孩子去休息下吧,一时半刻不会结束。”

  闻涛上前拍了拍许念肩膀。

  许念茫然点头,想问什么,嘴巴张开,声音嘶哑得几乎要听不清说了什么,“他会死吗?”

  闻涛没有回答,身为医生的严谨,让他在此刻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去休息下吧,”他只能再次催促,“至少先把孩子安顿下来。”

  手术还在进行,没有两三个小时结束不了。

  凌晨一点半,文强也从警局赶来,陆文州提前打过电话,万一自己遭遇不测就由他去善后。

  文强熟门熟路,毕竟在过去也是个能惹事的主儿。

  时间匆忙,他没见到文斌,只做了笔录签了字,就一刻不停的往医院赶。

  十一月底,北方城市基本没什么夜生活可言,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文强集中精神开车,不知怎地,一种包含着失望、悲伤,以及不解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懂文斌为什么要这么做,族里那么多人都对许念怀揣恨意,也没见谁真去动刀子杀人啊。

  兄妹五人,他向来是最笨的那个,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凌晨三点半,闻涛帮许念把孩子送去阿姨家,回医院时见行政楼的大门口站着个人。

  他第一反应是有病人家属迷路了,将车停在路边正准备给对方带个路,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闻涛!”

  不等他反应,有人自薄雾中奔来,带着周身寒气,一头撞进他怀里。

  闻涛顺势将人抱起,听声音是真生气了,“冷不冷啊?怎么连件外套都没穿?”

  闻舒穿着件藏蓝色的珊瑚绒睡衣,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连拖鞋都蹬掉了,脸埋在哥哥温暖的胸膛上,瓮声瓮气的抱怨:“醒了看不到你,我害怕。”

  闻涛的心像是被什么捏紧,双手拖着弟弟的小屁股往上送了送,“院里有事我过来看看,小钰呢?小钰不是在家里陪你?”

  “他能干什么啊。”闻舒躲在哥哥怀里撒娇,被熟悉的体味包裹让他感觉十分安心。

  闻涛吻了吻他冰冷的发顶,就这么一路抱着走向电梯。

  进了办公室,把人放到沙发上坐好,又是烧水又是找感冒药。

  闻舒看他忙忙碌碌的背影,困得打出个呵欠,“你刚刚说有事?什么事啊。”

  闻涛站在饮水机前冲感冒冲剂,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收了个病人。”

  “什么病?”闻舒不依不饶,这大半夜就算是急症也不用不着院长亲自上阵吧?

  “一个刀伤患者,身份有点特殊,已经拉进去抢救了。”

  闻涛将杯子递给他,盯着闻舒将药喝完。

  他不想让闻舒立刻知道许念的事,至少现在,他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闻舒听出闻涛的用意,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会让他决定瞒着自己。

  “反正要天亮了,我在这里陪你。”闻舒不再深究,他对自己的哥哥有着百分百信任。

  闻涛还是想要他回家睡,躺在床上至少舒服些,办公室的沙发虽然宽敞,但到底无法承载两个成年男人。

  正犹豫着,房门被敲响,有人来报喜,说是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转到ICU,询问他是否要下去看看。

  闻涛隔着门回明天吧,转身就去柜子里找棉被。

  兄弟俩挤在一起,彼此间严丝合缝,闻舒在哥哥的脖子上磨牙,留下几个深深的紫红色印子后,又像猫一样探出舌头一点一点的舔。

  闻涛任由他撒气,轻轻拍着他的背,不一会儿怀里就没了动静。

  这一夜所有人都被折腾得够呛,好在有惊无险。

  多幸运,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和没能留下的人,在太阳升起后仍有机会。

  -

  早上醒来,卢秀秀看到许念发的消息,大概就是家里有事要出门几天,具体多久不确定,平常事宜由几个副总负责,除非天塌了不然别来烦他。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自己那个完美得堪比机器人一样的老板居然也会请假?

  卢秀秀深深叹气,许念不在,她的工作压力会加倍,就凭那几个二十岁出头的副总,一个看不住真能把公司给玩黄了。

  殊不知,对许念来说,眼下什么都不重要了。

  陆文州的情况很危险,即便手术成功,依然有极大概率醒不过来。

  许念是后来才发现的,那天他穿的风衣几乎被浸在血里洗了一遍。

  一个人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呢?

  他不敢回忆,哪怕只是一个碎片,都能令自己痛不欲生。

  除了日常陪护,在此期间还需配合警方调查,许念要求文强将这件事瞒住,暂且不要透露任何风声。

  这时,他表现出与他大哥同样的雷厉和果决,主动联系到了陆文州的秘书,将所有投资暂停,并撤掉了几个亏损项目。

  他甚至找到了陆文州远在春城的那名“故交”,向对方说清原委后,询问可否帮忙代理一阵子。

  对方爽快答应,但当询问是否方便探望时,被许念委婉拒绝。

  看什么呢?

  看那个一贯蛮横霸道的男人此刻正虚弱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还是看他被割开了喉咙,浑身上下插满管子?

  想必陆文州本人也不希望被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作为家属,他得为他留住最后的颜面。

  闻舒在第二天天亮后知晓此事,顾不上对哥哥生气,他连衣服都没换,穿着睡衣在一路瞩目中奔到了休息室。

  好友相见,他比许念先一步红了眼眶,上前用力将对方抱住,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才是病人家属。

  连日的操劳让许念疲惫不堪,精神压力已经大到需要靠安眠药度日,此刻他实在没力气承受更多,哪怕是善意的安慰。

  抬手拍了拍好友肩膀,就当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收到心意了。

  与闻舒相比,他已经算是超人般的存在,工作生活样样不落,就连接打电话的语气都是正常的。

  一周后陆文州脱离危险期,送到特护病房后,许念偶尔还能去接送孩子。

  生活仿佛重新回到正轨,那场意外留下的伤痛似乎在渐渐愈合。

  但真的是这样吗?

  文斌那边已经定罪,具体量刑还要看受害者的恢复情况,许念已经决定,如果陆文州发生意外,他会要他偿命。

  所以他拒接与文斌的父母见面,哪怕老两口跪在家门前求他,他也不在乎。

  闻舒说这叫“心如死灰”,许念却觉得自己明明活得很有盼头。

  感恩节这天幼儿园组织孩子们上了堂烘培课,放学后许芸将自己的点心交给爸爸,要他带给陆文州一起吃。

  许念耐心告诉女儿,大伯生病了没办法吃东西,而且他也不喜欢吃甜食。

  许芸却执意要父亲送去,并神神秘秘的说,要到了以后才能拆开。

  于是,许念在深夜来到病房,与往常一样坐在男人床旁唠叨今日的见闻,说到最后,带着醋劲儿数落:“你看你,老成这样都能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勾起抹笑。

  他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

  两人刚谈那阵,每到下班都能收到一束火红的玫瑰,把营销部的几个小姑娘迷的,天天在背后八卦是哪位富家千金在追求自己老板。

  后来感情淡了些,还是能在某些有意义的纪念日收到对方的礼物,手表、领带、钱夹,如果两人都不忙,有时也会是一场打着开会考察旗号的蜜月旅行。

  是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为对方准备惊喜了呢?

  许念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到男人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宽容,即便是他挑起的争端,对方也会先一步束手投降。

  无底线的退让和包容,难说不是种逃避和厌倦。

  可生活就是如此。

  再恩爱的夫妻也无法保证二十年如一日的充满激情,更别提后来男人做出的那些荒唐和背叛。

  若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许念做人拎得太清,平日哪怕再温情,但伤害就是伤害,二者无法抵消,所以他活得很别扭,如同人格分裂,留恋和逃避同时存在。

  但这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头想想,其实还挺幼稚的,”许念坐在病床前,边唠叨边拆礼物,“那时候就期盼着你一心一意,听说你身边有了新人,恨不能气上一整天,后来习惯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你看你这人,坏得都叫人没了脾气。”

  丝带被缓缓拉开,露出一个粉红色的盒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祝大伯早日康复”。

  许念被这狗爬一样的字体丑笑了,垂着眸子继续道:“过去我嫌你朝三暮四,如今你怨我对陆家绝情,你来我往的纠缠了小半辈子,你老了,我也老了,都不知道谁欠谁多点······”

  盒子被打开,露出三块咖啡色的姜饼人。

  两大一小,小的那个在中间,还给自己画了个土气十足的小辫儿。

  许念看乐了,拿起来正要给谁看,视线转过去,笑容僵顿时在了脸上。

  他不在了。

  任凭自己如何逗他,如何向他表白,冲他发火、撒娇,他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那感觉就像是心里空了一片,寒风呼啸而过,连片叶子都没能留下。

  “文州,”许念握了握对方干燥温暖的手掌,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戒指我没丢。”

  怎么舍得丢呢?

  不论是十二年前的那次选择,还是这小半生的痴缠。

  他爱他,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所以他从来没后悔过,哪怕人生再来一次,他也会走向他,义无反顾。

  -

  最近闻舒几乎是住在了医院。

  从院长室里给自己开辟出了个隔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哥的心疼,几次三番来劝都无果,索性买了张双人床一起陪着熬。

  对此闻钰小朋友没有任何意见,天知道没有大人看管他一个人过得是有多自在。

  可惜没自在几天,好日子就到头了。

  陆文州在昏迷的第八天醒了过来,没失忆没残疾,除了躺了太久有点虚弱外什么后遗症都没留下。

  闻舒站在床边阴阳怪气的骂他是祸害遗千年,他甚至有力气回怼,还当着人家哥的面活活把人给怼哭了。

  之后闻舒就扬言,姓陆的要是再敢来看病,保准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许念并不知晓这场闹剧。

  接到消息时他正在开车,不慌不忙与平时无异,唯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颤抖。

  闻舒走后陆文州睡了一会儿,大病初愈,他尚且疲乏,没有太多可以消耗的精力。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屋里亮着灯。

  他先是盯着天花板望了一阵,才缓缓转头看向坐在床旁的人,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扯开嘴笑了下,“瘦了点。”

  许念什么都没说,只是收起眼底的泪,任由他握着自己。

  “孩子呢?”陆文州目光柔和。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看不得爱人难过,哪怕是因为自己。

  “我不会感谢你,”许念生硬开口,“本来也是你的错。”

  陆文州愣了下,随即发出长长的叹息,“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他也得弄明白自己这个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

  事情并不复杂,简单得三两句话就能说完。

  四年前,女人带着孩子找到许念,要他给个交代,不然就要一纸诉状高到法院。

  许念处理惯了男人在外的这些风流债,却没有一次遇到真敢把孩子生下来的。

  想做陆太太的多着去了,她以为男人是为什么单身到现在?

  许念很清楚,作为父亲,陆文州可能会回留下孩子,但绝不会娶这个女人。

  她或许会被送往国外,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这些都说不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有任何在媒体面前发声的机会。

  最终许念给了对方两个选择,带着孩子拿一大笔钱走,或者抱着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希望自己去找陆文州。

  女人是混迹风月场的老手,见多识广,明白其中利害。

  毫无意外的选择了前者,却将孩子留了下来。

  孩子与她而言就像个包袱,会耽误自己奔赴“远大前程”。

  可有小就有大,许念无法将许芸带去给陆文州,毕竟这世上怎么会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呢?

  “所以你就自己替我养了?”

  陆文州听得太阳穴发胀,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却忍心让他爱的人因自己的过错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不是在给你养,”许念摇头,坚定道:“陆文州,我根本不在乎许芸是谁的孩子,我养大的就是我的,至于你喜不喜欢要不要,都跟我们没关系,我当时求你,是在怜悯你,不想让你知道真相后后悔。”

  陆文州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涩然道:“你应该早告诉我。”

  许念无言摇头,一双眼底全是泪。

  说什么呢?

  说那时候他因抑郁症发作绝望得想死时,是尚在襁褓中的许芸让他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还是说无数个深夜他想要他回来,可每每打过去,接电话的都是陌生人?

  他对不起他的地方太多,为他付出的也太多。

  到底谁欠谁多点,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根本无从算清。

  感情种东西,说是下贱也好,卑劣也罢,总逃不过一句“心甘情愿”。

  不是非要斤斤计较,争个你死我活才行,而是哪怕彼此伤得再深,哪怕相隔万里,关键时刻的一声呼唤,对方仍有回应,那便足够了。

  沉默良久,恍惚中,陆文州听到一声沙哑的,“大哥。”那声音悲悲切切虚虚实实,遥远得仿佛来自天边。

  他阖着双眼,轻轻拍了拍许念的手,用近在咫尺的声音回他,“大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