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深情鬼【完结】>第35章

  神麓湾海边。

  重新回到了昔日的家园,映入眼帘的却只剩下了一片荒凉。

  禺槐钻入海中,金色的波浪卷发随风荡起,银白色的鱼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激起层层浪花,海水是冰冷的,可于海妖来说,这里是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即便已剩凄厉荒凉。

  禺槐游到漩涡的入口,那曾经会聚集灵力吸纳天地灵气而闪闪发光的海底城,早已斑驳灰败、黯然失色,海平面的小岛上,甚至还残留着七零八落的海妖残骸……

  他知道,族人们、家人们都不在了。

  哥哥姐姐、爸爸妈妈、浮雨,都离他而去了。

  原本以为自己来到人类的世界,无论如何都能够有哪怕一丝一线可以找到他们的希望,但现在看来,这份希望,只是天真的想象罢了。

  禺槐在那座父亲曾赠予自己的小岛上停留了很久,将族人们的残骸小心翼翼的收拾起来,以灵力将其火葬,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家人和朋友了,我只希望你们都做平凡的普通人,幸福、快乐……”禺槐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哽咽的祷告。

  “往后,永远都不要再受这样的苦难和折磨,如果这注定将是一场无法躲避的劫难,那就全部都由我来承受就好。”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浮雨、我的族人们……”

  “你们,一路走好。”

  -

  为已故的族人办好了后事,禺槐游回到岸上,看到吴钦瑞和吴真真还站在那里等着他。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禺槐苍白而淡淡的说,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哭不动了,此时此刻只觉得疲惫、绝望。

  纵使心中永久无法熄灭那无穷无尽的思念,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就算再思念,离开的家人、族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禺槐,还是让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吴钦瑞看着禺槐心如死灰的样子,很是担心。

  “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可是……”

  “神麓湾是我的家,即便都死了,我的族人、兄弟姐妹们的灵魂也都会坚守在这里,所以我不会抛弃他们,死都不会。”

  望着禺槐那毫无光亮却不为所动的蓝眸,吴钦瑞和吴真真都已了然,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劝得动禺槐的决定。

  “呜呜,禺槐哥哥,我不要你死……”吴真真抱着禺槐不住的哭。

  禺槐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些‘异类’的宿命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们终究敌不过你们人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认了。”

  “不要说这种话,不管怎么说,我和真真都会竭尽所能去保护你。”吴钦瑞上前拍了拍禺槐的肩膀,“禺槐,我们吴家有愧于你,实在不配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既然你选择留在神麓湾,我们不会再过多阻拦,真真,我们走吧。”

  “哥,我们真的不帮禺槐哥哥了吗?”吴真真抱着禺槐的胳膊,不舍得松手。

  吴钦瑞顿了顿:“禺槐,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安葬浮雨,会每天为他上香、祷告,我和真真回去以后,也还是会尽力去阻止我父亲往后的残暴行径……虽然我们的阻止不一定会起作用,但我们不会放弃,我不想再有更多无辜的生命葬送在他的实验室里,不论是你们海妖一族,还是别的生灵,你们都很善良,从未愧对过人类,所以不该承受这些……”

  禺槐点点头,“别勉强自己。”

  “嗯,放心吧。”

  “你们就这么回去,安全吗?那个变态,真的不会因为你们放走了我,而杀了你们?”禺槐蹙眉不放心道。

  吴钦瑞苦笑:“毕竟还是那句话:虎毒不食子。其实以前我们也放走了他不少‘实验品’,其中也有很名贵的珍稀动物,父亲他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命,毕竟他岁数很大了,吴家是需要有人继承的,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心里有数,虽然我知道他以我为耻,但没办法,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可能是我们俩都触了霉头,才会投胎成了一家人互相伤害……”

  “……”禺槐想了想,转身从沙地上捡起了一只拳头大小的海螺,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墨色的血液一滴滴挤进了海螺之中,加以灵力小心翼翼的固封,随后递给了吴钦瑞。

  “禺槐你……这是做什么啊?”

  “我的血,可以疗伤,只要不是一击致命的伤,都可以治好。”

  “你……我不能收这个!”吴钦瑞怔怔的望着禺槐手中的海螺,心中百感交集。

  禺槐闭了闭眼,将海螺塞进吴钦瑞的手中:“你别想太多,这只是为了感谢你们……带我见了浮雨最后一面,仅此而已。”

  吴钦瑞拿着那只海螺,眼眶通红:“禺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禺槐转过身:“你们走吧,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们。”

  说着,禺槐再次跃入汪洋深海之中,展开了鱼尾、现出了鳞纹,头也不回的向漩涡之处游去。

  夕阳西下的海平面,吴氏兄妹捧着海螺站了许久,直到禺槐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被红晕温柔渲染的雾气之中。

  -

  数日后……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时间很快、却仿佛又很漫长,漫长到禺槐忘记了黑夜和白昼。

  偌大的神麓湾,曾经那么繁华美丽的港湾、那么温馨美好的家园,如今只剩下凄凉的、带着海腥味的微风陪伴着那个人身鱼尾的孤独少年。

  禺槐其实很怕孤独,他不喜欢形单影只,可如今他却麻木不仁的蜷缩在海平面的礁石上,就这么数着时间,孤零零的吟唱。

  再好听的歌声,天籁又如何?

  如今,再也不会有那个像浮雨一样温暖的人,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托着腮、满目缱绻的望着他。

  浮雨,怎么办呢?

  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啊……

  我还是好想你,我该怎么办?

  你告诉我好不好?

  禺槐抬着头,呆呆的望着天空,兀自呢喃:“你在天上对不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变成现在这样,又爱哭、又没骨气……”

  “你要我快乐,要我振作,要我幸福的活下去……”

  “可我没办法,我快乐不起来,也振作不起来啊……”

  “对不起,浮雨,我总是让你失望……”

  “所以,我还是给你唱歌吧,唱你最喜欢的那首,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就这样,从白天、哼唱到夜晚,从退潮、直到涨潮。

  禺槐没有一刻停下,直到那天籁般的音色甚至都开始有些沙哑,他也不愿停下,好像这样做,一转头,那个曾经最喜欢坐在他身边陪伴他哼唱的浮雨,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终究,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

  夜已深了,潮水弥漫,禺槐躺在浅滩的礁石上,早已疲惫不堪。

  “浮雨,我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等我睡醒了再给你唱歌好不好?”

  禺槐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小魔头……”

  “?!!!!”

  忽然,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禺槐瞬间没了睡意,他僵直起身,猛地回过头,在看清伫立在不远处的那个人的一瞬间,几近干涸的双眼,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湿润了起来。

  “小魔头……”裴常枫的眼底通红,喉间沙哑的又叫了他一声。

  “裴常枫……”禺槐呆滞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是傻了还是聋了?我在叫你,你听不到吗?快点给我过来!”

  禺槐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随着裴常枫的召唤,情不自禁的淌着水,收起了鱼尾和长发,渐渐的迈开了步子,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以常人的样貌外型示人,突然就这么生硬的变了回去,一时间难以适应,双腿发软,裴常枫迎着禺槐上前,直至禺槐跑到自己面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久违的拥抱像是年久失修的齿轮重新开始了运转,直至感受到了裴常枫胸怀的宽厚和温度,禺槐那茫然一片的大脑终于清醒了半分。

  裴常枫顾不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禺槐,他紧紧的将那具小小的身体揉进怀里,用力的亲吻着他金色的发旋,两个人的气息交织缠绕着彼此,心跳纷纷难以平静。

  裴常枫只知道自己快发疯了,他的小孩失踪了那么多天,明明教过他手机的用法,可他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商场里不见他的踪影、罗温岑也不知道他的踪迹,公司里没有他的消息、吴家的大门紧闭,那群黑衣保镖更是将裴常枫拒之门外,他像个傻子似的跑去警察局,却发现自己除了报得出禺槐的名字,竟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的线索,要不是今天吴钦瑞主动联系了他,询问他禺槐有没有自己跑回裴常枫那里,随后告知了他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裴常枫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他怎么能不怨?凭什么一个外人都能知道关于禺槐的事情,而他,明明被当做愛人,却一无所知……

  除了他自己,只有天知道这几日一路走来,裴常枫不停的寻找着禺槐,满世界马不停蹄的找,公司也不去了,孙必承和朱雨也不管了,饭碗都恨不得直接丢了,他魂不守舍、近乎崩溃,他不能想象自己往后的日子会失去这只整天黏在自己身边,吵着嚷着说爱他的小魔头,他的心已经被这只小魔头彻彻底底的拿走了,再也要不回来,也不想再要回来了。

  “你这个不听话的小魔头,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我真、真恨不得揍你……”

  裴常枫咬牙切齿的怨怼着,可双臂却不受控制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迫切的想要抓住失而复得的玩具,原本想好的只要找到了禺槐,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可那堆骂骂咧咧的言语一到了嘴边,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孩,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口了。

  “几天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失踪多少天了?七天!整整七天,我找了你七天你知不知道?你去哪了?别告诉我这七天你就在这里呆着!”

  “我……”禺槐的喉咙被泪水所堵塞,他望着裴常枫说不出话来。

  仅仅七天,他的裴裴好像消瘦了整整一大圈,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怎么忍心再让这么好的裴常枫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担惊受怕?他不愿意去告诉裴常枫,这些天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不想让裴常枫和自己一同承受那份与他本就无关的痛苦。

  “你什么?你不想告诉我?你对我有秘密是吗?好,就算你不想说,就算你不想回家,但你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我不是给你买手机了吗?我不是教你手机怎么用了吗?你不是已经都学会了吗?那手机是给你买来当摆设用的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禺槐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或许只有裴常枫,才能令他不由自主的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宣泄出来,只有在裴常枫的面前,禺槐才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我要的是这句‘对不起’吗?笨蛋……”裴常枫将禺槐的头摁在自己胸前,哽咽着说:“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怕你出事,我怕你被坏人给拐跑了,我怕你……”

  “怕你……不要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就算真是这样,你都不该不辞而别……”

  “我没有,真的没有,裴常枫,对不起,我——”

  “你叫我什么?”裴常枫皱眉,“才几天没见,就对我这么生疏了吗?”

  “我……我……”禺槐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裴常枫。

  “你什么你?你还想辩解什么?你还好意思辩解什么?”裴常枫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个白眼狼?亏了我裴常枫欠着房贷还省吃俭用的养着你,你倒好,吃干抹净了就抬起屁股说走就走,就连去哪干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所以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爱’我?你有尊重过我、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禺槐感觉到自己伤了裴常枫的心,他不知所措,只是抱着裴常枫,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不是的,裴裴,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解释了,这就是你对自己无缘无故失踪七天让我担心着急的道歉吗?我不接受这样没诚意的道歉!”

  “裴裴,我——”

  不等他开口,裴常枫低头含住了禺槐的唇,将所有无谓的道歉与辩解全部湮灭在了这场绵密深切到近乎揉蔺般的吻里。

  裴常枫的舌头没入到禺槐的唇齿之中,迫切的掠夺、翻搅,禺槐根本跟不上裴常枫的速率,难耐得喘不过气,双手攥紧了裴常枫的衣衫,但即便如此,还是努力的、笨拙的回应着他。

  他知道,裴常枫待他深情,这份情又怎能辜负?

  在神麓湾的这七天里,他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失去族人亲眷的伤痛之中,却都差点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浮雨,裴常枫是对他最好的人啊……

  原来,禺槐并不是孤独的,他即便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族人、亲人、朋友,可他还有裴常枫,这个高大的男人如同港湾,是他在人类的世界里唯一的依赖,也是他在这尘世间,最后的留恋。

  “唔……”似乎是贝齿刮到了柔软的唇瓣,禺槐疼得呜咽了一声,这才唤回了裴常枫的一丝理智。

  “弄疼你了吗?”裴常枫放轻了动作,摩挲着禺槐的鼻尖,“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

  “我只是想你了……”

  “禺槐……”

  “我太想你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对不起……”禺槐沙哑的说,“我也想你,裴裴……”

  “怎么瘦了这么多?”裴常枫摸着禺槐消瘦憔悴的脸,心疼不已,“几天没吃饭了?”

  “好几天了……”

  “笨蛋,你不知道自己饭量有多大吗?几天不吃饭,想饿死自己吗?”

  “我吃不下,我难受……”

  “再难受也不能虐待自己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饿坏了自己的身体,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养着你,又不是让你自虐的!”

  “对不起……”

  “不许再说对不起!”

  “裴裴……”除了道歉,禺槐真的不知道该对裴常枫说些什么。

  “如果想要道歉,就该拿出诚意,拿出实际行动,而不是每次都是嘴上说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裴常枫见禺槐满脸的委屈,又怎么舍得不对他心软,“答应我,以后不许再乱跑了。”

  禺槐不想再瞒着裴常枫,他做不到对这个男人不坦诚,他不愿意辜负他:“裴裴,浮雨死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后的族人……”

  裴常枫一顿,伸手给禺槐擦眼泪:“我知道,吴钦瑞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们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也知道了。”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去找他,我应该早就想到浮雨会被关在那种地方,裴裴,都怪我,是我太蠢了,我上次明明都已经进了吴家,可被吴钦瑞给轰出来了,那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浮雨……”禺槐自责的快疯了。

  “这不能怪你,禺槐。”裴常枫握着禺槐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当时你又不知道浮雨就被关在吴家,而且吴钦瑞把你轰出来,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保护?呵呵……”禺槐苦笑,“是啊,他们都在保护我,就连浮雨……他到死都在保护我,从小到大,我都在被他护着,可到了危急时刻,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浮雨被吴德良抓走每日凌虐,那样的状况对浮雨来说是生不如死,吴钦瑞跟我说,浮雨临死前是笑着走的,他很安详,也得到了解脱,他救你、保护你,也是希望你平安快乐的活着,不希望你因为他的死而责怪自己,他的良苦用心,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可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不自责……”

  “逝者已矣,我们人类有句话,叫做‘时间会帮助我们慢慢度过最难的时刻’,禺槐,我知道浮雨的离开令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会陪着你走出来。”

  “人类……”禺槐的眼底一沉,在裴常枫没有发现的角度。

  “总之,我们先回家吧,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说罢,裴常枫拉着禺槐的手想带他走,可禺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常枫顿住,回过头不解:“怎么了?”

  “我不能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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