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来宾与太虚宗调来此处的人手都看到了本宗方向的火光，此刻拍卖才刚过半，他们虽然担忧宗门情况，但也要防备贼人声东击西，第一时间便召集人手往存放龙肉的暗室赶去。
幸好杜若提前留了一手，暗室四壁还能抵御一下神识侵入，若是二人毫无防备地走出去，大概会正好与太虚宗前来查看的人撞个正着。
巡视的弟子修为都在金丹以上，除了被杜若打昏的那个，此刻聚集过来的足有十一人。那两个元婴长老也十分棘手，若是趁其不备，向时雁和杜若一人一个瞬间制服他们不难，但十几个金丹弟子和太虚宗请来的满座贵宾却是麻烦。
二人一左一右靠在靠在门边，杜若轻震了下刀刃，方才斩首敌人时留下的血液在地上甩出一条弧线，蛇妖抬头看了眼向时雁，却见女子正缓缓抽出的竟是数日前不明人士送来她府上的那柄无主凶兵。
剑一出鞘，彻骨寒气便弥漫起来，杜若迟疑地看了眼那把陨铁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眼神交汇了一下，向时雁做了个手势，杜若瞬间便知道了她要做什么。“门一开，我会抓住机会杀死一个，之后牵制住另一个，你抓紧时间离开这。”
向时雁修为大乘，面对围堵未必逃不掉，但杜若不一样，她的容貌与中原人稍有不同，作为妖族圣女，若是被人认出会引来不少麻烦事，所以她一刻也不能停留，必须迅速逃走。
可向时雁呢？失踪六十余年的月华君忽然出现，竟然成了袭击太虚宗的元凶……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凶险。
向时雁本无意在此处被人堵截，她并非没有后手，只是在闯入客栈时自愿放弃了。在拟定方案时，向时雁本打算若是发生骚乱，而她却没能及时逃走，便让付知等人打掩护，趁机逃离。
可经过深思熟虑，她还是觉得不要再让付知沾上她的这些麻烦事为好。
“还有一种方法，我在门外布下了蛊毒，释放之后便能在短时间将这些人杀死。”杜若紧张地舔了下唇，“但若事后被人发现，可能会……”
那东西留下的痕迹不好处理，甚至可能误伤无辜，可以说是下下之策。
门外，领头的男子已经抬起了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距离门内的冰冷长剑只有短短一寸，神情轻松地在石门上拼凑着开门的暗语，他的身后是一打金丹期弟子。
四个元婴长老，十二名金丹弟子，若是这些人全部殒命于此，太虚宗必然会暴跳如雷，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找出来。可以的话向时雁也不想再造杀孽，只是——
她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等待开门的瞬间。
“韩长老。”清脆的女声忽然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站在门前的男子听见那声音立刻惊慌地回头，视线穿过人群看向远处身披斗篷的女子。
祝云摘下兜帽：“可是出了什么事？”
“祝家主。”韩长老强装镇定，“不必担心，您回去坐着就好。”
男子将要推开大门的手垂了下来，他对同伴小声传音说了什么，接着二人便走向祝云：“我等不过是以防万一来此检查一番，拍品安然无恙，请祝家主放心。”
“这样就好，我也不希望到手的东西没了。”祝云轻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既然与您约好了，那这拍品便断不可能落到别人手中。”韩长老对着自己的小辈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可是今夜最大的贵客，宗主有吩咐，千万不能让这小祖宗有一点不满。
少女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太虚宗方向的火光已经弱了许多，不过多久就会被扑灭。她神色担忧地问：“那我会见贵宗宗主一事……”
“自然是按原定计划。”
祝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聪明地没有追问二位长老是否知道远方变乱的真相，但她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窗外。她复又看向暗室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大门，少女眨了眨眼，让门内的向时雁有种与其对视的怪异感。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有一身着太虚宗门服的修士御剑而来，他落地之后，慌张地朝着同门聚集的地方奔来，神情慌乱地与二位长老说了些什么，接着向时雁便看到两人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对着祝云行了个礼，留了一半的金丹弟子在此便御剑离开了。
……爆炸和火光究竟从何而来？
祝云怎么会恰巧出现在此，她仿佛是故意现身将太虚宗的人引走，实在让人忍不住诧异。
更让向时雁惊讶的是，太虚宗是白家的后盾，与祝家多有冲突，祝云与太虚宗宗主付文耀的会面……此事若是传出去了定会在神州大地掀起更多的风波。
而若如她所说，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甚至还暗箱操作让祝云提前预定了本次秘密拍卖的压轴拍品。
若是拍卖会正常进行，就会出现祝家家主在太虚宗以亲善为目的的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场面，究竟有何内涵就全凭看官们自行想象了。
更别提，此次受邀前来的诸位贵宾都是各大仙门世家的名人，可独独没有玉苍山的使者，谁都知道玉苍山与祝家捆绑颇深，事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拍卖正常进行才有可能发生的事。
坐在包厢中焦急等待的付知忽然感觉到一旁的伏筱戳了戳自己，师侄小声传音道：“收到暗号，她安全了。”
付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慕华却注意到进门时看到的那个穿着斗篷的神秘人此时也悄悄回了自己的位置，她忍不住皱了眉。
那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对二楼包厢的三人微笑了一下。
向、杜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镇，朝着远离太虚宗的方向逃去。两位长老被召回说明太虚宗内部的情况十分紧急，加上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发现暗室中的两人已经死亡，龙肉遭窃，事态会立刻变得严峻起来，她们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前辈……这匣中装的真是龙肉吗？”杜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向时雁揣着的玉匣，洪荒时代的异兽若是有几根骨头留下让后人发掘出来，那倒还不是特别奇怪，可血肉就……
蛇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将要发现某个一直埋藏在暗处的秘密，可向时雁却一言不发，女子只是呆然地望着她们逃离的方向，向时雁目光深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好久才听到杜若的问话，开口答道：“……你大可这样上报给陛下。”
杜若眸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向时雁并不感到奇怪。
龙，对妖族来说、对鲤族来说有什么意义？就算抛开文化、信仰不谈，一条龙肉对梦想着脱胎成龙的鲤鱼来说意味着什么？向时雁花了六十年的时间，在与贺鹤隔空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成为了妖皇最器重的幕僚，她的主要目的是避免妖族被贺鹤所掌控，那么若是妖皇吃下黑龙的肉，她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媾和的可能。
可是此时，向时雁看着自己手中的玉匣，阴暗的占有欲不知从何而来，在她心中如一场风暴般翻卷着。
她的死敌，她的徒弟，她的龙。
怎么能让别人染指？
于是她对杜若说：“扎营吧。”这句话代表着话题的终结，杜若并未看到狐妖眼中的黑暗，但却在女子轻柔的话音中读出了一种让她不想接触的怪异，向时雁的态度平淡而柔软，内含着杜若从未感觉过的强硬。
此刻心中泛起的强烈恐惧感对杜若来说宛若烈酒，她脸色微红，一言不发地听命，在林中的平地扎起帐篷、升起了篝火。
向时雁在思考，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祝云身上，迷雾就在眼前散去，但却因缺少了最关键的碎片而始终无法将线索串联在一起。
她捧着那个玉匣，背对着杜若站在树影下，月光照拂不到的黑暗之处忽然传来带着笑的年轻女声：“你可以吃了它，我不介意。”
而向时雁却好像毫不意外一般，冷漠地传音说道：“你只让我感到恶心。”
黑夜中，向时雁与她一同远望着视线彼端的城镇，黑龙并未如她所想在黑市中下手，转而直取太虚宗本宗，她大张旗鼓的袭击着实让向时雁看不懂，太虚宗为何又会那样慌张？
不过几日前，贺鹤也站在妖都的大街上苦思冥想着向时雁托自己追杀杜观砚的意图，两人的每一步棋都走在了离奇的方位，纵观整个棋局却又好像恰如其分，有如互相的补完一般和谐。
向时雁眼角一动，她将贺鹤引向妖都，也存了一点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意思，但显然这招没什么用。回忆方才在客栈中的经历，向时雁甚至有种自己阴差阳错之间为贺鹤打了掩护的感觉。
或许当她们潜入客栈时就引起了贺鹤的注意，她只在乎自己的血肉是否被太虚宗的人滥用，若得到它的人是向时雁，对贺鹤来说没有一点问题。
但狡诈的黑龙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她立马掉头前往太虚宗，向时雁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能惊动宗主将黑市中的守卫都调回，显然是值得留心的大事。
突然出现的传令者为她们解了围，而当太虚宗那边慌张地搜寻着贼人的时候，黑市客栈中拍品失窃和看守被杀之事又为贺鹤转移了注意。
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与贺鹤完成了一场合谋，向时雁心情微妙，贺鹤究竟在太虚宗做了什么呢？
“……”向时雁忽然抬起头，她的瞳孔缓缓放大，整个人僵在原地。
最后的碎片瞬间如晴天霹雳一般降临在她脑中，向时雁突然意识到，为被堵在暗室中的二人解了围的其实并非姗姗来迟的传令者，而是祝云。
她转头看向扭动的树影，脸上仍是猝不及防的呆然。
自从当初真相大白之后，向时雁便有了坚信一切巧合都不是巧合的信条，只是她刚才还是下意识地将祝云将这阴谋的图景中祛除了，而若最后那仿佛与谁对视的一眼并非自己的错觉……
“她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你。”向时雁喃喃低语，甚至没有注意控制音量，不远处坐在篝火旁的杜若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好奇地站起身。
“若非是发现有人捷足先登，那时杀死两名看守，窃取拍品的人应该是你。”
杜若听到向时雁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但女子身旁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蛇妖被吓了一跳，小心地靠近：“前辈？”
“所以祝云才会假意与太虚宗结盟，当着修仙界众多要人的面高价拍下压轴拍品，和太虚宗缓和关系，背叛玉苍山……因为她根本无需那样做，拍卖会不可能进行到最后的那一步。”
“前辈，您在与何人说话？”
“太虚宗意图与白家解绑的消息传出，二者必然互相猜忌……用于亲善的拍卖会不了了之，种种乱象会让他们在各门派面前颜面扫地，而诸位宾客更是会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
向时雁怔愣地看着影子：“她是你的同谋。”
“当初她义无反顾踏入淮海城的泥潭时，是因为有你在背后撑腰，所以她才有恃无恐……这么久以来……一直……”女子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贺鹤上一次在向时雁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是自己当着她的面将秦邈的整段脊骨抽出的时候。
黑龙本以为自己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趣，至此，向时雁曾有过一点心动的贺鹤其实一直是她的死敌，向时雁最亲近的槐叶在被抛弃六十年后对她怀恨在心，而向时雁最为爱重呵护的两个孩子，其实早就与恶龙暗通款曲，比她早知道贺鹤的真身不知道多少年。
事实是，在向时雁发觉自己众叛亲离时，贺鹤一点也不快乐，那张冰冷麻木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这种易碎的表情，而她只觉得心被划得鲜血淋漓的人是自己。
夜晚呼啸的寒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更衬得二人之间的无言寂静得可怕。
此刻，杜若不合时宜地皱起了眉，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发出响动的小木盒，内里的小虫正在以一种独特的频率撞击着盒子内壁。
蛇妖缓缓瞪大了双眼，她又细细听了一遍，这才发出讶然的声音：“玉狐一族谋反，杜观砚……已在北境起兵了。”
贺鹤都有些不忍了，然而当她将目光投向本该难以置信的向时雁时，却意外看到女子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平静，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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