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门外传来响声，惊醒了房中酒后浅眠的人。
女子正半倚在窗台上，一头乌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又好像暗色流水依托着衣物蜿蜒而下，酒杯横倒在地，女子的手也软软地垂在地上。
玉明神志缓慢地回归躯体，她表情颓唐地揉了揉眉心，眼下意识没有特别清醒，还不待她缓过神来，敲门之人又迟疑地在门板上轻敲了三下，玉明心下一凛，望着紧闭的门扉无端有些怯缩。
是谁在门外？混沌的大脑不自觉地联想到了从混元境离开的那日龙瑞清敲她房门的景况，她怔愣地注视着房门，指尖颤抖着，不知该如何行动。
门与墙上四处贴着隔绝探查的符咒，但这符却是单向的，外面的声响可以传进来，里面的动静却传不出去，像这样完备的布置，就是大乘修士的神识也难以轻易穿透。不过作为布阵人，又处在咒文内侧的玉明只要延伸出神识，便能轻易地察觉周遭发生的一切。
但她却有意将神识内敛，牢牢锁在房中，不敢看外界一眼。
玉明不知向时雁会如何处置龙瑞清，或许眼下她那被玉苍山上下年轻弟子们敬仰的爱徒眼下已经身败名裂，或许向时雁为了不打草惊蛇向时雁暂时没有声张此事，只是暗中将龙瑞清扣下，或许她一将神识探出便会见到困惑师姐人去到了何处的弟子们……
或许，正在敲门的人正是龙瑞清？
怎么可能。她苦笑了一下，接着便听见门外传来二弟子担忧的声音：“师尊，你身子还好吗？”
玉明将脑袋靠在窗台上，胸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她想站起来想去开门，然而才刚踉跄着站起来，便因胸中经脉灵力郁结的疼痛和醉意上头的晕眩恶心白了脸色，又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她看着被自己失手碰倒满地乱滚的杯子，最后放弃似的闭上了双眼，意图将自己逼入梦中。
付知不再敲门了，她抬起的手被向时雁按住，悬在门扉之前。少女缓缓收回手，恭敬地唤道：“向师叔。”
向时雁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女，好像想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什么端倪或试图在朴素乡土的少女身上窥见一些天机模糊缥缈的影子，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毕竟她无论是从那破片般的记忆，还是从原作无甚可究的浅薄文字中都难以挖掘出关于“付知”这个人的一鳞半爪。
早在“钱大妮”来到玉苍山之时向时雁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个单灵根且与秦邈年纪相仿的女弟子，原作中不太可能从未提及，况且向时雁虽说对山中弟子事务不大上心，天赋卓越的长老弟子还是能够记得清楚的，理应不会错记才是，更别提钱大妮更是十分顺利地成为了玉明师姐的亲传弟子……
在发觉了怪异之后向时雁便暗暗遣人到“钱大妮”的家乡倒海城调查了一番。
钱家乃是屠户，家中富足也有些关系，亲族旧交许多，都能够证实。人数众多，向时雁料想若是他人施法篡改了凡人记忆，一是不可能如这般事事巨细，二是扭曲他人神志的法术十分困难，一不小心就可能置人于死地，倒海城中倒是并未听说这类事情，可见那些人口中的话可信，名叫钱大妮的女孩确实是存在的。
最令人称奇又在意料之中的事，莫过于钱大妮被父亲带着前往玉苍山拜师后父女二人便双双失踪，再也没有回来过，连封家书都没有。钱母日日以泪洗面，幸好钱大妮上面还有一个年纪不小的哥哥，还能供养母亲的生活。
两人失踪已经将近两年，倒海城中的亲族都将二人视作亡故，早已举行了葬礼。
若说是在将钱大妮送至玉苍山脚下后钱父归途中遇险，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向时雁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疑心，然而“钱大妮”无论是骨龄、修为还是性格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让向时雁也不由迟疑了一下。
向时雁曾经想过这是否又是一个因为她的改变而产生的变化，但在原作中从未提及的少女此时却作为玉明的弟子在玉苍山登堂入室，向时雁忍不住猜测这其中是否牵扯到别的势力。
当时向时雁还未完全信任系统，直到她派去调查的人带不回什么确凿的证据，向时雁才拜托系统仔细检查钱大妮的来历。
所谓的世界文本时灵时不灵，系统获取人物背景时也不一定总是能成功，比起主要角色们，一些不必要的路人背后的故事反而更容易探究，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初系统能够轻易得知有关林家人的信息，却无法告诉向时雁淮海城之事全貌的原因。
与“钱大妮”有关的信息也少得可怜，但短短一句话却也足够了。
【倒海城生人，十岁随父前往玉苍山拜师途中遭土匪杀害。】
也就是说在原作中，钱大妮仍旧踏上了来到玉苍山拜师求学的道路，但却在路上被贼人杀死，那么保住性命成功上了山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按照系统的说法，钱大妮躯壳被与什么连系在了一切，另一端具体是什么向时雁却并不清楚。
向时雁对这样的术法没有印象，但若是要说有谁能办到，又有谁能在正式剧情还未开始的时候便察觉到异常，还会为了某事与事情理应发展的方向不同便千里迢迢赶来干涉的，便只有那神秘的天机门了。
在向时雁看来，天机门是个十分诡异的门派，她原本对占祥之术的作用并不太过相信，却也很难简单估量天机门的能力。
能够准确地辨别出气运之子秦邈已经足够说明天机门绝非寻常，向时雁甚至觉得她们知道的比表露的要更多，否则如何能那样体贴入微又恰到好处地利用局势变乱将秦邈捧上高位，天机门不仅在乱世之中自保，更是将秦邈这个天命牢牢捏在手中。
秦邈还以为天机门是真的将他当做独一无二的救世主，因而全心全意为他奉献，成为他最忠实的后盾，却不知对天机门来说什么天命之子也不过是一枚好用的棋子罢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仙门十三席不光被妖族针对，内部还斗得热闹，原本作为调停者的天机门不惜一改以往的作风，借着自己从前的声誉以和事佬的身份将局势搅和得更加复杂凌乱，其中固然有为了维护巩固天命之子地位的意思，但根本的目的却是损人利己。
抛开太虚宗的目的不谈，天机门的手段也确实不容小觑。无论秦邈身在何方，她们都能够准确地发觉，并且呢狗预测吉凶及时送上援助，更能够推算秘宝与反派的方位，在妨碍玄酒搜寻秘宝的同时指引秦邈走上能与玄酒相抗衡的道路。
原作中妖皇与太虚宗曾有数次与秘宝失之交臂，无一不是天机门在背后运作，可以说，若是没有天机门的支持，秦邈是绝计无法成就那样的伟业的。
这样说来，天机门确实是拥有一定预测未来的能力的，她们如此关注天道运行，向时雁的命运与秦邈息息相关，而她自身又因为意识觉醒做了许多与原作中完全不同的事，更在系统的帮助下脱离了世界意志的掌控，想来是天机门也有所察觉才是。
控制着钱大妮躯壳的人也相当好猜。
付知比师姐们年轻了几百岁，在天机门中没有根基，但却是下任天机的有力竞争者，毕竟天机门所看中的不是修为而是参悟天道秘密的天赋。原作中天机安排自己最小的徒弟与秦邈接触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天机死后付知若是想要坐稳天机之位，能依仗的支持就只有空有天命之子头衔，实际上却对天机门起不到什么影响的秦邈而已，不过比付知年长了几百岁的师姐们或许会因此在名义上难以行动，毕竟她们还需要秦邈的信任，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给将这位小天机从高位上掀下来。
虽然向时雁也不清楚宛如使人死而复生一般的神秘法术究竟天机门是如何完成的，但如此有违常理的仪式想来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完成的，思来想去还是付知最有可能，原因有二，其一是天机自知命不久矣，自然不会放过让付知在门中建立威信、显示能耐的机会，其二是她身为被天道选中辅佐天命之子而降生的重要女配，受到世界意志的干涉提前与秦邈有所牵扯有理有据。
然而遗憾的是向时雁确实并不明白天机门行事的准则，倘若所谓“天命之子”所指的即是主角之位，那眼下自己的光环值已经略高于秦邈，虽说还未能将他从世界中心的位置上踢开，但是否或多或少会对天机门的预言产生一定的影响？要是自己能够成功阻止玄酒将事情牵扯过多，她还算得上是天道预示的魔头吗？
诸多问题，向时雁一个都未问出口，在她看来一心维护秦邈的天机门实在不是什么能够深交结盟的对象，而付知本人说实话也对那所谓冥冥中操控万事万物的天道忠心耿耿，甚至好像失了心一般，当秦邈受挫之时主动献身安慰，说实话让向时雁感到此人狂热又恐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本书中的女角色真的有一个是正常一点的吗？她们都诞生于男作者脱离现实又自我中心的想象，与男角色不同，她们最大的职责实际上是成为作者本人与一众读者的凝视对象，并不需要那么理智又正常——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男角色的专利。
付知在受到向时雁的影响而弱化了世界意志能力的现在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会一心挂念着那德不配位的天命吗？抑或者反过来在这个能够自主的当下，对秦邈不再表现得那样虔诚忠实呢？
她希望是后者，毕竟和又疯又诡异的狂热分子一比，狡诈的阴谋家向时雁反而更加熟悉一些。她们不一定更好应对，但绝对比追在秦邈屁股后面无论他做出多么令人不齿的行径都坚持将男人奉若神明的家伙们要让人心情舒畅。
正因对天机门不甚熟识，向时雁至今仍然没有拆穿“钱大妮”的伪装，这个“间谍”与龙瑞清的情况不同，不会带来即时的危险，倒不如不要打草惊蛇。
向时雁按住少女意图再次敲门的手，偏头瞥了一眼玉明的房门，神色莫名：“玉明长老灵力运行有岔，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需要静养，这几日便不要打扰她了。”
玉明早晚会发现她不仅并未如自己想的一般当场处置龙瑞清，更没有拘禁这个证据确凿的细作，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将她给放了，但不必是现在。
玉明对龙瑞清的态度让向时雁感到奇怪，两人之间很明显已经跨越了师徒的那一线，让向时雁对玉明口中的“那件事”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她只希望自己的胡思乱想不是真的，龙瑞清心思沉重，玉明在这方面或许不是她的对手。向时雁虽然同意暂时与她联手，却也不敢对她所说的一切都照单全收。
在枭羽一事上龙瑞清说谎了，如此贵重的信物岂有转赠之理？她与妖族之间，与太虚宗之间必然还有更深的联系，至于妖族与太虚宗有无牵扯，向时雁不敢排除龙瑞清是个双面间谍的可能。龙瑞清的小命还握在她手中，两人的合作是否能延续下去，还要看对方的表现。
正因如此，师姐便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并非是对玉明的不信任，只是向时雁害怕龙瑞清利用她的感情，届时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加棘手。清元城潜龙榜排议一事实在凶险，不少恶意的目光眼下正集中在槐叶身上，向时雁只希望能够专注此事。
这其中天机门的态度十分重要，她们的目的是拉拢秦邈，应该不会想在对方面前留下偏袒太虚宗的印象，更不愿被秦邈视作害死同门的帮凶才是。
但是，在原作中当祝云献祭死去之时付知确实说过此为天道的安排一类的话，天机门又是否会为了纠正命运的方向而对槐叶下手或见死不救？
想到这里，向时雁心中不免沉重了些，原本虚虚按在“钱大妮”手背上的动作也变为了伸手捉住她的腕。
“钱大妮”下意识地便想要往后退，眼神一凝便警觉起来，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便拧着眉对向时雁投来好像懵懂又疑惑的表情。
女子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一点不易察觉又十分礼仪化的笑：“师侄之前的伤已经好全了吗？”说着她便一转“钱大妮”的手腕，自然地为她搭了脉。
“师尊用心看护，早就没什么大碍了。”少女抿了下唇，向时雁很轻易地便感受到她的心跳正在缓缓加快。
无论怎么看都仿佛是个活人，但系统只能查出已经发生的事，钱大妮的死已是既定事实，眼前的少女分明该是一具死尸，然而不要说体温和心跳，连脉象都毫无异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向时雁适时松开了手，只是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并再次嘱咐不要打搅玉明，便旋身离去了。
聒噪……
付知心不在焉地伸手在扶手上点了两下，石质的座椅实在是不太舒适，但几位师姐正在吵吵嚷嚷，议事厅的气氛尖锐地让人神经紧绷，她不敢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生怕又触了哪位师姐的眉头。
在座的都是天机门的长老，无一例外都是现任天机的弟子。
天机门与仙界其他宗门差别许多。作为门下弟子尽数为女性的门派，她们在仍让男修占据主要话语权的修仙界显得十分异类，其门规法令更是让天机门弟子与他宗别派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寻常宗门中，长老与宗主相互分离，若是没有大错，宗主自身的废退和命令于长老没有影响，长老的存在便能够制衡宗主权力。然而在天机门中，长老只得由现任天机之徒担任，放眼修仙界也是独一无二的规矩。
若是宗主之位交接，无论此前如何权势，长老之位也会被即刻卸下，至少在明面上再无任何正当性可言，正因如此每任天机之徒之间的明争暗斗都相当激烈。不过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天机门事项无论大小，几乎全受天机操控，天机手握大权，长老们的约束几乎没有作用。
天机门承受天命，所挑选的是能够传达虚无缥缈旨意的引路人，不需要会质疑会碍事的人存在。正因如此，在原作中天机才能够力排众议越过几位修为、底蕴都十分深厚的弟子选中入门不过数年，修为又只有金丹，甚至体弱多病不知道能活多少年的付知。
甚至付知在摆平了门中之事后，稳稳坐上天机之位后能够让整个天机门如臂使指，任凭秦邈使唤，替他办了许多事，闹出许多乱子，即便如此在门中也未曾受到什么太大的阻碍。
付知曾经对天机门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寄希望于此地能成为她的家，盼望着这里的人能够理解她的天赋、痛苦。
她所见的第一位天机门修士便是她的师尊，会有这样的想象也是平常，然而显然若是人人都能如此出尘，那天机为何能够成为天机？付知的幻想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她在此处与别处并没有什么区别，若非是为了守在自己最后的同类身边，她也不会任由他人将自己卷入权力争端中，一刻都不会在天机门逗留。
次任天机将会由师尊临终前指定，付知已提前告知师尊自己对天机之位并无想法，希望她能够在师姐们中挑选继任者，无需再考虑自己。待守候完师尊生命的最后几年，付知便会离开天机门，或许寻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起来，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然而近来她却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愿望多半是无法实现的。付知知道自己的特殊，却未想到天道赋予她的职责竟然真的如此特别，他人一概无法替代。
天机门上下对所谓天命之子的期望与日俱增，好像将整个人间安危都赌在了一人身上，但说实话就付知这两年的观察来看，秦邈实在算不上多么出彩，资质的平凡能够用德行来弥补，但这位天道指示的气运之子却表现出一种令付知不安的平庸——她就是有万般能耐也救不了这品行上的庸才。
天命之子只有一个，但指示之星却逐渐一分为二。付知不能视物，她所见的虚像乃是幻梦之中盲人无从校验真假的星图，正因如此天机门中的旁人才无从得知天道的指示究竟为何，没有人知道秦邈的印记衰退了多少，他身上的光彩在另一位天命的映照下显得那样黯淡。
向时雁。
少女指尖又点了点，自顾自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身为伴星的向时雁会有取代秦邈的趋势？付知不自觉地抿住唇，说实话这样的趋势并不让她很开心，既然天道交给自己的职责是辅助天命之子，那付知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秦邈完成他的使命。
毕竟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世间一切事物的发展都遵循天道既定的轨迹，没有例外，也不该有例外，即便一时偏移了道路也会在下一个节点，因为更多的阴差阳错和遗憾而重新回到正轨。
付知的命运是辅佐天命之子，妄图摆脱自己的宿命是愚蠢且无用的，只会招致更多的不幸，今日她转身就走，明日或许就会因为谁的痛苦而被迫折返，而那些本没有必要的阴霾便是她酿成的恶果，所以只要顺从就好，谁能说这不是她的罪孽呢？
它理应是不可动摇的才对。
少女紧紧攥住了石质的扶手，心中感到莫大的悲哀与不甘，甚至还有……嫉妒。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
这应该是期末之前申的最后一个榜了，这个月不会再申了（意思是没有平台硬性写作要求了），真的要复习了大家，应该会不定时更新，家人们建议还是屯一下等我暑假回来
感谢在2022-06-13 02:17:43~2022-06-15 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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