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谈持续了很久，然而在向时雁与龙瑞清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没有人发现一滩平铺着贴在墙上的水缓缓地下移，从门缝中渗了出去。
向时雁眉头轻皱，但还是暂时略过了那瞬间的不自然，只将这股异样暗暗记在心中。
甲板上懒散地靠着护栏远望夜空云海的少女饶有兴致地哼了一声。
只消再待上一两个时辰，黎明时分便能久违地远眺看见太虚宗宗主居所的飞瀑，然而旧景旧事却又实在没什么意思，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贺鹤瞥了一眼天边隐约可见的紫红色飞霞，回身走入船舱。
飞舟缓缓落在清元城外临时搭建的巨大平台之上，灵力涡流渐渐收敛，两侧伸出支架稳固船身。
玉明已经向掌门请示过，脱离队伍先一步御剑前往了清元城，现下应该已经与天机门的人接洽过，在她们安排的地点下榻了。想来以她的性格和不久之前心魔侵体受的一些损伤，多半会如还在飞舟之上时一般房门紧闭，将自己与世隔绝。
自然，这样一来她也不会知道，自己误以为或许已遭向时雁宣判囚禁或处刑的弟子正堂堂正正、昂首阔步地作为一众玉苍山门人的领队跟随在掌门和两位长老身后，神色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少女反应平淡自然，连向时雁都忍不住侧目。若是龙瑞清的讲述属实，她作为妖族精心挑选的细作，聪明伶俐远超同龄人不说，十年来暗中与太虚宗、妖族接触从未被察觉，恐怕心性与伪装手段不容小觑。
他们来得晚，城郊的平台上只有十几个天机门弟子还在等候着。天机门照例对所有宗门一视同仁，无论大小，一律分配两位向导，城中还有专门为有意一同参与切磋的散修准备的指引者。
天机门游离于仙门十三席中五大宗门、七大世家之外，不与其他任何势力结盟，对外保持着友好又中立的态度，虽然实力算不上仙门十三席中实力强大的那一部分，但与世无争的作风和其神秘的特质也使他们在人族诸多势力中占据了十分特殊的地位。
据说天机门精通占祥之术，能够窥探天道运行，开山祖师本隐世之人，乃是承天道之命才创立了天机门，以维护天下各方平衡，守护人间安宁，那便是第一代天机，此后历代天机就都由被选中的具有别样资质的人担任。
两个身着靛蓝色衣物的少女正站在石台之下等候，天机门人所着衣物差距并不大，不似玉苍山那样一眼便能够看出来人的身份，但凭借她们身上的一些饰品还是能够分辨出来人乃是长老弟子。
两个天机门弟子外表相当年轻，也都不过是金丹修为而已，多半实际年岁也不大。
天机门弟子袍服宽大，长袖飘逸，玉冠束发，与玉苍山弟子武装短打差别倒是相去甚远，仿佛门下弟子也不大一样，两人动作言语轻缓，尤其是年长一些的那名少女，给人一种晨雾或林间生物一般的和润之感。
二人对视一眼，修为低一些的那个后退了一步站在师姐侧后方，而看起来八面玲珑的少女则上前拱手拜道：“恭候多时，此次竟然连黎掌门都大驾光临，想来本次潜龙榜排议玉苍山是势在必得了？”
依灵息吐纳来看，此人修为不过是金丹后期，然而在玉苍山三位前辈面前却丝毫不露怯，少女自身性格是一方面，想来对各个宗门以及各位前辈样貌、身份乃至性格都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为首的黎桧果然并未对陌生天机门弟子的熟络感到冒犯，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哈哈，小徒愚钝，我这做师尊的也不敢托大，还希望东道主多多关照才是。”
“这是自然。”少女说，“玉明君已然在我等准备的居所下榻，我与师妹这便领诸位同往。”
另一名少女不光修为更弱些，在与人交际的方面似乎也不及师姐，在师姐与玉苍山一行人交涉之时一直沉默着，目光在随行弟子中扫过，好像在搜寻着什么一般，她抱着双臂，与脸上挂着和善笑容的师姐相比有些不近人情。
“我是天机门大长老座下弟子慕华，这是二师叔门下年纪最小的师妹伏筱。诸位道友在清元城留驻期间便由我二人负责各位的生活起居。”
因为弟子中有部分无法御剑的弟子存在，为了照顾他们，也为了有时间向客人们介绍清元城和一些事项，众人步行朝天机门准备的居所前去。
听见师姐的介绍，名叫伏筱也轻轻对玉苍山一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好像带这些期望一般回头又看了一眼，然而目光所及仍旧没有见到她想象中的反应，于是冷漠地撇过了脸。
“那便麻烦二位小友了。”经武长老对区区两个金丹期的长老弟子不假辞色，身为掌门的黎桧倒是十分乐呵地与两人客套起来。
“本次大会倒是史无前例的热闹，想来几位会不虚此行。”慕华说，“天机门为诸位道友准备的居室并无差分，不知掌门前来，还望不要嫌弃才好。”
听见这话，向时雁目光一动。
天机门待客一贯是一视同仁，然而对待一宗之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轻率。在原作中，身为掌门的黎桧并未随行来到清元城，毕竟那时是与太虚宗、妖族双方关系的紧张时期，他必须待在山门稳固人心，况且那时槐叶已死，也没有他跟来的必要。
原作中造访清元城的修士里地位最为崇高的乃是太虚宗长老白景焕，此人身为与太虚宗主同枝而出的师弟，白家家主亲弟，不光出身尊贵，更有着大乘中期的修为，在修仙界的地位也非同一般，甚至可与他宗之主相提并论，只略逊于师兄与家兄而已，虽然只是一宗长老，实际上却几乎可与一宗之主平起平坐。
白景焕身份地位超然，连天机门在接待之时也需给他几分薄面，是以在原作中数年后重开的潜龙榜排议中，白景焕的落脚处被安排在了天机门本门之中，也即是清元城背靠的群山浓雾之中隐秘所在。
然而今次却……
向时雁不过略加思索便想清楚了其中关要。白景焕无论是身份还是修为都与寻常宗门中处理弟子事务的长老们不同，况且他为人嚣张跋扈，无论是仙门诸人还是天机门都颇有些拿他没办法，只好敬他三分的意思。若是黎桧不在还罢，可听说了玉苍山掌门莅临的消息后天机门的安排便截然不同了。
白景焕再如何声名煊赫，太虚宗再如何地位超然，名义上仙门十三席地位平等，他身为长老，无论是单独还是与黎桧一同享有同样的待遇，从礼法上来讲都不合适。
大半年前方才因为混元境闹的那一出导致太虚宗被仙界声讨，门下弟子伤得最重的玉苍山更是对太虚宗颇有微词，此事上再给予太虚宗优待不光是在打玉苍山和诸位道友的脸，掌门黎桧忍屈不说，更是明面上将众仙门长老置于白景焕之下，只会给太虚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天机门来说，无论何种身份地位，皆不多加安排反而是件好事，如若她们在这件事上偏向太虚宗，不只会让人耻笑在太虚宗淫威之下俯首，更会使其原本不偏不倚的立场受到质疑。
听见名叫慕华的年轻女子状若平常地有意说明了太虚宗随行的诸位长老也同弟子一般宿于城中，向时雁心中的大石才缓缓放下了一些，太虚宗方面那位脾气火爆不讲道理的长老并未闹事，想来他们也知道这种事不好争辩，而此事无疑也是天机门调停者的身份并没有改变的证明，她们仍旧以平衡各方势力减少争端为目的。
正因如此，要是在比试期间出了什么事端想来天机门也会秉公处理。
清元城乃是少数受仙门所辖的凡间地界之一，寻常门派以避世清修为主，在仙界事务中行事作风神秘的天机门却如此张扬地庇护一城，个中原因外人也不知晓，只知道此城规模远超寻常凡人市镇，在凡间的声名之盛还要超过凡人可望不可及的淮海城。
“清元城不光由天机门直接管辖，城中还有不小的地皮建筑是天机门的一部分，凡人与修士同住，久而久之也吸引了一些散修，因而此处的市集也十分兴盛。”慕华说，“黎掌门和几位长老大概是看不上了，几位师弟师妹们无事倒是可以去看看，或许有些小玩意合你们心意。”
被挤在队伍中间的徐幼晴盯着这位天机门的师姐看得出神，踮着脚将钱大妮拉弯了腰，示意她附耳过来，接着细声说道：“这个师姐笑起来好像招财猫。”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毕竟徐幼晴只是一个炼气六重的小孩，不要说传音入耳，就是察言观色也是一知半解的，一时间完全没察觉到师长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而招财猫师姐已经眯着眼顺着人群的缝隙将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女孩又补了一句：“龙师姐笑起来也像招财猫。”她说完扫了一眼偷笑的贺鹤，心里觉得她也是只笑面虎，但却憋着不敢说。
走在三人身后的槐叶沉默地伸手将年纪过小的师妹搂在自己怀中，单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对慕华投去一个歉意的表情。
不过确实很像。和龙瑞清一样，看起来好像是那种笑脸迎人，还招着手让人过去的怪猫咪，反而叫人有点害怕。
向时雁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傻笑的师兄，平易近人……也算是好事吧。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到那个名叫伏筱的少女，看得出来与慕华不同，伏筱的年纪和外表差不了多少，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少女也不如师姐藏得住心事。
伏筱自玉苍山一行人在城郊落地时起便好像十分好奇且期待般目光在弟子一行的队伍中扫来扫去，或许是少有能见到其他门派弟子的机会，倒也没有奇怪到引人注意的地步，不过若弟子中本就存在着值得注意之人，那伏筱寻找的视线便十分值得玩味了。
一堆同时入门的小豆丁中长得尤其快的高个女孩正目不暇接地打量着清元城的街景，并未注意到向时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伏筱隐隐的期盼还是落了空，向时雁倒是颇为惊讶，她难道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同门吗？
不过这伪装确实天衣无缝，向时雁曾经数次故意接近，却找不到任何破绽，想来是天机门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若非在她接收到的破碎记忆和原作的文本中玉明都只有龙瑞清一个弟子，向时雁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付知带着一些新奇打量着周遭，她只在被师尊带上山时从清元城借过一回道，毕竟天机门周围常年弥漫着致使御剑咒法和飞行法宝失灵的浓雾，若要上山只能徒步穿过清元城和漫长的山道。
她双眼不能视物，即便是千篇一律的景象，只要一想到这里是天机门脚下便也让人心潮澎湃。
贺鹤见她这幅样子，传音笑道：“又不是没见过，为何如此兴奋？”
“哪里看出我兴奋了？”付知僵着脸收回了视线，过了一阵，她又忍不住抱怨道：“随意舍弃肢体的魔头大概不晓得盲人的辛苦吧。”
这明摆着是在说她“不食人间烟火”了，贺鹤只是笑了笑：“这两位算是你的同门，想来金丹修士也不是那么常见，你对她们可有印象？”
付知一瞬间汗毛耸立，暗暗给了她一个警觉又疑惑的眼神，是怀疑她又有什么谋划了。
不过转念一想大概贺鹤在这两位师侄身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整个天机门能让她多看一眼的说不定只有师尊一人，便无奈地传音回答道：“虽说是同门，但我也不常与他们打交道……这两人算是我的师侄，不知是听谁说的，慕华因预言伤了经脉，所以虽然天赋出众，但百余岁了仍然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
“不过我门对弟子修为倒是不如别的门派那样看重，慕华作为天机徒孙、长老弟子，本人又有能力，平日里在门中也很受人敬重，长老们议事之时也时常带上她。”付知补充道，她虽然不能视物，但对这人的声音还是有些印象。
不过换身池一事乃是门中机密，想来慕华大概以为她还在门中闭关吧。
“另一个呢？”
付知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连师姐们都认不全，如何能将天机门上上下下都记得那般清楚。”
“在我的印象中，大概是没有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今天事情比较多，我九点钟才开始写，卡文卡到现在QAQ感谢在2022-06-08 23:55:13~2022-06-13 02:1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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