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鹤与付知最后还是成功搭上了飞舟，不知龙瑞清看到重新登记过的名册，在上面找到三个少女的名字时表情是何模样，不过三人有说有笑地经过龙瑞清身边上船时师姐脸上带着深意的笑容倒是清晰可见。
飞舟一浮空，徐幼晴便觉得晕得不行，开始还坚持着想和朋友们待在一起，但狼狈地趴在甲板护栏上吐了一阵后还是丧气地回去睡觉了。
“不是让你们别来吗？”见两个师妹单独站在甲板后侧，龙瑞清得了空便避开他人的视线悄悄走上前去。她轻舒双臂同时揽住两人，伸手在少女们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用力捏着。
“呜呜……”付知被她捏疼了，发出一点哀鸣。贺鹤则是笑着抱怨道：“师姐说话意味不明，怎么还怪我们？”
两个十几岁的小鬼，跟人精一样，龙瑞清无奈扶额，忍不住叹气道：“算了……此次师尊和向师叔都随行，你们记得不要轻易离开长老们的身边。”
就好像龙瑞清已经提前知晓将要发生什么事一般……若是她真的在谋划些什么，说实话如此轻率地暴露反而让人感到奇怪，就仿佛是在故意让她们察觉到异常一般。
常理而言，这样明显的怪异之处确实会引起注意，贺鹤和付知若是稍微有些理智的话，应该立即向师长报告。
这就是龙瑞清的目的。
不过，不必细说，两人不过相视一眼便都知道了对方都没有这个打算。
且不说这是不是存心扰乱的手段，轻易打草惊蛇都不是个好主意，恰逢潜龙榜排议期间，举止也变得诡异起来的龙瑞清，不好好看看背后的缘由也算是可惜了。
不过说起来，龙瑞清的变化似乎在半年前便开始了，她不知为何突然被玉明拒之门外，只能在扶柳峰下结庐生活是否与此事也有关联？
见贺鹤又要张嘴，龙瑞清笑着打了个哈哈，说自己还有些事要交代槐叶，一下便溜得不见人影了，显然是一句话都不想再与她们多说。
贺鹤与付知也并不阻拦，左眼缠着黑布的少女转而撑着护栏看着飞舟前进的方向出神，乘着风脉的灵力飞舟能够日行千里，从玉苍山到天机门所辖的清元城，也即是本次潜龙榜排议大会的举办地也不过三日的路程，贺鹤远眺的神情就好像能够看到视线所不能及之处的什么一样。
付知对她突然的沉默有些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瞧见傍晚天边的红霞。
身旁的魔头神色平淡，但她一开口语气却出奇的飘忽，隐隐有些落寞之感：“此行途中会经过太虚宗，明日清晨站在此处大概能够远远看见太虚诸峰吧。”
宗主居室，现今又住着谁呢？
“……”此前付知曾经握着贺鹤这个线索，在天机门浩如烟海的档案室中搜罗了许久，最后却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现在她唯一知晓的便是贺鹤亲口吐露的与太虚宗有所关联这件事。
至于究竟是何联系，日后又会如何，付知现在还难以推算，若是有更多的情报……
她刚准备开口，却又听贺鹤思绪已经发散到了别处：“我也曾到过天机门。”
“对于天生能窥见天道运行，命线糅织编绘牵连世间万物景象的你来说，人族的占祥推卦是否幼稚得好像孩童说笑？”
贺鹤并不理睬她的讽刺与挖苦，好像在细细回味着记忆一般慢慢说着：“我本不屑于人族对命数之事奉若珍宝，但游遍神州，却未能得偿所愿找到能够完全治愈伤病的丹方与药材，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天机门的藏书之中，指望着能在其中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那夜我潜入藏书阁中，修为大乘期的天机都未曾察觉我的到来，但阁中守夜的一位弟子却发现了我。”贺鹤眯着眼，一时看出她究竟是怀念还是不快，“此人算出了‘今夜有贵人来访’，便在卦象指示的方位等候——即是外丹之术典籍的存放地。”
付知一挑眉，所谓的占卜之术也并不能够全然指示未来，与天道越发紧密关联的信息便越模糊。当初连天机耗损寿元推算出的星象偏移所根源之处都不曾明示贺鹤的存在，在付知看来要推算出贺鹤的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在当时她还不曾被牵连进天道的抉择之中。
“我对命数并不感兴趣，是以左眼遭迷雾阻隔，再难像往常那般正常地察觉到天命运行时也并不挂念。那个修为不过金丹的天机门弟子替我卜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卦，也是最后一卦。”
付知也不明白为何贺鹤突然忆起旧事，但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好奇：“可有算出什么？”
“她算出我命不久矣。”贺鹤说，“在泄露天机的瞬间她便失聪哑口，足以证明预言是真。”
发觉身旁人瞬间僵住，贺鹤微笑着转过头来：“若不是有她提前告知，我大概就那样懵懵懂懂地走入陷阱之中了，真是那样的话今天的你们就无需担忧我这个魔头了，算起来只失去听力和言语确实是便宜了她。”
“还是说她早已因此时减寿死去了呢？真是可惜……若是她能活得长久一些，大概可以当上下一代天机吧。”少女口中吐出装模作样的怜惜之语。
付知淡淡道：“没有什么印象，大概确实是死了。”
“不过即便是一生一次的逞强，对占卜者而言是否也算得上值得？”
“……”
“你们俩在这啊……”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玉明长老的声音，女子长得十分娇小，大约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被“钱大妮”给超过了，现下站在两人面前也并没有什么长辈的威严，相比一贯冷着脸的向时雁，神色恍惚的玉明看起来更像是怀有心事的少女。
长老脸色怪异，她心不在焉地对两人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并嘱咐她们作为并不参赛的长老弟子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说到这里玉明才提起了一点劲，她盯着两人十分严肃地说：“此前北坞镇的经历你们都没忘记吧，切记不要与他人冲突。”
槐叶的天赋远超常人，而与多年前的黑马向时雁不同的是槐叶的活跃与锋芒毕露，这一切使她成为太虚宗的眼中钉一事顺理成章。潜龙榜排议不仅是一次简单的切磋交流，更是各大宗门争夺名誉与地位的比试，更关系到未来一段时间之内秘境名额的分配，事关资源争夺，让宗门方面的争锋相对愈发激烈。
前次大会中槐叶一举夺魁，越级击败太虚宗代表弟子已经让他们颜面扫地，若是让槐叶取得连冠，那么玉苍山和槐叶的声望则会达到一个太虚宗绝对不想看到的地步。以太虚宗近年来的行事风格，他们会有所打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也是此次玉苍山方面十分重视，派了三名元婴长老以防万一，甚至连掌门黎桧都随行前来的原因。
事情的紧急贺鹤和付知自然了解，身为东道主的付知对待此事更是无比上心，无论是对各方势力的揣度还是提前预知的噩耗，都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师尊这是怎么了？可是经武长老又无故找茬？”玉明的心不在焉实在太过明显，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奇怪，不过贺鹤转瞬之间便已了然，而付知还是疑惑地问出了声。
此次随行的三位长老分别是向时雁、玉明和经武。十分合理的判断，出自向时雁的提议。由于前代掌门的自由散漫，黎桧在大约六七十岁时便开始慢慢接过宗门事务的担子，但玉苍山上下确实不是铁板一块，各方利益纷争不可轻易忽视，与他师出同门的师妹们自然与他站在一起，而经武长老便是另一派别的话事人。
当年怜泷掌门自愿退位让贤，经武长老自认为修为高深、德高望重，乃是次任掌门的不二人选，但没想到长老中反对的声音太大，怜泷只好拉了自己的大弟子来抵，甚至答应再在宗主的位置上坐几年，待黎桧熟悉宗门事务。
话虽如此，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再如何愚钝的人，那些数百年来循环往复的琐事一两年之内也能够熟悉，怜泷如此拖延不过是为了等待黎桧早日凝婴。
在宗主一脉的四个弟子中，最晚入门的向时雁三十三岁便凝婴，这已然是足以被载入修仙界历史中的稀罕事，而怜泷的另外两个弟子也不遑多让，贡宁和玉明也都相继在六十岁之前凝婴，唯有大弟子黎桧还差临门一脚。
在六十七岁那年黎桧晋升元婴，同年接任玉苍山掌门之位，怜泷道君也外出云游。不过当初最晚凝婴的师兄眼下却成了唯一一个修为大乘的，这倒也是奇怪，向时雁若非由于自身血脉因素修为不进或许也能够很快突破瓶颈，但玉明……却似乎是因心魔不散才修为凝滞。
若是选择长老中的中间派，比如隐隐有偏向宗主之势的懿史长老同行，此次玉苍山众人必然更加团结，但在宗主一派核心尽出的情况下将经武长老留在山中却有着更多隐患，更别提暗中搜集的情报表明经武长老有些交往趋向令人忧心。
而现在的局面便是脾气本就不好的玉明和经武日日呛声，黎桧时常在中间充当和事佬，而向时雁仿佛对此一无所觉，一路上十分专心地操纵飞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从准备出发的前几日至今，几乎玉明心情一差便是又在长老会议上与经武意见相左，两人争锋相对之后相看两厌，都不开心。
不过这次却好像是别的原因……
听到弟子的问话，玉明才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呆然地应了两句，又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了。
本来交代这样的事是无需她自己亲力亲为的，黎桧的原话是让玉明“嘱咐龙瑞清要告诫弟子们小心行事，在清元城逗留期间也要好生看护师弟师妹们”。
龙瑞清已经被驱逐到扶柳峰下过了半年，玉苍山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事，师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像这样有事无事便试探一番，不过至今都还一无所获，玉明怎么可能将此事告诉他人！
虽说是试探，但这些吩咐背后却都是对龙瑞清的信任，她的弟子本就因为和掌门大弟子槐叶的交情而时常在主峰帮忙，结丹之后有了教习长老的名头便更是被委以重任。龙瑞清确实担得起这些信赖，无论交付什么样的任务，她都能妥帖地办成。
真是可靠，连这方面都像极了贡宁。
龙瑞清能干得超乎玉明的想象，平日里在扶柳峰时玉明研制符箓的场地，符咒交易的经营，大事小事烦事琐事都是龙瑞清在管理，而玉明在骤然离开了对方时竟然感到强烈的无所适从。
反观龙瑞清，没有了玉明这个麻烦师尊的拖累，反倒是在主峰混得如鱼得水，她恐怕比往常要轻松许多吧。玉明忍不住咬牙切齿，不如就在主峰寻一处小院住下便是了，每日还要往返扶柳峰麻烦不麻烦。
分明当初在山中设下屏障将龙瑞清拒之门外的是她自己，现在又拉不下脸来让人回来。
最初的气愤已然消退，恼怒之后玉明悄悄窥伺着龙瑞清与往常无异的生活，竟然反倒有些瑟缩起来。
龙瑞清天赋相当不错，据说她此前是笃志要拜入掌门门下，然而在弟子们自无极殿离开时玉明只惊鸿一瞥便相中了眉眼与贡宁有些许相似的龙瑞清，横插一脚将她截下了，被长老选中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喜自己……
虽然长相与贡宁渐渐相去甚远，但龙瑞清身上贡宁的影子却愈发浓重，是自己无意之间将少女朝着这个方向培养，还是龙瑞清为了迎合自己而逐渐改变，无论是哪个都让玉明感到十分愧疚。
平日里温柔的少女带着阴沉地微笑将玉明抵在床榻之间时周身气场恐怖地让她忍不住颤栗，不知龙瑞清是从何处听说了启微的事，面对她的质问玉明除了闪烁其词的呜咽以外毫无表示。
曾经的无法面对是察觉弟子对自己有着一样的感情，然而多日的窥探却让玉明有种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或许当日的僭越不过是对玉明在她身上投注的肮脏情感的复仇，再无更多的深意。
若非如此，方才自己鼓起勇气半年来第一次在龙瑞清面前露面时对方为何反应平淡地好像两人之间全无龃龉一般，龙瑞清面对大半年不曾见上一面的师尊，语气恭敬与往常无异，好像她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龙瑞清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她是那样的冷漠，和那日在玉明身上肆意掠夺的阴沉少女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猜猜师尊现在在做什么？感谢在2022-06-01 23:56:43~2022-06-04 23:2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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